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饮名又饮了一口血酒,饮血堂中静谧许久,他沉沉的吐出一口气,像是借酒生出了许多勇气:“你就算能杀此人也是无用,此人藏在太后宫中,你可以进入太后宫中吗?”

    他给出了答案,抬眼看着年轻人的反应。本以为年轻人会选择知难而退,没想到他信手就将到处吐信子的小舌收回袖中,面上一丝情绪也无,只是冷冷一笑,看起来对于这个答案毫不例外。

    谢浪闻背着手,不打算和他多话,大步向饮血堂外走去,昏暗的烛光隐隐照出年轻人飞快的身形,张饮名猛地察觉到不对,他心神一乱,冲着越走越远的年轻人高声叫道:“太后那个老妖怪宫中不必这鬼市水浅,你莫要上赶着去寻死!”

    谢浪闻没有停留,仿佛没听见他说的话,自顾自走了。

    太后千秋节将近,虽然皇帝无意大办,但是后宫之中还是处处光彩华丽。

    太后方才饮过了酒,醉在摇椅之中之中,懒懒的小憩。酒意上涌,她面色酡红,摇椅时不时摇晃,她心神迷醉,忽然听见一阵声响,抬起眼皮茫然的望着来人。

    身着玄青色长袍的男人施施然走了进来。身后空无一人。她面上划过一抹惊异——宫中的太监和侍卫都去了何处,怎会让外男擅自闯入?

    她执起身子维持着太后的体面,眼神却还是迷蒙的,来人慢慢晃至她的眼前,一股淡淡的幽香窜入她的鼻腔,她察觉到不对,却像是被蛊惑般本能的依恋。

    “可还记得我是谁?”来人似乎是嫌手脏,以放在一旁的香铲抵住她的额头,逼迫着她抬起头来,她何曾受过这样的欺辱,心中百般不是滋味,七情俱上脸,愤怒的像一只誓死也要捍卫自己领地的母狮,她想高声呵斥来人,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话来。

    “方才我给你准备的酒中,放了灰石花,忍冬,皮燕草,秋菊,明含片,还有以为麝香,你可喜欢?”

    来人清亮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,她的额头被他控制住慢慢上抬,她的视线朦胧,瞥见了那青色一角的一侧,她极力想要看清来人的容颜,可是他却故意不让她得逞,香铲的尖端的慢慢刺破她娇嫩的皮肤。流下来一股细血:“这些药材不仅能让你浑身僵硬,无法活动,而且会让你神志不清,只为我所控制,我要你说出真话,你绝对不敢吐出半点假话。”

    他的气质似乎是天生的冷淡,太后却从中感受到了一丝凉薄,她浑身一颤,被他控制住了,他带有柔调的话语却是刻骨的冷意:“若不是陛下说不许杀你,你现在早已经是一具丑陋不堪的尸体了。”

    太后觉得这泠泠的语气有几分熟悉,可是她心神恍惚,在心中寂灭的水流之中无法寻到这声音的主人,自己的身躯不由自己控制,她贵为一国的太后,居然成了此人的手中木偶?!她大怒,向着轩敞的宫门看去,那里还藏着两个她的心腹太监,都是从武林高手中一路培植上来的,她目光一愣,又是不可控制的陷入了迷惘——那两个太监,怎么不在那里?

    是谁,能轻而易举的闯进她的宫中?还是她曾经见过的人?

    她努力的向上睁大眼眶,可惜无济于事,来人慢条斯理的从怀中取出一块香气幽幽的东西,扔进香炉里点燃。

    “你宫中的那些宦官侍卫,都是些武艺不凡之辈,的确没错,可是他们同样害怕毒药。”他轻飘飘的站在那里:“这往生香初燃起来没有任何效果,可是若持续燃烧一个时辰,别说是再强的武林高手,便是宫中的大内高手,天下的武林豪强,全部都会去往下辈子了——太后愿意吗?”

    死这件事情,居然说的如此淡然,仿佛就像是在讲一个漂亮的童话故事。

    “你方……才说……过,皇帝不……会杀……我。”太后僵硬着从口中挤出这一句话,已是费尽了全身的力气。

    她心中大骇,脑中将这些年树立的仇敌想了个遍,却还是没有猜出此人到底是谁,她光亮的神采渐渐暗淡下去,忽然想起曾经听到的传说——有一少年,面容俊美,穿行与鬼市之中,数年之间便可在鬼市翻手为云,覆手为雨,他是鬼市上说一不二的主人,就算是张饮名和道门的门主也无法掣肘他的意愿半分。

    江湖上很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,就算她多方打听,曾有求于张饮名,意欲拉此人到麾下,那时张饮名诧异的神色她到现在都不求甚解——

    张饮名远远的坐在阶下,听到她这个要求,诧异的抬起了头,语气中意味不明,他只说了一句话——切莫引火烧身。

    原来,这便是引火烧身!她面露惶恐,死人身上腐烂的味道似乎已经出现在了她的鼻端,不明白自己究竟什么时候惹恼了这个年轻人。

    她忽然细细发起抖来,喉中的声音断断续续,像是在祈怜:“你是……鬼市…………”

    她尚未说完,耳边便传来一阵低低的叹息,年轻人失去兴趣般低语:“真没意思——你能猜到我的身份,看来你并不是个傻子,却总是干出一些祸及自身的事情——”

    这个世界上,就连皇帝都不会这样和太后说话,寻常的大臣要守着条陈,唯唯诺诺的谨言慎行,宫中出身尊贵的后妃总是巴结与她,就连皇帝,也要对她客套万分,她可是国母,是世上只有一个享尽万千荣华富贵的太后!

