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午的饭菜很丰盛,摆了满满一大桌子。

    莫眠将舀好的鸡汤放到徐雁来手边,“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,所以让厨师多做了一点,你身上还有伤,多喝点有营养的东西。中午时间不太够,今晚妈妈下厨,你有什么想吃的告诉妈妈……”

    她边说话边给徐雁来的碗中夹菜,很快,徐雁来的碗中的菜就被摞成了一座小山。

    徐雁来看着碗中被垒起来的菜,心里有些怔忪。这种感觉很陌生,

    被人夹菜的动作很陌生,被人询问喜欢吃什么的问话很陌生,眼前的这个女人也很陌生。

    秦虹从来不会做这些事,也不会这么温柔地对他说话。

    他们一向是菜市场特价出售什么菜,他们就吃什么。饭桌上不会出现这样的声音,最常见的场景就是各自吃各自的饭,饭吃完就立马离开,不会有任何多余的话。

    莫眠见他不动筷子,以为他不喜欢,眼里有些歉疚,“是不是不喜欢吃这些,妈妈让厨师再重新做可以吗?”她说着,就要叫厨房再重新做些饭菜,但却被徐雁来阻止。

    “不用了。”他不看莫眠,低声说完这一句,就闷头吃起饭来。

    莫眠看到他大口吃饭的样子,这才放下心来,眼里有了笑意。

    “慢点吃。”莫眠又开始给他夹菜,语气里有着疼惜。

    餐桌上四个人,这两个人母慈子孝,其乐融融地一个夹菜,一个吃饭,剩下的另外两个人却明显心不在蔫。

    裴千廷看着莫眠不断给徐雁来夹菜的动作,脸色冷峻,想要制止莫眠,但在看见徐雁来手上的伤时,又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,低头默不作声地吃起饭。

    裴月还悄悄抬眼去看莫眠,看着她给徐雁来舀汤夹菜,一脸殷勤,心里的酸楚怎么止也止不住。

    无法抑制的恐慌袭上心头,徐雁来刚才恐吓她的话又在耳边响起。

    爸爸妈妈说过自己永远是他们的女儿,他们不会不要她的。

    可是徐雁来才是爸爸妈妈的亲生儿子,他们真的会为了亲生儿子把自己赶出家门吗?

    如果自己被赶出去了,以后要怎么办?

    爸爸妈妈真的不爱她了吗?

    嘴里的饭菜越嚼越没有滋味,筷子快要拿不稳,只要一想到裴千廷和莫眠再也不要她,一颗心就要停止跳动。

    眼泪啪嗒落在碗沿,裴月还的眼睛蒙上一层水雾,一片模糊。

    “哭什么?”

    饭桌上所有人的动作都被这道声音叫停了,三道目光齐刷刷地望向裴月还。

    裴月还抬头,裴千廷眉头拧紧,眼眸沉沉地看着自己。

    爸爸为什么这么看着自己,他讨厌自己了吗?

    酸涩一点点从心脏蔓延到喉腔,越来越多的泪水夺眶而出,手里的筷子掉到了桌上。

    莫眠一脸担忧,焦急道:“月牙,怎么了?怎么突然哭了?”

    裴月还用手抹掉眼泪,吸了吸鼻子,眼睛立刻变得红通通的,声音里带着哭腔:“没事,我被辣到了。”

    她看着碗里的排骨,声音很小,“今天的排骨好辣啊。”

    旁边的佣人闻言立刻给她拿来牛奶,“小姐,喝点牛奶解解辣。”

    “谢谢。”她沙哑着声音道谢,低头拿起牛奶小口抿着。

    莫眠闻言,看着桌上的饭菜,有些疑惑:“怎么会辣呢?我特地让厨房不要放辣椒,月牙,是不是身体不舒服?”

    裴千廷眸光沉沉地注视着裴月还。

    裴月还低头喝牛奶,不敢看任何人,小声说:“没事了妈妈,我现在没事了,我们吃饭吧。”

    耳畔突然响起一声低笑,裴月还手指僵住,举杯的动作悬在半空。

    徐雁来偏头看向她,带着好意的提醒,“那以后吃饭可要小心点。”

    裴月还又开始紧张,不敢看他,只是动作僵硬地点了点头,“谢谢。”

    徐雁来这句话像是真的在随口关心她,说完后就又低头吃起自己的饭。

    可对面的裴千廷却将他眼底一闪而逝的笑意看得分明。

    一场饭吃的裴月还心力交瘁,午饭结束后她有气无力地上楼回到房间。

    仰面躺在床上,裴月还将床头的玩偶兔子抱在怀里,盯着天花板,目光茫然,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

    不知道发呆了多长时间,楼下忽然传来汽车引擎启动的声音,这道声音令她在沉思中惊醒。

    她立刻从床上跳下,跑到窗边拉开窗帘往下看,车队正依次往外驶出别墅。

    她想到莫眠在饭桌上说的话。

    所以爸爸妈妈现在要带着他去医院做检查吗?

