记录工作完成时,短暂的日光已经过去。

    伸手不见五指的极夜即将来临,姜米和同事们收拾东西准备回团。

    见陈近南还在远处晃悠,梁纯君招呼他一起走。

    陈近南心事重重地瞥眼姜米,才摆手拒绝:“我还有点想去的地方。你们先回,不用管我。”

    极夜再危险,梁纯君也不能干涉客户自由活动。她没再劝,和姜米等人离开了。

    姜米回头看了眼,但光线漆黑,风雪骤乱,已经看不见陈近南的身影。

    天彻底黑下来之前,及时地赶回到团里。已经开饭了,姜米不着急吃饭,她先回宿舍,拿上提前写好的辞职信,敲响了娄杨卧室的门。

    娄杨作为团长,有一间独立的房间,生活的同时也用来工作。

    里面飘出娄杨的一句‘进’,姜米推门进去。

    姜米站在娄杨的办公桌前,双手递上辞职信。

    娄杨有些惊讶:“你不是最喜欢这里吗?怎么突然要辞职?”

    “我妈妈病情恶化了,得回去。”

    娄杨噢了两声:“这事儿啊?我以为你是要回国结婚了。”

    姜米愣了下,合着陈近南口中的未婚夫是从娄杨这里听来的?

    她想起之前为了应付娄杨的追求,撒谎自己在国内有个很恩爱的男友,两人即将步入婚姻殿堂。

    娄杨放弃追求姜米之前表示可惜,懊恼没出生在中国早点遇到姜米。

    娄杨温和地说:“辞职不是不可以,只是你跟公司的合约还没到期,现在辞职你得交好大一笔违约金。”

    不是什么人都愿意来这种地方工作,所以工作之前公司会给一个霸王条约,姜米当初年轻气盛,认为自己可以在南极洲待很久,毫不犹豫签了合同。

    对于高额违约金,姜米淡淡嗯一声。

    娄杨忍不住关怀她:“阿姨的病怎样?需要很多钱吧?还要交违约金,要是不够你跟我说。”

    姜米摇摇头:“谢谢。但不用。”

    姜米早就做好准备了。无论是妈妈的医疗费,还是违约金。

    她好歹在南极洲工作四年,平时也没什么物欲,攒下了不少钱。

    “好吧,”娄杨看出她没太大交谈欲望,在她的辞职信上签字,说:“等找到顶替你的人,你就可以走了。如果一个月还没找到,你支付违约金后也可以走。”

    “谢谢。”

    娄杨笑着说:“流程而已,谢什么?如果那边的事处理完了,欢迎你随时回来。有什么困难都可以联系我。”

    他平时很照顾姜米,姜米很感激。她对他扯出个微笑,转身离开。

    姜米去吃工作餐。

    这个点才吃饭的人已经没了,餐桌边空荡荡的。

    吃到一半,姜米有些心不在焉,时不时看看腕表和窗外黑呜呜的夜。

    已经快晚上十一点了,陈近南还没有回来。

    南极洲冬天的夜晚可是会死人的。

    姜米怜惜且尊重每一条生命。

    她时不时地看腕表、看窗外。为一条人命担心,而不仅仅因为他是陈近南。

    夜太深,姜米看不见窗外的雪下得有多急,但凭她的经验,知道这时的雪一定下成了道遮目压顶的帘子,风速能达到时速240公里以上。

    吃过饭,姜米又不安地等了会儿。

    当指针指向凌晨十二点,姜米按捺不住了,忐忑驱使下,她裹上衣服、带好基础设备就出门。

    刚拉开门,风雪便呼啦啦地灌入,刺得姜米的眼睛又冷又痛。

    姜米揉了揉被迷乱的眼睛,迅速关好门,抬头就看见一道挺拔又厚重的身影在考察团的路灯下若隐若现。

    可雪实在太大了,路灯的光都被扑朔得昏暗,姜米的视线里都是呼啦啦的飞雪,不确定那是不是他。

    “陈近南?”她试探地喊,声音被风雪淹没。

    姜米拉紧帽子,突过风雪靠近那道影子。

    是陈近南。

    路灯的光似被风刮得摇晃,闪烁在他脸上忽明忽暗,狰狞疤痕愈发深邃可怖。

    陈近南下瞥的目光冷冽,凶声质问:“你跟来做什么?找死?”

    说着,陈近南探手拍掉她肩膀上的雪,又把她的帽子往下拽,将她大半张脸都罩住。

    “戴好了。风大。”

    风把他的声音吹得散开,入耳却仍旧清晰。姜米想抬头看他,视线里伸过来一只大掌。

    陈近南把姜米拉过来,塞在他宽厚健硕的胳膊下,模样好似单手搂抱着她。他的大半个身体都给她抵挡了风雪,刮在脸上的冷风不再那么强烈,姜米就这么被他带着大步往前走。

    姜米在南极洲独立惯了,不适应陈近南这样的保护。她不自在地抬眼看陈近南。

    他高挺鼻梁下,薄唇紧抿,神色有些紧绷,长似蜈蚣的般被忽闪忽闪的路灯一照,格外凶狠。

    姜米低下眼,看满地的白雪。

    雪实在是太大,迷乱视线。陈近南没看清路面,一脚踩到了个雪坑。

    高大的身体往地面栽去,陈近南下意识搂住姜米,快速将她转了个圈护在身上。‘砰’!

