吃完简单的午饭,稍作休息,顾朝朝主动请缨,去大门口贴春联。

    “崔师兄,你要和我们一起贴春联吗?”

    她问崔诚。

    回她的人是许言清。

    “崔师兄的右臂不太舒服,你还是别难为他了。”他的目光如湖水般深邃,嘴角带笑,看向崔诚,“是吧?崔师兄。”

    “喔……”崔诚左手扶在右肩上,活动了一下肩关节,叹气,“这几天见了好几个投资人,他们都是网球俱乐部的成员,因此谈生意的时候,总是约在网球场……没办法,为了野外项目的资金,我这右胳膊就牺牲了一下,酸痛好些天了。”

    右胳膊啊。

    顾朝朝表示理解,网球社交嘛,老传统了。

    *

    “……歪了,在往上一点……”

    “不对,高了,再下来一点……”

    在大门口指挥许言清贴对联的同时,朝朝没好气的说:“你观察崔师兄,这么仔细干嘛?我觉得你有点针对他。”

    许言清把胶带贴上,若无其事地说:“观察人是我的职业习惯。”

    “职业习惯啊,”顾朝朝歪头,凑过去看他,“所以,你没在吃醋?”

    许言清“呵”了一声,瞥了朝朝一眼。

    “我对自己的人格魅力有自信,吃不了一点醋。”

    “哦~”顾朝朝有点想笑,故意说,“我还以为……你对菀菀类卿、替身文学什么的,在意的要死。”

    “替身?你觉得他能代替我?”

    “还有,他哪里像我了?你当时到底喜欢他哪一点……我没其他意思,也不是很在意,就是随便问一下。”

    顾朝朝忍笑有点辛苦,但是她是专业的,能忍住。

    “哪一点?这个……我好像不太记得了。”

    “不记得?你现在确定喜欢的是我吧?”

    “……这不好说呢。”

    “你确定自己不喜欢他了吧?”

    “……应该吧。”

    “顾朝朝,你喜欢一个人能不能持之以恒一点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你是说,我喜欢崔师兄要持久一些嘛?”

    “顾朝朝,你在挑战自己的道德底线,还是我的道德底线?”

    “扑哧——”

    顾朝朝忍不住了,她抱着肚子蹲在地上笑声不止,笑得眼泪都出来了。她这样,许言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。

    揉了揉她炸毛的卷发,眼中满是无奈。

    大概,牵引着自己的那根丝线,就算再怎么挣扎,还是落在了她的手里。而失去掌控的感觉,似乎也不赖。

    *

    大年三十的夜里,因为月球运行到了太阳和地球的中间,以黑暗的那边对着地球,所以这天夜里看不见月亮。

    年夜饭过后,崔诚告辞。

    他站在门口昏黄的灯光下,左手推了推眼镜。

    许母突然想到——王尔德有一出歌剧叫做《莎乐美》,在描写月圆之夜时,用过一句话:

    “月亮正在寻找死者”。

    她猛地惊醒,才发觉背后一身冷汗。

    许言清主动出门送客,顾朝朝和顾父在厨房收拾碗筷。

    许远见妻子站在门口怔愣,目送崔诚和许言清的背影,说:“怎么了,突然共情到龙应台的《目送》了?”

    “不是《目送》……是《莎乐美》……”杨绮真说。

    许教授不像妻子那样精通文学,他不懂王尔德也不懂这个意思。

    杨绮真转过头,认真地对他说:“我之前,不是和你说过,感觉小崔和言清很像么?”

    许远想起来这回事了,还记得妻子和他据理力争——女人的直觉。

    只听她长叹一口气,有些犹豫:“他给我感觉,和我们收养言清的时候,我第一次见到言清,是一样的……我多久没有那种感觉了……”

    许远一愣。

    “你的意思是?”

    杨绮真深吸了一口气,说:“……死亡和不详的感觉。”

    上一次,她有这种感觉的时候。许远给言清做了心理测试,得出了反社会人格的结论。

    那么现在的崔诚?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许言清送崔诚,送到了小区门口。几步之遥有个118公交站台,118路公交车终点站是苏城机场,这个点还没有停运。

    “你有话要和我说吧。”崔诚露出了然于心的表情,“不然也不会好心送我出来。”

    “说起来,我确实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。”

    路灯下,许言清的表情莫测,不急不徐地说:“请问上周日,你在中心广场的阔叶林写生的时候,有遇到了一个带着滑雪面罩,右胳膊受伤的人么?”

    崔诚摸了摸喉咙,像是在思考的样子。

    “嗯……应该没有,如果遇见的话,打扮成那样……我肯定能注意到的。”

    “这样啊,那就很奇怪了。”许言清说。

    “……有什么奇怪的地方?”崔诚连忙问。

    “中心广场的外侧设置了八个摄像头对着阔叶林,我看过当天的监控,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?”

    许言清说:“8:30之后,你背着包进入阔叶林,就再也没有出来过。八个监控24小时的视频,我看过三十遍,进出阔叶林的人里,只有你进去后没出来过。还有一个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个人,只看见了他出来,没见到他进去。”

    崔诚手插入口袋,摸着那枚铜钱,目光微垂。

    “说不定有监控死角被我碰上了呢,还是说,你在怀疑我是那个受伤的人?”

    许言清双手抱胸,不置可否。

    崔诚说:“别开玩笑了,我看起来像是受伤的样子吗?”