    究竟是谁,会如此狂妄的玩弄她,向她下毒,还要杀死她的亲随?对于死亡的厌恶让她不由自主的生出了胆怯,眼前这个年轻人似乎终于是玩厌了,冷冷的拽着她的头发让她仰面看着他的脸,宛若是凝望神明的姿势。

    房中燃着的万千烛光一下子灼伤了她的眼睛,她不顾眼睛的疼痛,和额上传来的痛楚,终于看清了这个眼前让她恐惧的年轻人,年轻人的面孔具有极强的欺骗性,他站在那里,身上一丝杀意都没有,却已经做出弑杀之事。

    她目中大骇,此人她分明见过,而她面见他的那一次,年轻人低眉垂首,乖顺的像是一只绵羊。

    谁能想到披着绵羊皮的人,内心确实一条冷血的毒蛇,他能随时置任何人于死地。

    她心中的恐惧如有实状,此时恐怕声势滔天。

    谢浪闻抚摸怀中小蛇,冷冷的出声:“怎么了,太后不满意看到是我吗?”

    太后僵硬着缓缓的挤出声音:“怎么会……是你?你要杀……哀家?”

    眼前的年轻人似乎无趣极了,他目光凉的像是水,薄唇微抿,漫不经心的回答:“怎么会?太后忘了,陛下早就说过,我不会杀你,”

    他兴致缺缺,将手中的剧毒的毒蛇放到太后的膝上,小蛇如有灵性,顺着她僵硬的身体慢慢攀援而上,在眼睛周围不停吐着信子。

    “千万不能动。”谢浪闻抱臂而战,却根本不关心这件事:“你若是动一下,蛇牙就会刺入皮肤,顷刻间就会中毒,半刻钟就会死亡,此毒无药可救。”

    “况且,现在此地也无人能救你。”他笑的诡异,像是从地狱跑出来索命的恶鬼:“我来找你只是为了问一件事。”

    他的语气这才有一分认真,仿佛刚才那些动作只是无心之失,殿中一瞬间安静的像是坟墓。

    他目光直直的盯着太后,慵懒的神态终于变了:“我问你,你把我的女孩藏到哪边去了?”

    他眸中的戾气沉的可怕,这句话里带着淡淡的缱绻,他温柔了一瞬间,又恢复了那副冷淡如水的模样。

    “什么姑娘?……哀家不知道,莫非是平霓那个……贱人!”太后被他的毒药所控制,他抵住她喉中某处地方,她又能说出话了。

    她神情癫狂:“那日她拿着匕首来刺杀哀家,之后便不知踪迹,你如今又来找哀家干什么?!”

    谢浪闻置若罔闻,他纤细的长指轻轻的挑起蛇头,小蛇被移动到了脖颈之间,面对纵横交错的血管,它感受到一阵刺激的兴奋,不住的游移,慢慢在太后的脖颈上缠绕,尖利的毒牙扬起,急不可耐的想要捕猎。

    太后被恐惧吓得面孔苍白,听见谢浪闻的声音再度响起:“你如果再乱说一句话,我会立刻杀了你,就算皇帝会怪罪于我,那有如何?”

    他说起这样可能杀头的事情,面孔上也一丝外露的表情都没有,好像全然不放在眼里,像是在谈论寻常琐事一般,太后惊惧的眼神投射过去,她相信他真的会做到,这个男人的内心,有着和他外表完全不同的可怕。

    她忽然再也无法忍受,啼哭道:“哀家说的是真的!那日清晨,那个贱……那个女孩遵照哀家的吩咐来到哀家的宫中,她手中拿着匕首,想要刺杀哀家,最后却被一个道士模样的男人带走了,说是——陛下的旨意!”

    她的眼神怨毒却凄楚:“哀家颈间还有那日留下的刀痕!你说的那个女孩失踪的事情和哀家无关!你若是要找到那女孩,便去找皇帝好了,莫要来找哀家!”

    谢浪闻冰冷的目光紧紧的盯着她,像是要洞穿她的灵魂,过了许久,他才终于收回眼神,将小蛇收回袖中,慢慢的走出宫去。

    “事情变复杂了啊。”

    空气中传来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。

    “不过,我很快便会抓到你了。”

    是一声极为缱绻的叹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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