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晓辰觉得赵从越今天实在是很反常,而他的反常似乎是从见到贾盼开始的。她有些怀疑地看向他:“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?”

    赵从越已经决定用全新的状态来重新认识一次陈晓辰,原先打好的“故人相认”的腹稿自然也就用不上了。他露出个自认人畜无害的笑容,略有些心虚地拖了个长音:“没有啊——”

    没想到陈晓辰一如既往地不吃这一套,她站起来,理所当然地说:“既然这样,那我要回去工作了。”

    赵从越没料到她这么快就要离开,急道:“周越好都同意你和我出来了,你这么急着回去干什么?你就这么喜欢给人打工吗?”

    陈晓辰一个眼刀过来,赵从越就知道要糟,他说错话了。

    “在其位,谋其政,尽其责。这是我的工作,我为之负责有什么不对?”陈晓辰原本的笑意也消失殆尽,只是反问,“你是因为有多么优秀努力,才不必给人打工的吗?”

    出生优越的人不必为了相对不如他的人之不幸而感到愧怍,但这也绝不是随意轻视他人的理由。

    赵从越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,抿了抿嘴,难得没接上话。等到陈晓辰说了声告辞,走向门口的时候,才听到后面传来一句压抑的话语。

    这句话并不大声,以至于只有他们俩能听清。再粗心些,甚至会以为他只是在自言自语。

    陈晓辰面对着门口,停下了脚步。尽管两人都没有回头,但陈晓辰知道他是在对自己说话。

    “你怎么知道,我就没有落魄过、跌入尘埃过?”赵从越低着头,单手把玩着他随身携带的那块老式怀表,“……我还以为,至少你能懂我。”

    “毕竟我们只是萍水相逢。”赵从越显然话里有话,陈晓辰虽然觉得奇怪,却无意做他的那朵解语花。她推开咖啡店的玻璃门,头也不回地离开了。

    陈晓辰回到工位后,就埋头开始规划她接下来的行程,随后就开始做相应准备工作。一旁的周越好原本还想和她闲聊一番,但看她如此认真投入工作,一时也说不出废话来,在原地静默片刻,干脆也去做自个儿该做的事了。

    原本周越好在工作的时候一直是嘻嘻哈哈的,她身边的员工们就也有一搭没一搭地边聊天边工作。这会儿一向开朗的周越好居然也严肃下来,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还以为工作上有了什么失误或困难,怕自己成为枪靶子,也闭嘴开始埋头干。

    这严肃的气氛就这样扩散开来,于是原本一直有些嘈杂浮躁的办公室,居然慢慢安静了下来。

    等陈晓辰回过神来时,还是周越好拍了拍她的肩膀。她俯身轻声对陈晓辰说:“下班时间到啦,我们这不兴加班哦。”

    陈晓辰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:“我还剩下一点点,二十分钟内肯定做完。”

    不然就剩个尾巴放着也太难受了。

    周越好理解地点了点头,又问:“需不需要我载你回家?或者送你去地铁站?”

    虽然周越好对陈晓辰的友善属于爱屋及乌,但陈晓辰自觉无功不受禄,她也深谙下班搭“同事”的车回家可不是什么好习惯。于是她摇摇头,笑道:“你先走吧。”

    周越好叹了一声:“那好吧——你别太累着自己噢。”也就放自己下班了。

    陈晓辰说收尾是真的收尾,她不到二十分钟就做完了今天待做事项,等她抬起头环顾四周,才发现整层楼就剩她一个人了。

    她收拾好东西,在打卡处按上自己的食指,听着“辛苦啦,下班路上注意安全”的电子女音,满意地笑了笑,随后慢慢地下楼了。

    等她再次路过一楼那家咖啡店时,下意识往里看了一眼,发现里头居然还在营业。

    店里已经没有客人了,让陈晓辰驻足观察的是橱窗内刚摆上来的花卉。

    那些花卉种类各异,但是组合在一起,配合着天边的晚霞,颜色异常和谐,整家店宛如油画一般美丽。特别是,在店里一处不起眼的角落,摆着一盆蓝色绣球花。

    陈晓辰看了眼手机,她刚和苏醒尘说了会晚点回家。眼下这种下了班后独属于她自己的时间让陈晓辰觉得很新奇,有点像是以前高中放学,一边听着耳机里的歌一边走向车站的时候。

    于是陈晓辰决定干脆进店看一眼。她一推开门,就听见熟悉的背景音乐。

    “I'm in love with Judas”

    “I'm in love with Judas”

    “Judas!Judaas Judas!Judaas”

    前台并没有人,目光所及之处,只有一个穿着浅绿色旗袍,用发簪松松挽了个发髻的女人背对着门口,坐在窗边。她身材纤细,背挺得很直,露出一段白皙纤长的脖颈。此刻她正拿着把剪刀,细心地为一盆栀子花修剪枝叶。

    等陈晓辰不由自主地走近她,店里作为背景的歌曲也正好放到了尾声,让她的脚步声随之变得明显了。

    女人闻声回头,和陈晓辰对视上,正是方才这咖啡店的店长。

    她皮肤洁白细腻,眉毛弯弯如柳叶,眼尾细长,鼻尖小巧,薄唇微抿,简直像从中国画里走出来的女人。

    她站起来,笑着迎向陈晓辰:“我记得你,这位客人。”

    没记错的话这是陈晓辰第二次来这家咖啡店,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想:难道是下午在这儿动静太大?扰了别的客人的清净?

