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城医院。

    病床上的人呼吸停滞一瞬,睁开眼睛的同时倒吸一口凉气。

    张阔醒了。

    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。

    他盯着洁白的天花板,眼珠子在眼眶里动来动去,还没缓过来,不知这是哪。

    门外进来一个体型偏胖的中年男人,手里拿着开水壶,一进来看到床上眨眼睛的张阔,顿时惊在原地,激动喊道:“儿子!”

    旁边洗手间的门蹭的一下打开了,另一个打扮时髦的中年女人冲了出来:“儿子?”

    一转头,看到满脸震惊的张阔,也立刻激动地喊了一声:“儿子!”

    “爸?妈?”张阔正想起身,忽然动作一顿,眉头皱起,“你们……怎么在这儿?”

    他掀开被子,顺着疼痛的来源看去,看到敞开的病号服下,肚子连带胸口位置被绷带绑得结结实实,肚子上还连着一根发红的管子。

    他想起来了。

    想起那天发生的事,原来不是梦。

    那天他捡到了陶萤留下的纸条,准备打车到那上面写的银河之家去看看,结果没走多远就感觉有人在跟踪他。

    他好几次转头查看都没看到人,担心又是暗河的人,赶紧打了个车坐车走。

    出租车上,他还是觉得有人跟着。

    他这次回头看到了,看到一辆黑色轿车确实跟在后边,他想完了,自己肯定是被盯上了,他只好跟出租车司机说改位置,直接去附近的公安局,司机头也不回的问他为什么,他说后面有辆车一直在跟踪他,他怀疑自己可能会遇上什么危险。

    一般来说,司机听到乘客这么说了,怎么都会往后视镜瞄一眼,看看到底什么情况,但这个司机目不斜视。

    就在这时,张阔发现那辆黑车转了个弯,往另一条路去了。

    同一时间,车内响起落锁声,张阔收回目光,视线恰好撞上司机的视线。

    司机在笑。

    晕过去之前,张阔才闻出空调里的气味有点怪,看到司机戴着口罩,笑着看自己的时候,他忽然意识到那种气味可能是什么药。

    等到再醒来,他就被带到了一个偏僻的林子里,司机已经不见了,站在不远处背对他的是另一个男人,看背影,他感觉好像在哪见过,但一时又想不起来。

    男人转身看着他,由于戴着帽子和口罩看不清脸,张阔没有认出这人究竟是谁。

    他张口便问:“你是谁?”

    男人没有回答,走到他面前,居高临下地看着他。

    张阔低下头,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绳子绑住了,这人跟那个司机是一伙的。

    男人弯腰把他提起来,摁在他身后的大树上,冷声道:“你说呢?”

    张阔一听这话,立刻确定这个男人一定跟暗河脱不了干系。

    男人冷笑一声,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锋利的匕首,他又问:“你跟陶萤,什么关系?”

    张阔往后缩了缩下巴,摇头:“没什么关系。”

    “是么?”男人说,“那你为什么要到银河之家去?”

    张阔现在知道司机为什么要把他带到这种地方了,因为他就算死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,也没有人会发现,更别说救他,所以这两个人可能一开始就没想让他活。

    说不说真话已经没意义了,他只在心底暗暗祈祷着这人能良心发现放了他。

    不过照目前的情况看起来,他不如祈祷自己福大命大可以逃过今天这一劫更实际一点。

    “我去奉献爱心不行吗?”张阔说。

    男人似乎早就料到了他会这么说,沉默地看着他,并没有要继续问下去的意思。

    张阔在心里酝酿,这人一定是想从他这里打听陶萤的事,因为暗河的人跟他一样,也不知道陶萤为什么会去那个地方,但他转念一想,要是什么也不说的话,这人该不会打算现在就动手吧?

    他刚有这么个想法,对方便已经付诸了行动。

    张阔抬眼就见一道寒光闪过,他惯性抬手挡住,下一秒,手腕处的绳子断开。

    那人收起匕首转身离开,直到人走远了,张阔才蹲下来去解脚上的绳子。

    他有种被人耍了的感觉,但这场戏做得太足,他现在有点懵。

    解开绳子之后他一路疯跑,终于跑出了林子,找到了一条公路。

    他依旧认不出这是什么地方,这条路看着也不像有车经过的样子,他一边跑一边回头,看那人有没有跟上来。

    最后一次回头,他还是没看到人,他放心的收回目光,一转头,那人就站在他面前。

    没等他反应过来便是腹中一凉。

    扑哧一声,余光中白影闪过,那时匕首在空中留下了一条弧线。他这才感觉到腹部位置传来剧痛,发觉自己是被捅了一刀。

    现在,刀拔出来了。

    男人拿着匕首的手再次举起来,刀尖对准了他。

    张阔喉咙吞咽了几下,双手去按伤处,手指瞬间就被汩汩流出的血染湿了,他低头,看到血不断从指缝间滴落,在他脚下迅速汇成了一小滩血泊。

    “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哥是怎么死的吗?”男人说。

    张阔喉咙干涩,声音颤抖:“什么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送你亲自去问他。”

