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为前期筹备工作准备充分，再加上几位演员都提前熟悉了剧本，裴月还的电影拍摄的异常顺利。
又一场戏份结束，裴月还让大家先休息一下，然后看起监视器里的画面。
夏余清和林秦是第一次合作，但却意外的合拍，不论是外形还是对手戏，张力十足。裴月还看着监视器里两人对峙的片段，不论是台词眼神，还是爆发力，都达到了她心目中的最高要求。
林秦走到她身边，问道：“裴导，怎么样？”
夏余清也跟着说：“要是不行，我们可以再来一条。”
裴月还取下耳机，朝两人竖起大拇指，毫不吝啬的夸奖道：“非常好！”
听见裴月还说满意，这两人才放下心来。和圈内的流量粉丝不同，他们两个对表演都有着敬畏之情，能够遇到好剧本，好导演，一个适合自己的角色，是每个好演员的毕生追求。
裴月还让副导演开始为下一场戏份布景。
等待布景的时间里，几人围坐在一起，开始闲聊起来。
林秦和夏余清脾气性格都很合拍，以前不太熟在圈内属于塑料同事，这次拍了一个月的戏，两个人对彼此更加了解，也欣赏对方的为人处事方式，所以每次聊起天来，大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，片场经常能够听到他们两个人的谈笑声。
裴月还在一旁边听两人聊天，边思考下一场戏该怎么拍摄。
她对国内娱乐圈并不熟悉，也不了解他们说的哪个演员是谁，长什么样子，之前发生过什么事，但他们两人说话有意思，所以每次听到他们哈哈大笑，即使不懂，裴月还也附和着微笑。
于是徐露言过来的时候，就看到裴月还孤零零的坐在一边，明明听不懂，还要强颜欢笑，瞬间对她升起怜悯的心态。
“林秦姐，余清哥。”徐露言打断两人聊天，“下一场戏，我不知道怎么拍合适，我们能不能再对对戏。”
她年龄小，经验不足，但胜在天赋强，一张极具故事性的脸就占尽十足优势，此时听到她有问题，两人自然都乐于指教。三个主演开始讨论起正事，裴月还这个导演自然也不能置身事外，立刻加入进来。
但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，裴月还感觉徐露言似乎总是避开自己，虽然和她交流正常，对她的要求也能听进去，可整个人始终散发着冷淡疏离的意味。
虽然她的这种态度不影响拍摄，但是裴月还还是觉得不太舒服，想找时间和她好好沟通一下。
然而，现场事务繁忙，很多事情都要她这个导演处理决定，再加上徐露言有意避开两人单独相处的场合，一连好几天，裴月还始终找不到合适的谈话时机。
这天晚上再次沟通失败后，裴月还心情挫败到了极点，想来想去，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得罪她了。
做完明天的拍摄计划表后，裴月还看了眼时间，没有犹豫，一个电话打过去寻找帮手。
裴雁来过了很久才接起电话，声音低沉暗哑。
“喂。”
明明是要和他讨论徐露言的异常行为，并让他给出解决方案，但电话一打通，听到他的声音，裴月还瞬间就把这件事忘了个干净。
“我好想你啊。”裴月还把这句话一说出口，才意识到自己这些天的挫败是因为什么。
不单单是因为徐露言对她的冷淡，也因为裴雁来这么多天以来没有联系过她。上一通电话还是在一周前，由她主动拨过去的，但两个人说了没几句话，她就因为拍摄事宜匆忙挂断，从那以后，两个人就再也没有联系过。
“嗯。”裴雁来只简单应了一声。
裴月还低笑了一下，对他的反应说不失落是假的，但还是舍不得挂电话，半开玩笑道：“你怎么这么冷淡啊？”
裴雁来躺在沙发上，周围漆黑一片，唯一的光源就是天花板上的那弯瑰丽月亮光影。他今晚情绪不好，又多吃了几片药，现在整个人昏昏欲睡，有些分不清这通电话是现实还是梦境。
那边很久没有人说话，裴月还又叫了声他的名字。
“裴雁来。”
“嗯。”又是一道低沉的声音。
“你在忙吗？”裴月还觉得有些累，于是从椅子上离开，躺在了床上，和他聊天。
“没有。”裴雁来回答。
“那你在做什么？”裴月还好奇问道。
头顶的光影由静止开始旋转起来，裴雁来沉默了片刻，然后说：“在看月亮。”
