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降临,青瓦白墙似披上了一层金光,绿竹随风摇曳,竹影映在白墙之上,斑驳陆离,美不胜收。

    这样的景色跟北雁城的风光大不相同,程娉婷喜欢这样的汴京城,风景秀丽,都城繁荣,今日出门,与汴京城的贵女们游了汴河,好玩得比她在北雁城的十九年都有意思。

    正要往内院去,却见前方长廊走来一行穿着衙门服饰的男人,她带着丫鬟回避到一处树丛后,等这一行人走远,这才走了出来。

    方才这行人经过时,嘴里说着什么“原来阿却是程国公麾下的小将,难怪这样厉害,上战场真刀真枪干过的就是不一样,抓起盗匪来比男人还勇猛”,“是啊,下回还找她,这次幸而有她从旁谋划,兄弟们才没受伤”,“一位女子能有如此武艺,如此智谋,真叫人佩服”。

    丫鬟见人走了,从回避的树丛后出来,催道:“小姐,快些回去吧,这个时辰夫人定会来寻。”

    但抬眸一瞧,只见自家小姐脸色非常不愉,心中不由咯噔了下,脚步往后退,不敢再言语,心思忖道:方才小姐不还是挺高兴的吗?这是何故?

    “去前院。”程娉婷往前院走去,刚进入她爹院落范围内,视线穿过庭院,看到了廊下说话的程国公和阿却,离得远,程娉婷听不见两人说什么话,但见程国公抬手拍了拍下阿却的肩膀,面色极其愉悦。

    待程娉婷听见,只听得一字半句,“那可惜了,本公还想晋你的职位,虽说你是女子,但你的作战谋略和武艺丝毫不输军中男子,若继续在军中,假以时日,必定能独当一面。”

    “属下没有那么高的志向,如今只想尽快攒够给厄泽赎身的银两,而后隐居山林去过田园生活。”阿却见程娉婷来了,故意将此事明说到了程国公面前,也是为预防以后程娉婷反悔,不肯放厄泽赎身。

    “爹。”程娉婷轻盈地走来,眉眼明媚地挽住程国公的胳膊,撒娇道:“晚饭您跟我和娘一起用吗?我让厨房做了很多您爱吃的菜。”

    程国公脸上的冰霜瞬间融化,多了几分慈爱,“好啊,今日没什大事,就一起用晚饭吧。自从来了汴京,都很少跟你们娘俩一起吃饭,等你出嫁了,我跟你娘也要回北雁,以后要再想一起用一顿饭,就难喽!”

    “女儿就算出嫁,也永远是您的女儿。”程娉婷笑容很甜地说:“只要爹爹你想跟女儿一块吃饭,女儿就陪您。”

    “走吧,”程国公拍了拍女儿的手,父女俩往后院去。

    阿却站在原地,看着程娉婷和程国公走远,心下松了一口气,面对程娉婷她莫名紧张,就怕程娉婷又出什么招来,她和厄泽真的再也经不起折腾了。

    花厅中,圆桌上摆满了美食,程娉婷殷勤地替程国公夹菜,“爹爹,你尝尝这道松鼠鳜鱼,我特地让厨房给您做的。”

    国公夫人觑了女儿一眼,这孩子说话怎么张嘴就来?这松鼠鳜鱼什么时候成她让厨房特地做的了?不过想想也是孩子的一片孝心,也就随她。

    “谢谢乖女儿,”程国公吃着鱼,转头跟夫人聊起了阿却,“方才应天府的人来府上了,我还道是什么事,哪里想到原来是阿却接了应天府的活,帮着谋划抓了十几个潜入汴京的盗贼,说是这些盗贼个个恶贯满盈,幸得阿却出手相助,这才安稳缉拿了盗贼。”

    “是吗?”国公夫人对阿却不太感兴趣,但仍附和着丈夫的话。

    程国公感叹:“可惜这孩子说要归隐山林去,以后就不跟我们会北雁城了。”

    “她既然想走,难道还能强求她留下不成?”

    “话是这么说,毕竟是从小看到大的孩子,她根骨奇佳,练得一身好武艺不说,又头脑聪明,通兵法,派兵遣将非常老练,若能留在我麾下,假以时日必定能挑起西北军的大梁。可叹,她不是我女儿,若是我女儿,我这西北军也就有可托付之人了。”

    国公夫人嗔怪地看了一眼过去,“如此,你是怪我不能生儿子?”