    汽车转弯时少年的侧脸清晰地映入了裴月还的眼帘,隔着两层楼高的距离,裴月还怔怔地看着对方,忽然间,车里的人好像注意到了楼上的视线,猛地抬头看过来。

    下意识地,裴月还立即转身将自己藏在窗帘后面。

    心脏不受控地跳动猛烈,大脑停止思考,她的手紧紧抓住窗帘的边沿,等稳过心神后,才敢往外偷偷探出头。

    外面的车队早就已经没有任何踪影,楼下空空如也。

    她在窗边站了很久,右手快要将白色的蕾丝窗帘揉皱,直到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,心底才渐渐升起惶惑的不安。

    敲门的是杨舒雅,她进裴月还的房间简直比进自己的还要从容随意。

    杨舒雅一进来就看到站在窗边的裴月还,眉梢挑起,魅惑的眼睛里流露出疑问,“你站在那里干嘛?”

    裴月还笑了笑,但她的笑比哭还要难看。

    杨舒雅皱眉,朝她走近,摸摸她的额头,“怎么了?身体不舒服啊?”

    裴月还望着她眼底的关切,那股不安再也控制不住,化成眼泪一连串地落了下来。

    “舒雅……”

    徐雁来看着那道身影慌乱地将自己藏进窗帘后面,才收回头,唇角不可抑制地逸出丝冷笑。

    这么害怕吗?可他们之间的好戏才刚刚开场。

    莫眠注意到他唇边的笑,脸上有些意外,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徐雁来的笑容。

    “发生什么事了?你看起来心情很好。”莫眠问他。

    徐雁来唇边的笑这才不着痕迹地收了回去,低声说:“没什么。”

    莫眠见他又不愿意说话,只好在心里宽慰自己,以后相处的时间还有很多,他们可以慢慢来。

    汽车驶出了一段距离,车里很安静,徐雁来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,有些异样的突兀。

    “她以后怎么办?”

    “谁?”莫眠的反应很快,下意识反问道。

    徐雁来说:“裴月还。”他想问裴月还不用回到她亲生父母身边吗?不用被赶出去,回到那个暗无天日的深水巷吗?

    可是没等他开口,就被裴千廷粗暴的打断。

    “裴月还哪里也不会去。”裴千廷的眼睛透过中央后视镜和徐雁来的眼眸对上,像是早就明白徐雁来心里在想些什么,他的口吻凌厉,甚至带着警告。

    “她的家就在这里,就算你回来也不会有任何变化,我希望你们和平共处。”

    徐雁来看着后视镜中的幽深眼眸,两人的眼神是何其相似,冰冷,凌厉,阴鸷,带着股不易察觉的较量。

    莫眠这时也开口了,语气温柔,说出来的话和裴千廷的意思相同。

    “是啊,你们两个是一起出生的,以后在家里要好好相处。”徐雁来的手被她轻轻握住,“以后你就是哥哥了,月牙是妹妹,你们要互相照顾对方。”

    莫眠似乎忘记了这对兄妹前不久才发生过冲突,很激烈的冲突,也或许她记得,但她不觉得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,她只是单纯的希望家里的两个孩子能够相亲相爱,和和睦睦。

    莫眠和裴千廷在对待裴月还这件事情上,选择了相同的态度。

    他们不会找到了亲生儿子,就把另外一个孩子送走。

    徐雁来错开了对视着的目光,低下头,眼神冷冽。半晌,他才轻声说:“好,我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房间内,裴月还眼神黯然,抽噎道:“所以,他是我爸爸妈妈的亲生儿子,我不是我爸爸妈妈的亲生女儿。”

    对面的杨舒雅嘴巴张成心形,听见裴月还说完,忍不住咽了咽口水,好半晌都没有回过神。

    “那他会不会报复我?”

    “啊?”裴月还还在抽泣,听见她这么一问,顿时被问倒了,“为什么要报复你?”

    杨舒雅笑了下,唇角有些微的苦涩,“因为我喜欢他,追求他。”还对他说了那么多不中听的话。

    裴月还脸上有些犹豫,不过,她想起徐雁来说的话,很快回她:“应该不会。”

    毕竟,徐雁来现在想的都是怎么把她赶出去。

    而且,他现在最讨厌的人就是自己,就算要报复,第一人选也会是自己。

    杨舒雅见她哭得伤心又可怜,自己的那点小心思瞬间抛到九霄云外,扯过纸巾给她擦眼泪,劝慰她:“别哭了,眼睛都哭肿了。”

    裴月还将纸巾按住眼睛,她感觉眼睛确实有点睁不开了,有点痛,还有点胀。

    杨舒雅说:“不管是亲生的还是非亲生的,叔叔阿姨都说了,你永远是他们的女儿,难道这么多年的亲情,因为没有流着相同的血,就可以烟消云散吗?”