裴月还朝外面看了一眼，夜色沉沉，阴云密布，月亮根本没有出来。
“你那边可以看到月亮吗？”裴月还好奇，“我这边看不到啊。”
“可以。”裴雁来回道，“她很亮，也很快。”
“快？”裴月还以为他又在开玩笑，“怎么快的，难不成还会飞啊。”
“会。”裴雁来看着眼前急速旋转，已经看不清具体形状的光影，说：“她本来就会飞，飞得很快，我抓不住她。”
他最后一句尾音透过电流听起来有着些许颤抖，裴月还心里没来由的疼了一下，声音不自觉的温柔，哄着他，“那等我回去帮你抓，我帮你抓住它。”
裴雁来不出声，裴月还又问了一次：“我帮你抓，好不好？”
“骗人。”裴雁来很快接了一句。
“我没骗你啊。”裴月还坐起身，“我真的会帮你抓。”
“你抓到，我也不要了。”裴雁来说，带了点咬牙切齿的意味，“我不要了，什么也不要了。”
“那你连我也不要了吗？”裴月还委屈问道。
“……你是谁？”裴雁来问，看着头顶的光影，眼神迷惘。
裴月还笑了下，告诉他，“我是裴月还啊！”
“裴月还。”三个字被他慢吞吞的念了出来。
“是啊，我是裴月还。”裴月还逗他，“你连我也不想要了吗？”
旋转的光影又重新恢复平静，天花板上的白色月亮散发着柔和的光芒，裴雁来按了按眉心，眼神短暂的恢复了清明，听着手机里传来的清浅呼吸声，再开口时，声音已然恢复冷静。
“这么晚了你还不睡觉？”
他突然转变的态度让裴月还有些始料不及，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，说道：“我有事找你啊。”
“什么事？”裴雁来从沙发上起身，按了下开光，室内瞬间大亮，天花板上的月亮光影淹没在耀眼的白炽灯光下中，显得有些模糊。房间不大，但里面的东西将整个空间都挤得满满当当。房间中央除了一张黑色沙发，和沙发正对着的荧幕，其他地方都被照片填满，不留一丝空隙。
各种各样的裴月还，笑着看向镜头的，低头沉思的，和别人说话的，拿着相机的……从她离开后到现在，八年的时光，裴月还存在过的痕迹，全部都被人留在了这里。
在数不清多少个白昼与夜晚流逝的时间里，陷在绝望和崩溃的边缘，能够陪伴裴雁来的只有这些照片。
裴月还在那边细声说着她的烦恼。
裴雁来看了眼四周的照片，然后敛下眼眸，将房间的灯光熄灭，一室黑暗，再也看不见那张脸，连同头顶的月亮。
可对方的声音还在他的耳边响起。
是真实的声音。
“你说怎么办啊？”裴月还无奈，“我都不知道哪里惹到她了。”
裴雁来从冰箱拿了一瓶酒，打开瓶盖，倒在杯子里，淡声问道：“影响你拍摄了吗？”
“那倒没有，可我想要知道她到底是怎么了，我哪里做错了吗？”裴月还说着，听到对面液体流过的声音，又问道：“你在喝酒吗？”
裴雁来咽下冰凉的啤酒，没有否认，“嗯。”
“你不是答应过我不喝酒了吗？”裴月还眉头紧蹙，有些不高兴。
“没答应你。”裴雁来对她说，说完又喝了一口酒。
“可你这样喝酒对身体不好。”裴月还劝他，“我会担心你的。”
“又死不了。”裴雁来不在意道。
裴月还连忙“呸呸呸”三声，让他别说这种话，“你要健健康康，活到一百岁。”
“活不了那么久。”裴雁来说。
“那我怎么办？”裴月还气闷，“我还有很多想拍的电影，想做的事，想去看的地方，你要是死了，留下我一个人怎么办？”
裴雁来将玻璃杯放到桌面，砸出一道清脆的撞击声，他问：“你会怕吗？”
“要是有你在，我就不怕。”裴月还说。
……
没有人再说话，两个人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。
良久，裴雁来嗤笑一声：“说这些有什么用。”
“怎么没用了？”
他就这么看不起她的真心话吗？裴月还不服气的反驳，“那你说，怎样才算有用？”
裴雁来声音很冷，告诉她答案，“你要出现在我面前，才有用。”
照片没用，声音没用，说再多情话都没用，只有她出现在他面前，才有用。
裴月还沉默，裴雁来揉了揉太阳穴，他真是疯了，才会对她说这种话。
“不用管徐露言，只要不影响你拍摄—”
“没有机票了。”裴月还忽然打断他，高声喊道。
“什么？”裴雁来动作一顿，没明白她在说什么。
裴月还看了眼手机订票界面，脑袋埋进枕头里，声音低沉失落，“我刚刚看了，今晚没有回去的机票了。”