    “夫人说哪里的话,为夫我可没这个意思。”程国公是个妻管严,赶紧哄道:“我只是惜才罢了。”

    “既然是女儿,就不该舞刀弄枪,而是学琴棋书画,像我的娉婷一样,这样才好。”国公夫人不以为然地道。

    “哎,夫人,你这话有失偏颇,女子也能保家卫国……”

    程娉婷听着爹娘的争论,手里筷子把碗里的饭菜戳得稀巴烂,脑子里重复地响起程国公说的那句,“若她是我女儿”,程国公是如此地以阿却为傲,偏偏阿却就是他女儿,而自己却是个不中用的冒牌货,便是琴棋书画也不过是学了个皮毛。

    夜深人静,程娉婷翻来覆去地睡不着,脑海里反反复复响起程国公说的那句话,“若她是我女儿”,她思绪翻飞,想到从小到大以来,大家都拿阿却和她来比较。

    启蒙认字的老师,夸阿却聪明,认字认得很快。

    练武的老师,又夸阿却根骨奇佳,是个练武的好材料,明明阿却是来给她做陪读陪练的,结果老师们都夸阿却。

    再到后来,娘夸她,爹也夸她。

    只有阿却是最好的,她像个烂泥,从前还有身份在这里给她撑着面子,而现在,她的面子里子都没了。

    程娉婷厌恶阿却,厌恶极了。

    她不高兴了,阿却也应该不高兴才是。

    -

    阿却放慢呼吸,静静地潜伏在翰林家小姐的闺房里,等待着采花贼上门,此时已经是丑时一刻,采花贼还未登门,她怕困得睡着了,便思索起给厄泽赎身的银两来。

    上回抓恶匪,得了一百两帮手的薪酬,又得了衙门通缉榜上的两百两赏金,花掉了二十两置办东西,她手里头有二百八十两。

    而今夜逮采花贼的差事,逮不中,有十两辛苦费,若逮中了,除了翰林府上给的赏钱一百两,还有衙门给的辛苦费五十两,如此,总计就有四百三十两。

    给厄泽赎身总共需要六百两,如此一来,再干一至两单衙门的差事,就能凑齐厄泽的赎身钱。

    阿却没有想法说要多攒些银钱,她只想一攒够钱,就带着厄泽从国公府离开,等以后再想办法寻生计。

    她在心里默念着,今夜这采花贼可一定要来。

    念头还没落下,忽然她听得房间的窗户响了声,她藏身在房檐上,往下一瞧,果不其然,见着一个黑影从寝房的窗户翻了进来,蹑手蹑脚地向翰林小姐的床铺走去,轻声念着:“小美人,我来啦!”

    就在采花贼的手要触及床帘时,阿却一个翻身,从房檐上飘落下来,手中剑鞘一拍,打在采花贼的后背上,采花贼嗷地一声叫,随即向寝房的门逃窜去。

    采花贼既然已经现身,阿却就没有让它逃走的道理,飞身上前,伸手抓住它的肩膀,将它狠狠地摔在地上,嘭嘭地一顿拳打脚踢,给它先打得半废,没有力气再起身。

    “抓采花贼!快!”翰林府埋伏的人提着灯笼,迅速地围拢起来,阿却也将寝房的烛火点亮,屋子里瞬间明亮了起来,只见那采花贼形容猥琐,被阿却一顿揍,鼻青脸肿,丑得比癞蛤蟆还吓人。

    “呸!就你这个癞蛤蟆,祸害了那么多姑娘,兄弟们,快快将他拖到院子里去,狠狠地教训他一顿。”

    翰林老爷夫人上前,对阿却连连道谢,“这位女豪杰,多谢了!”

    翰林小姐从帘子后出来,也重重地拜谢了阿却,此后,终于可以安心睡觉了。

    阿却拿了赏钱和酬劳,喜滋滋地回了国公府,她已经跟应天府的捕快们谈好了,明日又接一单活,到城外抓一个被通缉了多年的恶贼,此贼人干了很多起灭门惨案,若能将此贼人缉拿归案,赏金高达五百两。

    “阿泽,你睡了吗?”阿却回自己院子睡前,去了厄泽院子一趟,预备告诉他银钱马上要攒够了的好消息。

    她没进屋,在窗户外说话,然喊了好几声,里头都没动静,以为是厄泽睡太沉,却又觉得不对劲,凭她的耳力,能轻轻松松听到里头的动静,却是连睡觉的呼吸声都没有。

    阿却推开门,从怀里拿出火折子一照,脸色剧变,屋内一地狼藉,东西摔了一地,显然经历了一场混乱的撕扯,就连厄泽平日里最喜爱的玉箫,也摔断成了几节。

    此乃国公府,重臣的府邸,不可能有贼人闹事,若真是有贼人闹事,国公府不可能如此安静。

    唯一的可能,是程娉婷动的手。

    一股怒气猛地冲到阿却的颅顶,程娉婷她是国公府小姐,便可以无法无天了吗?

    阿却带着剑闯进程娉婷的住处,今夜,若厄泽安然无恙,便一切相安无事,可若厄泽有事,那她一定要将程娉婷捅个对穿。

    “杜却,你这是何意?漏夜带着剑前来,想造反不成?”显然程娉婷早有准备,阿却刚踏入她的院中,便打开门迎了上前。

    “把厄泽交出来。”阿却面无表情,唰地一声直接亮了剑,她的剑锋利无比,上过战场,见过鲜血,此刻在月下闪着寒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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