    然而那女人却没有责怪陈晓辰的意思,她娉娉袅袅地走到前台,从木制抽屉里拿出个书签来递给陈晓辰:“这是你落下的吧?”

    陈晓辰最近在重读一本旧书,名叫《篝火旁的春天》,是讲一个中国女人孤身前往边境生活,在那儿邂逅了她的异国爱人,却也在同样的地方失去了挚爱的故事。

    女主人公曾描述自己的爱情是——“不同语言的两颗心,在同一片星空下凑在了一起。”

    因为这本书将当地独特的民风民俗、那女人浪漫的内心以及她瑰丽的爱情故事交织在一起,虽然是悲剧结尾,但却让人忍不住一读再读,仿佛只要一打开书,就感受到书中那边境的滚滚尘沙扑面而来、素不相识的异乡人一同围着篝火跳舞、笑语。

    陈晓辰初中的时候就格外爱读这本书,反复看了几遍,还因为在课上被老师发现,给没收了。直到最近这本书再版,勾起了她从前的回忆,她就又买了本来留做纪念。随书附赠了许多小周边,其中有一张铁质挂链书签,是一个穿绿色旗袍的女人赤脚坐在秋千上,一个金发男人替她推着秋千。她身后是漫天星河,星河之中上面就写着那句经典的台词。

    “不同语言的两颗心,在同一片星空下凑在了一起。”

    陈晓辰这才发现她把随身带的书签给落下了,她说了几声“不好意思”,伸手要接过书签,那女人却又收回了手,端详这书签一会儿,笑着问:“你也很喜欢看这本书?”

    这本书毕竟有些年头,尽管经典,但早就没有当初那么火了,陈晓辰已经许久没有遇到过书友,听完这话,眼睛亮了亮:“你也喜欢这本书吗?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女人不置可否,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笑,听不出是赞同还是反对。她再次伸手,把书签递回给陈晓辰。

    陈晓辰接过了书签,颇为爱惜地用拇指摸索了一番,对她说:“谢谢你,请问怎么称呼?”

    女人低着头,已经开始收拾柜台上的东西,她慢声细语地回答:“叫我沈眉就好。”

    “沈眉。”陈晓辰念了一遍,她也自我介绍,“我叫陈晓辰。”

    这么交换完姓名之后,她却有些舍不得走,不知道为什么,她觉得沈眉和她想象中《篝火旁的春天》的女主角很有些相似。

    特别是刚才一进门,看见沈眉的背影时,陈晓辰连呼吸都窒了一窒。

    见沈眉已经开始收拾东西,大概是要下班了,陈晓辰也非常理解在下班之际来活是多么令人深恶痛绝的体验,于是她放弃了再买杯饮品的想法,站了片刻,就打算告辞回家了。

    她还没抬脚往外走,就听见沈眉叫住了她。沈眉拿着一杯赤红色的果茶,递给陈晓辰:“这是我最近调制的新品,你想尝尝吗?”

    陈晓辰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,看着天边那轮巨大的落日缓缓下沉,山与天际的交界处如同渗血的伤口一般血红一片。

    “它叫彼岸,意为——悲伤的回忆、无望的爱情。”

    这是沈眉最后和她说的话,她笑意盈盈,分明是性格与长相都很温柔的人,却无端叫人感到一丝冷意。

    真是个让人见之难忘的女子。

    苏醒尘伸手在陈晓辰面前挥了挥手:“回神。”

    陈晓辰这才惊了一下,聚焦了视线,手上的筷子还差点掉在桌上。

    “你怎么一回家就魂不守舍的?”苏醒尘把饭桌上的菜往她的方向推了推,“工作太累人了?”

    陈晓辰摇了摇头,弯着眼睛笑起来:“超级有意思!”

    等吃完饭,她伸着懒腰走回了房间,苏醒尘看着她的背影,微微叹了口气。

    一刻不停的电话又叮铃铃响了起来,苏醒尘有些无奈地接起,电话里的人仿佛用了外置喇叭似的大声说:“苏醒尘!你兄弟我要回国啦!”

    “嗯,回吧。”苏醒尘默默把手机拿远了些,语气平淡。

    “你这是什么态度?这么久不见了,你也不说来接我。”电话里的男声颇有些不满,但又碍于某人的威严不敢太表露。

    “没空。”苏醒尘颇有些心不在焉,说着又叹了口气。

    “怎么?又跟那个叫陈晓辰的女人吵架了?”男人不等苏醒尘回答,就笃定了似的,毕竟在他那儿,苏醒尘从来就没被什么人什么事儿给难住过,除了那个就连他这个好兄弟都没见过就与之闪婚的陈晓辰。

    男人絮絮叨叨自顾自地说:“看看,当初你说要结婚,我就不同意!你看怎么着,整天闷闷不乐,把自己一辈子的幸福都搭进去了。你等着我回来解救你于苦海吧!”

    “……你还是别回了。”话不投机半句多,苏醒尘疲惫地揉揉眉头,直接挂断了电话。

    他总觉得自己和陈晓辰之间隔了点什么,却又有些无从问起。

    然而要是让他袖手以待,他又不甘心。

    苏醒尘想起今天在包厢内,那个叫赵从越的男人望向陈晓辰的目光。

    他非常懂得,那是一种什么意味的目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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