    “你身上有股血腥味,难道你没有发现吗?”许言清目光灼灼,说话时那双清冷洞穿人心的狭长眼眸直直地盯着崔诚,缓慢地吐出一个名字。

    “Rain?”

    “哈哈哈,你说这个啊。”

    崔诚似乎认为这不值得顾虑,放心地笑了。

    他从口袋里套出一管香水小样,“是香水的味道,我在路边碰到纷发广告的人送的,据说后调是天竺葵……它闻起来就有腥味……”

    说着,他当着许言清的面喷了些出来。

    浓郁的花香裹挟着一丝铁锈腥味扑面而来,许言清下意识地皱了皱鼻子。

    是这个味道没错。

    可还是有一丝不对劲。

    只是这会儿118路公交车到了,停在两人的面前。车门打开,车内除了穿着制服的司机,没有一个乘客,内部车灯昏暗。

    司机看了两人一眼,声音粗重:“还上不上车了?!”

    “马上上来,您别着急。”

    崔诚转头笑着对司机说完,后退着踏入车内。被冷风吹过的脸上透出淡淡的血色,像是在空洞的石膏里点上了灯。

    车门还没合上,他抬起自己的右手,语气和善:“许言清,再会了。给你一个忠告,我的名字不叫Rain。”

    他后退一步,车门合上。

    中指上的戒指在车头微弱的光下,闪了闪。

    许言清眯了眯眼睛,公交车从他面前驶离。

    他说的是,自己不叫Rain,并非他不是Rain。许言清相信自己的判断,崔诚就是Rain,只不过崔诚和Rain都是假名罢了。

    这个人究竟是谁,他不知道。

    公交车内,崔诚转过身后,并没有投币或者刷卡付钱。他冷下了脸,对着司机说:“把你的枪,收起来。”

    说完,他左手伏着公交车的栏杆,往后排落座。

    就在刚刚,黑洞洞的枪口,于暗夜之中正对着站在门口的许言清。如果当时崔诚无法离开,那下一刻子弹便会击中阻拦的许言清。

    粗重的声音又响起来了,说的是意大利语。

    “他知道了你的身份,不杀掉吗?”

    崔诚说完,从座位底下抽出一个皮箱,取出最后一支止痛针。

    “不用,这个身份已经没用了。”

    *

    春节假期的最后一天,顾朝朝搬去了许言清那儿。她东西不多,满打满算就两个行李箱和一个杂物盒,收拾起来也方便。

    顾朝朝在侧卧把自己的床单被罩铺好,衣服挂进柜子里之后,就开始整理杂物。

    东西正零散的放在桌上。

    忽然,台子上掉下来一个黑色的小盒子,落在她脚边。

    她不记得里面是什么了,把盒子打开,看到黑丝绒底座上,静静地躺着一枚戒指。

    是崔师兄送的那枚。

    虽然,她早就把买戒指的钱强行打给了他。这枚戒指本质上算是自己买的,但是……名义上还是不太方便佩戴。

    朝朝询价的时候,设计师说,当时卖出的是对戒,她的这枚是女戒,还有一枚差不多花纹的男戒。现在应该在崔师兄手里。

    顾朝朝把戒指取出来。

    它是一枚白金素戒,戒面上刻着蜿蜒的橄榄枝,算是独一无二的设计。

    橄榄枝?

    顾朝朝仔细看了眼花纹,突然脑中回想起了某个场景:

    当时,在钟楼,烟雾还未升腾起,光线明亮。

    她举着枪指着Rain。Rain站在气窗口举起双手,那个时候,朝朝看到了他右手的中指带了一枚素戒。

    她记得很清楚,她看到了!

    是什么样子的?

    顾朝朝闭上眼睛,不断回顾记忆。

    手指,仔细看他的手指!

    顾朝朝猛地睁开了眼睛……

    她记起来,是橄榄枝!

    *

    顾朝朝在和许言清赶去崔诚家之前,先联系了顾父。

    顾父给了他们崔诚在意大利实验室的地址和联系方式,可是打过去居然是空号,再查连实验室都是虚构的。

    又问顾父,他在意大利的科考项目,也就是受伤那次,怎么遇上的崔诚。

    “他主动联系的我,当时我那个项目缺人手,也是碰巧。我起初怀疑马钱子和马蹄黄……没想到真的是他……”

    马蹄黄上被崔诚抹了剧毒的马钱子,才导致父亲进重症室抢救。

    顾朝朝拳头捏紧,气得心口疼。等到了崔诚家,这股怒气催生,让她直接一脚踹开了半地下室的门。

    映入眼帘的是一整个墙壁的照片,全部都是许言清各个时期的照片。其中还有崔诚自己的照片,他在逐渐变化的照片。

    变得和照片中另外一个人的气质相符。

    而原本的他,是棕褐色的卷发,棱角带着外国人的混血感。而最终的那张照片,头发染成黑色,容貌气质都和许言清有了五分相似。

    然后,这个男人化名崔诚,接近了自己。

    朝朝倒吸了一口凉气。

    “这里,还有我们的资料,从小到大,精确到初一两人三足比赛,拿了倒数第一。”许言清平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。

    他正在翻着书柜里的档案。

    顾朝朝走过去才发现,除了他们两个的档案,还有顾父的,许父许母的,乃至整个重案组李泽苏樱他们的资料,都在这个书柜里。

    他们在无知无觉的时候,被这个人暗中窥伺着。恐惧如同阴影缠绕过来,房间内好像多了无数双眼睛,阴冷地打量着他们。

    他究竟是谁?

    他又想做什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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