没有机票了，所以不能出现在你面前了。
裴月还向他道歉：“对不起。”
裴雁来手指无意识的抓紧酒杯，黑眸幽深，对她的道歉没有任何反应。
裴月还的声音还在继续：“对不起啊，我也很想见到你，可是今晚没有机票了，明天的拍摄计划还要照常进行，对不起……”
她说了很多，但说的最多的就是对不起这三个字。
桌上还剩下半瓶酒，裴雁来没有再喝，也没有心情再喝。耳边是她絮絮叨叨的说话声，她说的很多话都没有意义，但却让他的心情诡异的平静下来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，裴雁来才打断了她的道歉，“挂了，我要睡觉了。”
“哦，好。”裴月还看了眼时间，凌晨一点，的确很晚了。
“那你睡觉吧，晚安。”
一夜无梦，裴月还早上起来正常开工。
徐露言的态度还是没有任何改变，想到裴雁来昨晚说过的话，裴月还也就随她去了，只要不影响电影拍摄，她想要干什么都可以，况且徐露言的戏份也不多了，再演三场就可以全部结束。
今天拍摄的戏份是徐露言饰演的韩以以因为撞破了夏余清的秘密，因此被他威胁殴打，徐露言需要饰演出复杂的情绪，既有惧怕也有反抗。
开拍前，夏余清特地安慰她：“别担心啊，到时候我会收着力，不会让你受伤的。”
徐露言笑着说：“没关系，我相信余清哥。”虽然是这样说的，但她还是背地里偷偷的深呼吸了好几次。
一切准备妥当，裴月还坐在监视器后，看着画面里的两人，喊了声开始。
房间昏暗，透露着压抑的氛围，只有一扇小窗户开着，让外面的光线照了进来。然而，不知道哪里来的一阵风吹了过来，那扇小小的窗户无法承受风的撞击，“砰”的一声，窗户撞在了窗框上。
徐露言被吓了一跳，身子一抖，接着后背被用力抵在墙上。
夏余清单手撑在墙上，将她笼罩在自己的双臂范围内，另一只手扶了扶眼镜，笑得斯文：“以以，你刚才看到了什么？”
徐露言被逼得退无可退，脚尖踮起，强撑着笑了笑，声音慌乱，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，“余老师，我什么都没看见。”
夏余清的笑容未变，俯身，朝她凑近一公分，“没看见吗？”
徐露言偏开眼，不敢看他，颤抖着摇头，“是，是的 ，我什么都没看见。”
“这样啊。”夏余清笑着说了一声，然后直起身，远离了她，“那我帮你回忆一下。”
徐露言惊讶于他突然的后退，还没反应过来，又听到他说的话。徐露言不明白他在说什么，懵懂的朝他看了过去，然后就看到了夏余清的笑容，如平常一样温和的笑容。
这是位温文尔雅的男老师，他为人善良、学识丰富、用心教导这里的每一个学生，在这个偏僻的乡村学校里得到了很多人的尊重和喜爱。调皮的男同学会和他打球跑步比赛，文静的女同学会送给他自己亲手做的手工艺品。
然而，这些同学里并不包括韩以以，韩以以很不喜欢新来的余老师，因为她曾经看见余老师的眼神，阴恻恻，毛骨悚然，像是野兽的眼睛。
可她说的话毫无根据，而且她也不喜欢和别人说话，所以那些喜欢余老师的老师和同学依然喜欢他，余老师也依然对每个人都善良温柔。什么都没有改变，除了这个村子里老人和小孩意外死亡的数量渐渐增加。
直到昨天下午，韩以以因为感冒身体不舒服，来和余老师请假回家。余老师的宿舍房门是虚掩着的，韩以以正要敲门，就看到了余老师对着镜子说：“又杀了一个，没意思，我就轻轻推了推，她就死了，太没有挑战性了。”
韩以以本来就对余老师心怀警惕，此时听到他说这些话，立刻慌了起来，一时激动，双手用力，门一下子就被推了开来。
余老师转过头，看到了韩以以慌乱的表情。
韩以以结结巴巴的和他请了病假，余老师当下没有说什么，还叮嘱她回家好好休息。可是今天就把她叫了过来，将她按在墙上，帮她回忆昨天发生的事情。
徐露言的头发被夏余清死死抓着，然后用力将她的脑袋往墙上狠狠撞去。
徐露言感觉到了撕心裂肺的疼痛，惨叫了一声，可没等她的声音发出来，夏余清就捂住了她的嘴，接着又用力将她的头撞向了墙壁。
徐露言嘴巴被堵住，只能发出无力的呜咽声，她害怕的看着夏余清，可她恐惧的眼神没有让夏余清有丝毫收敛，反而让他更受刺激。
在脑袋反反复复的被撞向墙壁时，徐露言的眼神渐渐发生了变化，由一开始的害怕变为了憎恨厌恶，她本来就讨厌这个余老师，现在还要被他殴打，心里的恨意油然而生，并且愈来愈浓。