    男人话音刚落,随即便是手起刀落,连着捅了好几下,速度快到张阔连疼都没感受到,肚子上就已经多了好几道刀口。

    张阔这下按不住伤口了,因为伤口太多,血根本止不住,甚至有那么一刻,他觉得自己的肠子都快流出来了,鲜血已然浸湿了下半身,他就像半个血人一样钉在原地。

    “你什么意思……”他开始维持不住站立的姿势,身体摇晃起来,“说清楚。”

    难道你就是杀害我哥的人……这话他没来得及问出口。

    男人最后一次把匕首送了进去,这次速度很慢,慢到张阔以为他不打算拔出来了。

    也许是受伤过重或是失血太多,张阔心里忽然没有半分害怕了,他用那双血淋淋的手攥紧那把刀,撑着不让他拔出来。

    男人忽然松开手,拔腿就跑。

    张阔记忆里最后一点印象是听到有人在尖叫,叫声从远到近,再到消失。

    “这孩子,我问你话呢。”

    “儿子?”

    “张阔!”

    张阔猛地回神,看着面前一脸担忧的爸妈,问道:“我……我在这躺多久了?”

    “三天了。”

    “三天?”陶源翻身下床,抬脚便走。

    赵星伸手拉住她手腕,急道:“你先等等。”

    “我等不了!”陶源猛地甩开他的手,声音骤然拔高,“我已经等了十三年了,你觉得我等得还不够久吗?”

    赵星慢慢起身,淡淡道:“她是自愿的。”

    话刚说完,他便被一记重拳打偏了脑袋,往后踉跄了好几步才停住,再抬头时,嘴角多了血迹。

    “她让我告诉你,”他看着她发颤的拳头,一字一句地说,“你的命,是她换回来的,”

    “你住口!”陶源拽住他衣襟,又是一拳砸在了他的侧腹上。

    赵星咬牙忍住,没哼出声,染血的嘴唇平添几分娇艳,“让你以后……替她好好活下去。”

    见他还要继续说下去,陶源紧绷的拳头再也控制不住了,一拳又一拳,专门砸在不致命却又可以带来更多疼痛的位置。

    两人都是做杀手的,都学过刑讯手段,都知道这种打法只是为了发泄罢了。

    从小到大挨过太多次,赵星都习惯了,他没有赢过,一次也没有。

    所有人都对死亡感到恐惧的时候,唯独她陶源可以坦然说出自己一定会赢到最后这种话,她不是第一次对他动手。

    偏偏这次最疼。

    拳拳到肉的闷砸声持续不断,赵星又挨了一下,忽地弯下腰。

    脑海里莫名浮现出当年在笼子里接受考核的画面,那时的他还没开始发育,身材矮小,总在考核中沦为任人宰割的鱼肉,他以为那个瘦弱的女孩也跟自己一样,一样没用。

    “我弃权。”女孩带着稚气的声音说。

    弃权意味着接受惩罚。

    他不明白为什么。

    她弃权,他就相当于无条件通过了考核,他应该高兴才对,不需要拼命反抗到最后,也不需要担心对手会再次站起来。

    他应该高兴的。

    可他只感觉到了侮辱。

    在考官第二次问她是不是真的选择弃权的时候,他冲上去把人扑倒了。

    他想捡回来。

    用真正的实力把他丢掉的尊严捡回来。

    但他扑过去的一瞬间,眼睁睁看着自己从她面前翻了出去,随后重重摔了一跤,撞上了坚硬的护栏上。

    女孩走到他面前,两手拽住他的衣服,把他提起来摁在护栏上,怒气冲冲地说:“我是在救你哎!”

    男孩的脸慢慢皱了起来,抬起伤痕累累的胳膊挡住眼睛,带着哭腔说:“谁要你救……”

    “喂,别哭了。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……”

    “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,我乐意。”

    赵星想到这忽然笑了,下一秒,陶源拽着他的衣襟重新把他撞回墙上,她的拳头停在空中,迟迟没有落下。

    她惊觉赵星下半张脸都是血,这一拳便是怎么都落不下去了。

    他微微仰着头,靠在墙上无声地笑起来,突起的喉结也跟着颤动几下。

    陶源闭了闭眼,生生放下了拳头。

    赵星抬起胳膊挡住眼睛,像那时候一样。

    陶源深吸一口气,长长呼出,松开了手上的力道。

    良久,赵星开了口:“为什么……”

    陶源:“什么为什么?”

    赵星放下手,阴沉沉地看着她,他的牙齿沾了血,脸上挨了打的地方红肿发紫,仿佛刚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,连声音都带着血腥气,“为什么……丢下我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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