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彦深知自己不会成为英雄,当然更没有这种英雄情结。

    他们也不会真正明白自己。

    他也曾是天之骄子,从小被冠以天才少年的称呼,哪怕生活剧变,他也只认为这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,是天才成名路上的磨砺。自己从未放弃过学业,从F大到MIT做博后,在学术上一直顺风顺水。

    直到在MIT碰上了当时作为生物系主任教授的赵霁,他愈发意识到,和真正的天才相较之下,自己根本什么也不是。

    这种落差,怎么也赢不过对手而沦落为“二流人物”的悲惨人生,才是他人格发生扭曲的真正原因。

    他迫切地希望自己能够和涅墨西斯一起被人记住,无论是以什么名义。

    高彦似乎不太想触及这个问题。

    “你怎么会懂涅墨西斯的价值,为了培养出他们,我们可是付出了很多努力,估计保守一点也能杀死一百万人……”

    高彦的语气不带感情。

    铭宇愤怒地打断:“你这样还算是科学家吗,这是科学家应该做的事情吗?”

    “你在道德绑架我吗?”高彦表情不屑,质问道,“凭什么对我们这么苛责,明明都是事业都是工作而已,科学家就要不为金钱不为名声不为地位,默默奉献了吗?我不过是保护自己的成果,公布成果而已,怎么所有人都要我捂住嘴呢。”

    报纸上没有公布,研究院也上下统一口径,赵霁甚至妄图杀死它们。

    仿佛涅墨西斯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样。

    没有这样的道理。

    “你还是回去吧,”高彦眼神黝黑,拿着注射器的手指收紧,威胁李泽,说,“不然,我的涅墨西斯就会毫不客气地扎入这位小警官血管里。”

    阳光过于刺眼,从水泥洞窗户直接照射进来,高彦的脸隐藏在光与黑暗的交界处。

    他说:“如果被感染,你知道这个年轻的生命也就只能活48小时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当然知道,你手里那个东西的威力。但是,我绝不可能离开的。”

    李泽的表情出乎意料的镇定。

    高彦微一挑眉。

    “这样啊,就算牺牲同伴,也要抓住我吗?”他转而看向赵铭宇,露出灿烂的笑容,“喂喂,你听听,你要被牺牲了呢。”

    李泽眼眸微闪,而后姿态浪荡地双手抱胸,语气轻佻。

    “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。你都说了,都是工作和事业,道德绑架就没意思了。抓住你可是我的工作,就算牺牲了别人,也没关系吧。”

    听到一贯尊敬的警督说出这样冷酷的话,铭宇感到不可置信,手脚甚至有些发软,但还是强撑着昂起头颅,慷概就义。

    “我不怕,如果牺牲我能抓住你的话,也没关系!”

    真是傻子。

    李泽忍不住在心里吐槽,但是面上的表情依旧吊儿郎当。如果条件允许,铭宇甚至觉得警督都想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点根烟了。

    “不过,我这个不成器的下属并不会被牺牲。”

    “嗯?”

    铭宇惊讶地眨了眨眼。

    “忘记我教过你什么了?”李泽眼神忽地锐利起来。

    赵铭宇打了个寒噤,忽然脑子像是被狠揍了一下。猛地想起,前几天在练习场警督教自己打靶的时候。

    他屡次射击靶心不中。

    警督说,警察的配枪从来都不是为了杀死嫌疑犯而存在的,警察配枪是为了保护群众保护自己。

    所以,当配枪不在或者被夺走了。

    他们应该……

    警督应该是那个意思吧。

    铭宇有些犹豫,弱弱地说:“但是,我练习得没那么熟练啊……”

    才一说完,没等高彦反应过来不对劲,下一秒他猛踩敌人的脚尖,在高彦吃痛的那一瞬间,立刻弯腰穿过他的右下胳膊,反过身。

    李泽几步上前,直接扭住高彦另一只手,电光火石之间一把夺下他手中凶器,将人按压在桌上。

    “做的不错!”

    铭宇嘿嘿一笑。

    高彦顿时反应了过来,怒吼出声:“你们联合起来耍我!”

    *

    今年算是暖冬。

    以往在苏城的街道上,常见到的早春风景——在风很冷的阴霾日子,灰色柏油马路上偶尔暂停的买花车,重叠的花朵在路边一起颤抖的景象,仿佛已被遗忘了。

    尤其是三月刚至,气温暖和得难以置信,就连一向气温偏低的山里,也陆续长出了黄色紫色的丁香花。

    许言清站在鹿角山的小瀑布下。

    看着飞流而下的水流,四溅地落入山泉水塘,怔怔出神,丝毫不顾手中钓鱼竿末端,穿过的鱼线时不时抖动一下。

    鱼儿见那饵食的主人毫无寻常钓鱼佬的杀伐果断,顿时呼朋唤友竞相来取食。

    许远搭建完帐篷,自不远处踱步而来,远远地往山泉水塘看了眼,而后慢悠悠地说了一句。

    “今天的鱼遇上你,算是遇到活菩萨了。”

    许言清这才瞥了眼鱼钩,这才不紧不慢地收杆,当然也惊了鱼群,最终一无所获。

    许父问他:“有心事?”

    儿子这样魂不守舍的,若是什么都没看出来,他也枉为人父了,而且许远清楚,能让言清如此情态的人不多,掰着指头都不出了一只手。

    许远想起来前天看到晨间新闻——赵霁被杀害的事情,心中已有数了。

    “见过她了?”

    许远并未点名道姓,但许言清心知肚明,只是稍微顿了顿,才道:“没有。”

    不见。

    许远叹了口气,似是劝慰地说:“人死如灯灭,你也该放下了,把自己困在过去,最终痛苦的也只有你自己而已。”

    他不是那种会让孩子与生父生母决绝的养父,相反他很想看到许言清能和从前那些人握手言和,然而这孩子太过固执了。

    这种性格某种程度上和江越安极其相似。

    “青城监狱里的那位,年前生了场大病,送到苏城人民医院动了心脏手术。”许远看着始终沉默不言的许言清,叹了一句,“恐怕也是没多少日子了。”

    他在医院见过那人一面。

    瘦骨如柴,短发蓬乱,颧骨高耸,非常憔悴。还是和从前一样的性格,同旁人是格格不入,孤僻乖戾又不可捉摸。

    却是再也不见从前的意气风发了。

    许远那时,差点以为自己认错了人。

    是吗?

    许言清嘴巴张合了下,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。

    许远也是点到为止,临到自个儿一个人下山,也没再提及江越安和赵霁的事情,他想许言清心中自有打算。

    他说再多也是无益,只希望言清能自己想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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