她想要反击，可是没有一丝力气，像滩烂泥被夏余清拖着走，唯一可以使用的武器就是眼睛。
沾满血污的脸，稚嫩的脸庞，充满恨意的眼神，三者融为一体，定格在监视器的画面里。
裴月还喊了声“咔。”
夏余清听到声音立刻停止动作，将徐露言扶了起来，“阿言，你还好吗？”
徐露言摇了摇头，说着“没事”，但身体却诚实的躲开了他的手臂，夏余清刚刚凶残丑恶的嘴脸还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。
一旁的工作人员围了上来，林秦看到徐露言甩手的一幕，笑着解围，“还是夏老师演技太好了，刚才我都要快被吓死，更何况阿言还和你亲自对戏。”
夏余清听到这话，刚刚因徐露言无礼举动造成的不舒服消散很多，他又对徐露言道了歉，“不好意思啊，阿言，我刚才太用力了。”
徐露言脸上的血浆被工作人员擦掉，脸色苍白，强撑着说了句：“没关系。”说完后，她就没再管其他人，独自离开，默默坐在了无人注意的角落。
等裴月还找到她的时候，就看到她一个坐在地上，双臂紧抱，眼神放空，整个人无助又脆弱。
将手里的热牛奶递向徐露言，裴月还坐在了她的身边，夸奖她，“你刚刚演得很不错，特别厉害。”
徐露言接过牛奶，喝了一口后才觉得没有那么害怕了，说话的语气却仍旧强硬，“你过来干什么？”
裴月还笑了下，将她额头上没有擦干的血迹抹掉，“过来陪你。”
徐露言低着头，不自在的开口，“才不要你陪。”
裴月还不理会她的别扭，轻声问道：“害怕吗？”
徐露言没有回她，好半晌后，才“嗯”了一声。
虽然过去了十多年，但鲜血和暴力还是会唤起她童年里最惨烈的回忆，好像这么多年自己根本没有长大，还是五六岁的徐露言。
裴月还轻轻揽过她的肩膀，将她抱在怀里，“别害怕，那是演戏，都是假的。”
徐露言被她抱着，闻着她身上散发的馨香，说不出一个字，但心底的冷意却渐渐的被填满。
这是她的姐姐，美丽的，温柔的，善良的，还会拍电影的姐姐。
给她拥抱的姐姐。
“你放心，我不会让你受伤的。”裴月还向她保证。
徐露言靠着她的肩膀，轻轻点头。
因为下午的安慰，晚上徐露言的态度明显转变，没有再想法设法的避开她，也没有对她说的话爱答不理。虽然还是别扭，但和之前相比，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善。
裴月还问她之前为什么不理自己，但徐露言却什么都不说，问得多了，就回她一句“我才不告诉你”。
裴月还找不出原因，思来想去，最后只能将一切都归结于青春期。
青春期，体内激素不稳定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。
晚上收工后，一行人坐车从片场赶回酒店。拍摄了一天，每个人都累得不行，一上车就闭上了眼睛。
裴月还同样身心俱疲，但她作为导演，永远比其他人多操那么一份心，此刻其他人都睡得正香，她却还要再将明天的拍摄计划表做最后的确认。
汽车往前行驶，行到半路，一阵噼噼啪啪声在车顶响起，将睡梦中的众人吵醒。
“怎么了？”有人还没有睡醒，声音含糊不清。
“好像是下雨了。”有人答道。
小雨点逐渐变大，雨水倾盆而下，车窗玻璃很快布上了一层雨帘，汽车的探照灯光在雨水里也跟着黯淡了几分。
没有人再有心情睡觉。
“月牙姐，明天就要拍外景，要是一直下雨，就没法拍了。”小烟担忧说道。
裴月还在意识到下雨的时候，就注意到了这个问题，此刻看着手里的拍摄计划表，眉心蹙起。
“说不定下一会，很快就停了。”林秦说道。
裴月还说：“不会停，我刚看了天气预报，这场雨要下到明天晚上。”
“啊，那怎么办？”小烟问道。
其他人也纷纷露出担忧的神色，生怕这场大雨让明天的拍摄计划泡汤。
裴月还看着他们一个个担心紧张的表情，将手里的计划表收起来，放松的笑了下，“别这么紧张，不能拍就暂停一天，大家都累了这么多天，正好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，养精蓄锐，等雨停了，我们再继续拍摄。”
