店里的客人依旧只那么三两个,沈眉一看到陈晓辰就扬起笑来,问她想喝什么。

    陈晓辰照例要了一杯“彼岸”,随后转头看向赵从越。没想到赵从越神色却有些诧异。

    这是赵从越第二次来这家咖啡馆,上回他没见到老板本人,但这次他一眼就认出来了。这个女老板是他上回第一次见史蒂凡的时候,那个中途来的穿着旗袍的女人。

    薛津说,这是史蒂凡的女友。

    沈眉看着赵从越微笑,不知是否也认出他来了。

    赵从越欲言又止,最后在陈晓辰的注视下笑道:“和你一样。”

    两人在窗边的位置对坐,陈晓辰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,问他:“你想让我见谁?”

    赵从越笑容不改,不紧不慢道:“还要一会儿。我先跟你说件事吧。”

    他往沈眉的方向看了眼,说:“上次你提醒我说,和那个史蒂凡做交易时,要三思而后行,我能问问是为什么吗?”

    时隔多日,赵从越突然问起这个问题,令陈晓辰有些猝不及防。

    她收敛了笑容,沉默着组织了一下语言,尽量不带感情色彩地把自己的经历说了一遍。因为她并没有实际经历过自己在国外生活的那段时光,因此对于史蒂凡到底是如何吸引人入局并谋取钱财的细节并不了解。

    “他邀请你去参与投资了吗?”陈晓辰猜测道。

    赵从越听到陈晓辰的父母间接性因此去世后就开始皱眉,他握着咖啡的手指在杯上轻敲,思忖片刻后才道:“不是我,是我的朋友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可得好好劝劝他。”陈晓辰非常严肃地对赵从越说。

    看她这样为自己考虑的神色,充满了正义感,赵从越不禁联想到她从前对待自己的模样。以前,“贾盼”虽然总是拒绝他的示好,也不愿意答应他的追求。然而当赵从越真正遇到困难的时候,她却很难忍住不伸出援助之手,像个——颇具绅士风骨的骑士。赵从越爱极了这样的她,因为她无需修饰、无需表演,本就是那样美好的人。

    陈晓辰看着赵从越似笑非笑的神色,觉得他的注意力似乎不在自己身上,而是在什么很遥远的地方。她敲了敲桌子,严肃道:“听见了吗?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。”

    赵从越回过神来,他望着陈晓辰,问:“那你会很恨他吗?不想要报复他吗?”

    陈晓辰在手机上与他提起史蒂凡时,因隔着屏幕看不出情绪。然而尽管今天的陈晓辰已经在努力客观陈述往事,赵从越还是从中感受到了她语气间的憎恶和沉痛。

    “当然恨。”但也不止恨他。这出悲剧不只是一个人造成的,陈晓辰总是在深夜回想复盘,想知道假如时光倒流,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避免。

    但她没能想出来。

    “我希望他受到惩罚。但不是被我的报复所惩罚。”陈晓辰认真道。她不觉得以暴制暴是什么好的办法。

    赵从越摇了摇头,不是很认可:“但假若你什么也不做,他最有可能的结局是逍遥法外,据我目前所知,他明面上所做的一切全都在合法范围内。”

    不符合国内法律的部分,他在国外就悄无声息地做掉了。

    陈晓辰陷入沉思,如果可以,她希望能借用法律之手惩治他,然而那似乎是非常困难的事。

    没等他们讨论出个所以然来,沈眉端着一份点心走来,把它放在了桌子上:“这是本店最近研制的新品,请你们尝尝。”

    陈晓辰的思绪被拉回现实,她对着沈眉真挚道:“谢谢——每次我来你都要送我零食吃,太不好意思了。”

    沈眉笑眼弯弯:“没办法,我看你就觉得亲切呀。而且,你也经常给我带来新客人呀,不要不好意思。”

    她又道:“上次你介绍给我的那本书我看过了,真的很有意思,我很喜欢。”

    沈眉讲了书里几个她很是喜欢的情节,立刻就引起了陈晓辰的共鸣。

    陈晓辰很惊喜,她向来很喜欢把自己珍藏的书介绍给朋友,当然因为兴趣爱好不同,多数只是应着“好的好的码住了”,然后就没有然后了。

    她没想到自己只是在闲聊时随口一提,沈眉就去看了那本书,而且是真情实感的喜欢。这太难得了。

    赵从越在一边安静地看着两人交谈,等到沈眉走后,他才不动声色地问:“你们关系很好吗?”

    陈晓辰尚且还沉浸在和同好交流的兴味中,望着沈眉离去的背影回答道:“我是很喜欢她啦。”

    她又优雅、又神秘、又温柔。符合陈晓辰对一个中国女人所有的期待与幻想。

    赵从越垂着眼,有些不知道如何向她说明沈眉的身份。

    算了,他看着陈晓辰那双蕴着笑意的眼眸,决意还是不要破坏她的心情,晚些再说,也不打紧吧?

    陈晓辰又看了眼时间,才发现已经过去好一会了,她疑惑道:“你想让我见的人,还没来吗?”

    赵从越也看了眼手机,微微笑道:“来了,走吧。”

    他向陈晓辰伸出一只手,想扶她起来,而陈晓辰则完全没发现,她兴致勃勃地跑到店面另一边的沈眉面前,递给了她一颗糖。

    赵从越看着两人互相交谈的其乐融融的画面,默默收回了手。

    等两人走出店门,从一边跑出来个金色波浪卷的女人,一把拽住了陈晓辰的手臂,吓了她一大跳。

    女人虽然看着来势汹汹,然而气势却极弱,她低着头哀声道:“陈小姐,是我有眼不识泰山。我有罪,我不该用酒换你的饮料,求您原谅我吧!”