    陈近南的手臂重重地砸在路灯杆子上,发出连风雪声都盖不住的闷响。

    姜米随之摔倒压在他身上,腰间佩戴的对讲机压到陈近南身上。

    陈近南闷哼一声,脸色白了几个度。

    姜米一愣。她比他矮了很多,摔压在他身上,那对讲机压到的地方就是……

    姜米急忙站起来,正要去扶陈近南,他直接一个鲤鱼打挺起来,又把姜米拽过来,裹在衣服底下往回带。

    抗风衣兜头罩下来的那一刻,姜米嗅到时隔四年的熟悉气息。一股薄荷混着橘子沉冽香味。

    风雪全部被陈近南抵挡,一如初见的那天。台风把学校两旁的香樟树都吹弯。

    姜米在滂沱的大雨里奔忙匆行,风吹得她头发乱成鸡窝,裙子全部被淋湿了,透出里面的乳罩。

    她尴尬得不行,又无法遮挡。前方走来一群人,异样的目光在她身上打量,姜米简直无地自容,恨不能雨再下大点直接把她淹死算了。

    头顶的雨和直击门面的风都停了,一件外套混着薄荷橘子的沉冽香气兜头罩下来。

    姜米错愕地抬眼。

    陈近南笑眯眯的给她撑着伞,敲敲她的额头:“同学,怎么不带伞啊?出门不看天气预报吗?笨。你去哪,我送你。”

    姜米如抓救命稻草,看他的目光仿似看当空太阳。她迅速用陈近南的外套把自己裹起来。

    陈近南的外套带有余温的暖,和现在一样,他扛着风雪走在前。

    终于回到站里,关上门的一刻,漫天呼啦啦的风声雪声终于停了。

    姜米搓了搓被冻得模糊的眼睛,抬头看陈近南。

    还没来得及说话,陈近南一边解开背包一边先开口:“还跟以前一样不懂事,换成别的客人想死,你也要跟着去赔命?”

    他又说:“你不知道这儿的冬天有多危险?四年的时间白待了?”

    语气很凶。

    姜米本想关心他的,他刚才…一听他这话,她的心思全歇了。

    她冷着脸自顾自地脱下抗风衣。

    陈近南去接了杯热水喝,也给姜米倒了一杯。

    姜米没接。

    陈近南坐到沙发上,看她说:“还是说你是因为我,舍不得我死在外面才跟着出去的?”

    两人身上的碎雪落在地上,很快融成了水。

    姜米没有理会胡说八道的陈近南,收好脱下的抗风衣就要回宿舍。

    “喂?”陈近南喊住她:“我说了这么多,你烟子都不甩我一下,是不是不太礼貌?”

    姜米脚步都没停过,继续往前走。

    “等一等,我有话跟你说。”

    知道他想说什么,姜米加快脚步。

    “姜米!”

    他强带压迫的喊她全名。

    姜米犹豫了下,转身。

    陈近南已经脱了抗风衣,里面裹着厚厚的黑色羽绒服,陈近南似乎觉得房间温度有点高,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开,露出里面的羊绒毛衣。

    姜米静静看着,想起毛衣下有着怎样健硕的胸膛。

    她见过陈近南的裸躯,男人常年探险摄影,身材被锻炼得不是一般的好。

    记忆里他的胸肌很硬实,力量勃发,每次他压在她身上时都会出很多汗,那些汗珠顺着他贲张的腹肌滑落,然后滴在姜米赤白的胸脯上,再由他一一抹去,甚至是吻去…

    “这儿有个协议,”陈近南忽然抬头说,看见姜米的表情,他微眯着眼探问:“你刚才在想什么?”

    姜米的潋滟绮思被打断,她摇摇头。

    陈近南沉默了会儿,挑眉:“没想?那你脸红什么?”

    姜米脸颊发热。恨不能马上把自己埋在南极的雪堆里。

    她不知道,她其实根本就没脸红,陈近南故意这么说的。

    陈近南只是想试试她是否还跟以前容易红脸,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试出来了。

    她就是外冷内热,表面什么都不在乎,也不多话,实际…

    陈近南猜到她在想什么,以前在一起的时候,她只要一看见他脖子以下的部位,就会浮想联翩。

    但现在两人已经不是男女关系了。

    陈近南就觉得,她一定还喜欢他,所以才会这样。

    陈近南笑起来,仿似毫不在乎她有所谓的恋爱对象。

    “过来看看这份协议,”陈近南装作什么都没发生,坐在沙发上翘着腿:“是这次你和我工作的协议,里面有旅游路线的限制、薪资报酬、福利待遇以及一些杂项。”

    姜米走过去,看着那白纸黑字,清声道:“我想我已经说得很清楚,你这单我是不会接的。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这么坚决的不接,你总得给个理由。”

    陈近南不傻,姜米对他的逃避已经超过了面对前男友的尴尬。

    她还在抗拒,已经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关系了。

    那是因为什么?他一定要从她口中挖出来。

    “没理由。”

    “没理由为什么拒绝?”

    “我说真的,你考虑我的同事梁纯君更靠谱,她很希望得到这次工作机会。”

    “那不行,我就只想考虑你。就觉得你最合适。”

    听他老赖似的语气,姜米忍不住看他一眼。

    男人斜靠在沙发上,眉毛懒散地耷拉着,额前两缕碎发垂下,挡住疤痕隐隐约约。

    他长得很帅,可这道疤也让他显出了凶。

    姜米不由得想到那条同样很凶的短信:‘你给我等着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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