此言一出，立刻引起其他人强烈欢呼，热烈鼓掌，车里众人疲惫的睡意瞬间烟消云散。
又一场戏份结束，裴月还让大家先休息一下，然后看起监视器里的画面。
夏余清和林秦是第一次合作，但却意外的合拍，不论是外形还是对手戏，张力十足。裴月还看着监视器里两人对峙的片段，不论是台词眼神，还是爆发力，都达到了她心目中的最高要求。
林秦走到她身边，问道：“裴导，怎么样？”
夏余清也跟着说：“要是不行，我们可以再来一条。”
裴月还取下耳机，朝两人竖起大拇指，毫不吝啬的夸奖道：“非常好！”
听见裴月还说满意，这两人才放下心来。和圈内的流量粉丝不同，他们两个对表演都有着敬畏之情，能够遇到好剧本，好导演，一个适合自己的角色，是每个好演员的毕生追求。
裴月还让副导演开始为下一场戏份布景。
等待布景的时间里，几人围坐在一起，开始闲聊起来。
林秦和夏余清脾气性格都很合拍，以前不太熟在圈内属于塑料同事，这次拍了一个月的戏，两个人对彼此更加了解，也欣赏对方的为人处事方式，所以每次聊起天来，大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，片场经常能够听到他们两个人的谈笑声。
裴月还在一旁边听两人聊天，边思考下一场戏该怎么拍摄。
她对国内娱乐圈并不熟悉，也不了解他们说的哪个演员是谁，长什么样子，之前发生过什么事，但他们两人说话有意思，所以每次听到他们哈哈大笑，即使不懂，裴月还也附和着微笑。
于是徐露言过来的时候，就看到裴月还孤零零的坐在一边，明明听不懂，还要强颜欢笑，瞬间对她升起怜悯的心态。
“林秦姐，余清哥。”徐露言打断两人聊天，“下一场戏，我不知道怎么拍合适，我们能不能再对对戏。”
她年龄小，经验不足，但胜在天赋强，一张极具故事性的脸就占尽十足优势，此时听到她有问题，两人自然都乐于指教。三个主演开始讨论起正事，裴月还这个导演自然也不能置身事外，立刻加入进来。
但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，裴月还感觉徐露言似乎总是避开自己，虽然和她交流正常，对她的要求也能听进去，可整个人始终散发着冷淡疏离的意味。
虽然她的这种态度不影响拍摄，但是裴月还还是觉得不太舒服，想找时间和她好好沟通一下。
然而，现场事务繁忙，很多事情都要她这个导演处理决定，再加上徐露言有意避开两人单独相处的场合，一连好几天，裴月还始终找不到合适的谈话时机。
这天晚上再次沟通失败后，裴月还心情挫败到了极点，想来想去，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得罪她了。
做完明天的拍摄计划表后，裴月还看了眼时间，没有犹豫，一个电话打过去寻找帮手。
裴雁来过了很久才接起电话，声音低沉暗哑。
“喂。”
明明是要和他讨论徐露言的异常行为，并让他给出解决方案，但电话一打通，听到他的声音，裴月还瞬间就把这件事忘了个干净。
“我好想你啊。”裴月还把这句话一说出口，才意识到自己这些天的挫败是因为什么。
不单单是因为徐露言对她的冷淡，也因为裴雁来这么多天以来没有联系过她。上一通电话还是在一周前，由她主动拨过去的，但两个人说了没几句话，她就因为拍摄事宜匆忙挂断，从那以后，两个人就再也没有联系过。
“嗯。”裴雁来只简单应了一声。
裴月还低笑了一下，对他的反应说不失落是假的，但还是舍不得挂电话，半开玩笑道：“你怎么这么冷淡啊？”
裴雁来躺在沙发上，周围漆黑一片，唯一的光源就是天花板上的那弯瑰丽月亮光影。他今晚情绪不好，又多吃了几片药，现在整个人昏昏欲睡，有些分不清这通电话是现实还是梦境。
那边很久没有人说话，裴月还又叫了声他的名字。
“裴雁来。”
“嗯。”又是一道低沉的声音。
“你在忙吗？”裴月还觉得有些累，于是从椅子上离开，躺在了床上，和他聊天。
“没有。”裴雁来回答。
“那你在做什么？”裴月还好奇问道。
头顶的光影由静止开始旋转起来，裴雁来沉默了片刻，然后说：“在看月亮。”
裴月还朝外面看了一眼，夜色沉沉，阴云密布，月亮根本没有出来。
“你那边可以看到月亮吗？”裴月还好奇，“我这边看不到啊。”
“可以。”裴雁来回道，“她很亮，也很快。”