    陈晓辰哪儿见过这阵仗,她忍了忍才没叫出声来,冷静道:“你等等,你先抬头。”

    那女人这才慢慢抬起头来,陈晓辰觉得眼熟,才终于想起来这是公司团建聚餐的那天晚上,凑过来与她和赵从越一桌的金娜如。

    陈晓辰的确听苏醒尘讲过那天的大致经过,知道这人把给她的饮料给换了,再往后那个男人则与她没有干系。

    当然也是愤慨的,但陈晓辰觉得这些事交给警察就可以了。有罪定罪,无罪教育。

    昔日骄矜的大小姐突然如此卑微地向陈晓辰求饶,这并不在她预想的“结果”范围内。

    然而一旁的赵从越看起来却毫不惊讶,甚至是早有预料。陈晓辰注意到金娜如的眼神不时望向赵从越,猜测道:“这就是你想让我见的人?”

    金娜如终于没忍住,又想抓住赵从越的袖子,被他后退一大步躲开了。

    金娜如手还抬在半空,显得有些尴尬,她神情悲伤道:“赵公子,我们也算是认识了有段时间,我哥与你交情不浅。我真的知错了,你能不能高抬贵手,放过我们家?”

    赵从越早没了方才对陈晓辰的温润姿态,垂着眼,轻声细语地问:“你该道歉的人是我吗?”

    他笑了笑,却不是平常待人客套时展示的那般笑容,又问金娜如:“你觉得你的道歉,足够真诚吗?”

    金娜如后退了一步,身体微微颤抖。她转向陈晓辰,似是下定了决心,缓缓对着陈晓辰跪了下来。

    陈晓辰大惊,她握住金娜如的手不让跪。然而金娜如却狠狠使了力气伏在地上,怎么也拉不起来,她抬起头,目光里泛着泪意与屈辱,说出的话甚至有些语无伦次:“求您。我知错,求您原谅我。假若你不肯原谅我,我们全家就完了。我父亲狠狠地用家法处置了我哥,他自己也气病了,我真的……我很后悔……求您……”

    陈晓辰听得不是很明白:“为什么我不原谅你,你家就完了?谁会让你们家完蛋?”

    赵从越轻轻咳嗽了一声,金娜如就止住了话,只是已然跪着,轻轻颤抖。

    陈晓辰反应过来,她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赵从越,这人两手插在兜里,居高临下地望着金娜如,眼里没有一丝怜悯,像在看人表演一般,语气尾调还微微扬起:“别打感情牌哦~”

    这样的赵从越是如此熟悉又陌生,分明说话的语调和姿态都与平常一般无二,展现出的气息却截然不同,仿佛平常那平易近人的姿态只是示人的面具罢了。

    陈晓辰在二十八岁这年,已经算是见识了很多巨富阶层,但这却是她第一次这样深刻地认识到,阶级之间的不同。

    这一瞬间,就好像是看了个细思极恐的鬼故事,初时没有懂,然后突然在某一天反应过来,紧接着就像有一盆冷水从头顶破下来,让人颤栗不止。

    她再看不下去这样的场景,咬了咬牙,用了自己最大的力气,把金娜如拽起来,震声道:“你站好!站直了说话!”

    金娜如勉强算是站直了,她的眼泪鼻涕已经糊满了脸庞,她原本的妆容也早就花了,恐怕她这辈子也没有这样狼狈过。

    陈晓辰深吸了一口气,慢慢对她说:“你家里不会完蛋的,没事,擦干眼泪,回家吧。”

    金娜如却眼含恐惧地摇头,她看向赵从越,很不知所措。

    赵从越又挂上他那风度翩翩的笑容,却慢慢摇了摇头,语气里泛着凉意:“我可没有说,你道完歉,就不从你家撤资哦?”

    顶多,也就是不打压了。

    “赵从越!”陈晓辰忍无可忍地叫他的名字。

    而赵从越却如寻常那般温声问她:“晓辰,这份道歉,你还满意吗?”

    陈晓辰终于想起了他白天那些不寻常的言行举止,她说:“你这是在动用自己的权利报复别人。”

    “是。既然法律惩治不了她,我怎么能让这么不公平的事在我眼皮子底下发生?她不懂你对我有多重要,那我就用自己的方法让她向你道歉。”赵从越还没明白陈晓辰的怒气从何而来,他偏了偏头,疑惑道,“你还是很生气,是不是她的道歉还不够真诚?”

    “我不需要这种形式的道歉!”陈晓辰怒道。金娜如并不是觉得自己的行为在根本上有什么错,而是觉得自己倒霉,惹了不该惹的人。这样的道歉有什么意义?

    她深吸了一口气,接着说:“如果人人都觉得法律惩治不到的地方,可以用自己的力量去处以私刑,那公平何在?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衡量方法,都觉得自己有道理,最后只能是强者欺凌弱小,根本就没有公平可言!”

    赵从越却只是眨了眨眼,他委屈地说:“你以前从不这样凶我,我想对你好还错了吗?”

    根本说不通。

    陈晓辰原本很想问他“怎么变成了这样”,但却突然意识到,也许并不是有些人突然变得陌生,而是你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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