    裴月还用纸巾蒙着眼睛,轻声问:“那他们一开始爱我,是因为我们有血缘关系,还是因为我这个人呢?”

    杨舒雅瞬间哑口无言,她不知道如何安慰了。

    以前她羡慕过裴月还有莫眠和裴千廷如珠如宝的爱着,可现在,裴月还说那不是她的亲生父母。

    她也忍不住开始怀疑,莫眠和裴千廷还能够待裴月还一如从前吗?

    感情这回事不能简单地用道理讲清楚,假如他们是因为裴月还是他们的女儿才爱她,那么如今来了一个真正流着他们血脉的儿子,这份爱真的不会发生偏移吗?

    一个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养女,一个是有着相同血液的儿子,一个是从小在温室里养大,一个看起来就活得不好…

    孰轻孰重,谁更值得关注,不是一目了然吗?

    裴月还放下纸巾,吸了吸鼻子,看见杨舒雅一脸忧郁,反倒笑了笑,“没事,别担心了,我会和他好好好相处的。”

    她低下头,像是在说给自己听,“反正,我亲生父母的名字就叫莫眠和裴千廷,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。”

    晚上,莫眠和徐雁来回到了家,裴千廷因为集团有事,先回公司处理工作。

    见裴月还从楼上下来,莫眠举起手中的盒子,笑道:“月牙,妈妈和雁来给你买了小蛋糕,快下来。”

    徐雁来看也不看她,像是莫眠嘴里说的人不是他,他径直往楼上走,却被莫眠叫住。

    三人坐在桌前,莫眠和裴月还坐在一侧,徐雁来坐在对面。

    莫眠将蛋糕分成三块,将其中的两份分给他们。

    “今天的蛋糕没有爸爸的份,今晚只有我们三个人才能吃蛋糕。”

    裴月还叉了一块蛋糕放进嘴里,倏然怔住,草莓味道的。

    她低头不敢看莫眠,她最喜欢巧克力味的,妈妈忘记了吗?

    莫眠问她,“好不好吃?”

    裴月还点了点头,声音轻快,“好吃,谢谢妈妈。”

    莫眠温柔笑道:“我总觉得你喜欢巧克力味道的,就不会选择其他口味的蛋糕了。”

    她的声音带着笑意,看着裴月还,眼神有些微微的紧张:“月牙,其实草莓口味的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是不是?”

    裴月还怔了怔,口中清甜的草莓味道像是要冲破口腔,那么浓郁,那么厚重。

    她点了点头,承认道:“是的,妈妈,我也觉得草莓味道的蛋糕还不错。”

    见她这样回答,莫眠似乎松了口气,“这是雁来选的,我说你喜欢巧克力味的,他说巧克力吃多了会腻,你也许想换换口味。我还有些担心你会不喜欢。”

    “这样看来,你们还挺了解彼此的。”

    裴月还朝她笑了笑,再次肯定回答,“我喜欢的,妈妈,草莓味道的蛋糕也很好吃。”

    她的笑容温和无害,在明亮的灯光下看起来安静又温婉。

    是那种一看就被教养地极好的女孩子。

    徐雁来坐在对面,桌上的蛋糕一口没动,眼神饶有兴致地盯着她。

    莫眠揉了揉她的头发,看了看身边的两个孩子,“以后就是一家人了,好好相处可以吗?”

    “虽然是同一天出生,可是男孩还是要多照顾女孩,所以雁来是哥哥,月牙是妹妹,以后哥哥要保护妹妹,妹妹也要爱护哥哥,好吗?”

    莫眠的声音不疾不徐,像是山林中温柔清澈的溪水,沿着河滩上一颗颗锋利而又尖锐的石子顺流而下,她用温柔和爱毫无保留地接纳了所有。

    裴月还抬头看她,妈妈的笑容柔和,眼底带着希冀的恳切。

    她顺着这样的目光,点了点头,看向对面的男生,叫了一声:“哥哥。”

    徐雁来将她整张脸尽收眼底,配合着她唇边的笑,此刻看起来柔软又美好,再也没有了高高在上的骄傲,温顺的像是只误入狼群的羔羊。

    没有丝毫反抗,只有认命的顺从。

    这明明是他想要的结果,可是莫名的,心里并没有预想的那样畅快。

    大概是这样的美好没有经过摧毁,让他生不起更强烈的快意。

    徐雁来忽视掉心底的异样,勾唇,露出笑容,声音清冽,叫她。

    “妹妹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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