“快？”裴月还以为他又在开玩笑，“怎么快的，难不成还会飞啊。”
“会。”裴雁来看着眼前急速旋转，已经看不清具体形状的光影，说：“她本来就会飞，飞得很快，我抓不住她。”
他最后一句尾音透过电流听起来有着些许颤抖，裴月还心里没来由的疼了一下，声音不自觉的温柔，哄着他，“那等我回去帮你抓，我帮你抓住它。”
裴雁来不出声，裴月还又问了一次：“我帮你抓，好不好？”
“骗人。”裴雁来很快接了一句。
“我没骗你啊。”裴月还坐起身，“我真的会帮你抓。”
“你抓到，我也不要了。”裴雁来说，带了点咬牙切齿的意味，“我不要了，什么也不要了。”
“那你连我也不要了吗？”裴月还委屈问道。
“……你是谁？”裴雁来问，看着头顶的光影，眼神迷惘。
裴月还笑了下，告诉他，“我是裴月还啊！”
“裴月还。”三个字被他慢吞吞的念了出来。
“是啊，我是裴月还。”裴月还逗他，“你连我也不想要了吗？”
旋转的光影又重新恢复平静，天花板上的白色月亮散发着柔和的光芒，裴雁来按了按眉心，眼神短暂的恢复了清明，听着手机里传来的清浅呼吸声，再开口时，声音已然恢复冷静。
“这么晚了你还不睡觉？”
他突然转变的态度让裴月还有些始料不及，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，说道：“我有事找你啊。”
“什么事？”裴雁来从沙发上起身，按了下开光，室内瞬间大亮，天花板上的月亮光影淹没在耀眼的白炽灯光下中，显得有些模糊。房间不大，但里面的东西将整个空间都挤得满满当当。房间中央除了一张黑色沙发，和沙发正对着的荧幕，其他地方都被照片填满，不留一丝空隙。
各种各样的裴月还，笑着看向镜头的，低头沉思的，和别人说话的，拿着相机的……从她离开后到现在，八年的时光，裴月还存在过的痕迹，全部都被人留在了这里。
在数不清多少个白昼与夜晚流逝的时间里，陷在绝望和崩溃的边缘，能够陪伴裴雁来的只有这些照片。
裴月还在那边细声说着她的烦恼。
裴雁来看了眼四周的照片，然后敛下眼眸，将房间的灯光熄灭，一室黑暗，再也看不见那张脸，连同头顶的月亮。
可对方的声音还在他的耳边响起。
是真实的声音。
“你说怎么办啊？”裴月还无奈，“我都不知道哪里惹到她了。”
裴雁来从冰箱拿了一瓶酒，打开瓶盖，倒在杯子里，淡声问道：“影响你拍摄了吗？”
“那倒没有，可我想要知道她到底是怎么了，我哪里做错了吗？”裴月还说着，听到对面液体流过的声音，又问道：“你在喝酒吗？”
裴雁来咽下冰凉的啤酒，没有否认，“嗯。”
“你不是答应过我不喝酒了吗？”裴月还眉头紧蹙，有些不高兴。
“没答应你。”裴雁来对她说，说完又喝了一口酒。
“可你这样喝酒对身体不好。”裴月还劝他，“我会担心你的。”
“又死不了。”裴雁来不在意道。
裴月还连忙“呸呸呸”三声，让他别说这种话，“你要健健康康，活到一百岁。”
“活不了那么久。”裴雁来说。
“那我怎么办？”裴月还气闷，“我还有很多想拍的电影，想做的事，想去看的地方，你要是死了，留下我一个人怎么办？”
裴雁来将玻璃杯放到桌面，砸出一道清脆的撞击声，他问：“你会怕吗？”
“要是有你在，我就不怕。”裴月还说。
……
没有人再说话，两个人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。
良久，裴雁来嗤笑一声：“说这些有什么用。”
“怎么没用了？”
他就这么看不起她的真心话吗？裴月还不服气的反驳，“那你说，怎样才算有用？”
裴雁来声音很冷，告诉她答案，“你要出现在我面前，才有用。”
照片没用，声音没用，说再多情话都没用，只有她出现在他面前，才有用。
裴月还沉默，裴雁来揉了揉太阳穴，他真是疯了，才会对她说这种话。
“不用管徐露言，只要不影响你拍摄—”
“没有机票了。”裴月还忽然打断他，高声喊道。
“什么？”裴雁来动作一顿，没明白她在说什么。
裴月还看了眼手机订票界面，脑袋埋进枕头里，声音低沉失落，“我刚刚看了，今晚没有回去的机票了。”
没有机票了，所以不能出现在你面前了。
裴月还向他道歉：“对不起。”
裴雁来手指无意识的抓紧酒杯，黑眸幽深，对她的道歉没有任何反应。
裴月还的声音还在继续：“对不起啊，我也很想见到你，可是今晚没有机票了，明天的拍摄计划还要照常进行，对不起……”
她说了很多，但说的最多的就是对不起这三个字。
桌上还剩下半瓶酒，裴雁来没有再喝，也没有心情再喝。耳边是她絮絮叨叨的说话声，她说的很多话都没有意义，但却让他的心情诡异的平静下来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，裴雁来才打断了她的道歉，“挂了，我要睡觉了。”
“哦，好。”裴月还看了眼时间，凌晨一点，的确很晚了。
“那你睡觉吧，晚安。”
一夜无梦，裴月还早上起来正常开工。
徐露言的态度还是没有任何改变，想到裴雁来昨晚说过的话，裴月还也就随她去了，只要不影响电影拍摄，她想要干什么都可以，况且徐露言的戏份也不多了，再演三场就可以全部结束。
今天拍摄的戏份是徐露言饰演的韩以以因为撞破了夏余清的秘密，因此被他威胁殴打，徐露言需要饰演出复杂的情绪，既有惧怕也有反抗。
开拍前，夏余清特地安慰她：“别担心啊，到时候我会收着力，不会让你受伤的。”
徐露言笑着说：“没关系，我相信余清哥。”虽然是这样说的，但她还是背地里偷偷的深呼吸了好几次。
一切准备妥当，裴月还坐在监视器后，看着画面里的两人，喊了声开始。
房间昏暗，透露着压抑的氛围，只有一扇小窗户开着，让外面的光线照了进来。然而，不知道哪里来的一阵风吹了过来，那扇小小的窗户无法承受风的撞击，“砰”的一声，窗户撞在了窗框上。
徐露言被吓了一跳，身子一抖，接着后背被用力抵在墙上。
夏余清单手撑在墙上，将她笼罩在自己的双臂范围内，另一只手扶了扶眼镜，笑得斯文：“以以，你刚才看到了什么？”
徐露言被逼得退无可退，脚尖踮起，强撑着笑了笑，声音慌乱，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，“余老师，我什么都没看见。”
夏余清的笑容未变，俯身，朝她凑近一公分，“没看见吗？”
徐露言偏开眼，不敢看他，颤抖着摇头，“是，是的 ，我什么都没看见。”
“这样啊。”夏余清笑着说了一声，然后直起身，远离了她，“那我帮你回忆一下。”
徐露言惊讶于他突然的后退，还没反应过来，又听到他说的话。徐露言不明白他在说什么，懵懂的朝他看了过去，然后就看到了夏余清的笑容，如平常一样温和的笑容。
这是位温文尔雅的男老师，他为人善良、学识丰富、用心教导这里的每一个学生，在这个偏僻的乡村学校里得到了很多人的尊重和喜爱。调皮的男同学会和他打球跑步比赛，文静的女同学会送给他自己亲手做的手工艺品。
然而，这些同学里并不包括韩以以，韩以以很不喜欢新来的余老师，因为她曾经看见余老师的眼神，阴恻恻，毛骨悚然，像是野兽的眼睛。
可她说的话毫无根据，而且她也不喜欢和别人说话，所以那些喜欢余老师的老师和同学依然喜欢他，余老师也依然对每个人都善良温柔。什么都没有改变，除了这个村子里老人和小孩意外死亡的数量渐渐增加。
直到昨天下午，韩以以因为感冒身体不舒服，来和余老师请假回家。余老师的宿舍房门是虚掩着的，韩以以正要敲门，就看到了余老师对着镜子说：“又杀了一个，没意思，我就轻轻推了推，她就死了，太没有挑战性了。”
韩以以本来就对余老师心怀警惕，此时听到他说这些话，立刻慌了起来，一时激动，双手用力，门一下子就被推了开来。
余老师转过头，看到了韩以以慌乱的表情。
韩以以结结巴巴的和他请了病假，余老师当下没有说什么，还叮嘱她回家好好休息。可是今天就把她叫了过来，将她按在墙上，帮她回忆昨天发生的事情。
徐露言的头发被夏余清死死抓着，然后用力将她的脑袋往墙上狠狠撞去。
徐露言感觉到了撕心裂肺的疼痛，惨叫了一声，可没等她的声音发出来，夏余清就捂住了她的嘴，接着又用力将她的头撞向了墙壁。
徐露言嘴巴被堵住，只能发出无力的呜咽声，她害怕的看着夏余清，可她恐惧的眼神没有让夏余清有丝毫收敛，反而让他更受刺激。
在脑袋反反复复的被撞向墙壁时，徐露言的眼神渐渐发生了变化，由一开始的害怕变为了憎恨厌恶，她本来就讨厌这个余老师，现在还要被他殴打，心里的恨意油然而生，并且愈来愈浓。
她想要反击，可是没有一丝力气，像滩烂泥被夏余清拖着走，唯一可以使用的武器就是眼睛。
沾满血污的脸，稚嫩的脸庞，充满恨意的眼神，三者融为一体，定格在监视器的画面里。
裴月还喊了声“咔。”
夏余清听到声音立刻停止动作，将徐露言扶了起来，“阿言，你还好吗？”
徐露言摇了摇头，说着“没事”，但身体却诚实的躲开了他的手臂，夏余清刚刚凶残丑恶的嘴脸还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。
一旁的工作人员围了上来，林秦看到徐露言甩手的一幕，笑着解围，“还是夏老师演技太好了，刚才我都要快被吓死，更何况阿言还和你亲自对戏。”
夏余清听到这话，刚刚因徐露言无礼举动造成的不舒服消散很多，他又对徐露言道了歉，“不好意思啊，阿言，我刚才太用力了。”
徐露言脸上的血浆被工作人员擦掉，脸色苍白，强撑着说了句：“没关系。”说完后，她就没再管其他人，独自离开，默默坐在了无人注意的角落。
等裴月还找到她的时候，就看到她一个坐在地上，双臂紧抱，眼神放空，整个人无助又脆弱。
将手里的热牛奶递向徐露言，裴月还坐在了她的身边，夸奖她，“你刚刚演得很不错，特别厉害。”
徐露言接过牛奶，喝了一口后才觉得没有那么害怕了，说话的语气却仍旧强硬，“你过来干什么？”
裴月还笑了下，将她额头上没有擦干的血迹抹掉，“过来陪你。”
徐露言低着头，不自在的开口，“才不要你陪。”
裴月还不理会她的别扭，轻声问道：“害怕吗？”
徐露言没有回她，好半晌后，才“嗯”了一声。
虽然过去了十多年，但鲜血和暴力还是会唤起她童年里最惨烈的回忆，好像这么多年自己根本没有长大，还是五六岁的徐露言。
裴月还轻轻揽过她的肩膀，将她抱在怀里，“别害怕，那是演戏，都是假的。”
徐露言被她抱着，闻着她身上散发的馨香，说不出一个字，但心底的冷意却渐渐的被填满。
这是她的姐姐，美丽的，温柔的，善良的，还会拍电影的姐姐。
给她拥抱的姐姐。
“你放心，我不会让你受伤的。”裴月还向她保证。
徐露言靠着她的肩膀，轻轻点头。
因为下午的安慰，晚上徐露言的态度明显转变，没有再想法设法的避开她，也没有对她说的话爱答不理。虽然还是别扭，但和之前相比，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善。
裴月还问她之前为什么不理自己，但徐露言却什么都不说，问得多了，就回她一句“我才不告诉你”。
裴月还找不出原因，思来想去，最后只能将一切都归结于青春期。
青春期，体内激素不稳定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。
晚上收工后，一行人坐车从片场赶回酒店。拍摄了一天，每个人都累得不行，一上车就闭上了眼睛。
裴月还同样身心俱疲，但她作为导演，永远比其他人多操那么一份心，此刻其他人都睡得正香，她却还要再将明天的拍摄计划表做最后的确认。
汽车往前行驶，行到半路，一阵噼噼啪啪声在车顶响起，将睡梦中的众人吵醒。
“怎么了？”有人还没有睡醒，声音含糊不清。
“好像是下雨了。”有人答道。
小雨点逐渐变大，雨水倾盆而下，车窗玻璃很快布上了一层雨帘，汽车的探照灯光在雨水里也跟着黯淡了几分。
没有人再有心情睡觉。
“月牙姐，明天就要拍外景，要是一直下雨，就没法拍了。”小烟担忧说道。
裴月还在意识到下雨的时候，就注意到了这个问题，此刻看着手里的拍摄计划表，眉心蹙起。
“说不定下一会，很快就停了。”林秦说道。
裴月还说：“不会停，我刚看了天气预报，这场雨要下到明天晚上。”
“啊，那怎么办？”小烟问道。
其他人也纷纷露出担忧的神色，生怕这场大雨让明天的拍摄计划泡汤。
裴月还看着他们一个个担心紧张的表情，将手里的计划表收起来，放松的笑了下，“别这么紧张，不能拍就暂停一天，大家都累了这么多天，正好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，养精蓄锐，等雨停了，我们再继续拍摄。”
此言一出，立刻引起其他人强烈欢呼，热烈鼓掌，车里众人疲惫的睡意瞬间烟消云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