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中不知岁月长,日子一晃便来到了四年后。

    易容后的年轻姑娘运起轻功,一路小心躲避着往来巡查的弟子,悄然离开了三白山庄。

    一封留给此间主人的书信被茶杯压在桌案之上,等待着天明后被人发现。

    这深夜赶路的少女正是赵玉颜,她背着行李匆匆走到郊外,骑上早先预备的马匹一路向南疆而去。

    这三白山庄,她一刻也不想待下去了。成日里被圈在五湖盟内,出门半步都受人看管。盟内除了一群傻子师兄弟和娇滴滴的师姐妹,半个有趣的人都无。干脆撂挑子走人,打马回疆方是正途。

    那封等待明日开启的书信,在她踏出山庄的那一刻便到了主人手上。太湖派掌门人、名震江南的三白大侠赵敬正摩挲着手中的纸条。

    “归期不定,勿寻。”

    面色和善的中年男人将手中的信递了出去,眼带微笑的看着对面人的反应。

    “义父,要不要蝎儿把她抓回来?”

    接过信的青年通身笼罩在黑色的长袍之下,上面有着紫色丝线绣成的五毒纹样。还有手上带着的五色苗饰,显然是一位南疆人。

    “不必,”赵敬摆了摆手,“这个孩子只不过是贪玩了一点。这段时间也用不到她,不如放出去野一野,省的坏了为父的计划。”

    那名叫蝎儿的青年面色似有不虞,却又不想忤逆义父的意思,只得勉强的点了点头。面上恭敬的紧,心中却不知作何想法。

    “是,蝎儿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另一边,归心似箭的姑娘一路不停的赶了十天十夜,终于回到了南疆。那满身风尘仆仆的狼狈样子,令七爷和大巫心疼的很。

    七爷自诩平生最喜欢小孩子,尤其是自己从小看大的丫头,如何不怜惜。这披星戴月的一路赶回南疆,不知道在路上吃了多少苦。

    大巫师乌溪平日里不苟言笑,却也是挤出了一句“瘦了,黑了”,活像个苦情戏中的老母亲。

    金窝银窝都不比家中的草窝来的舒服。

    安适惬意的南疆小日子让她浑忘了三白山庄的江南旧雨,和五湖盟的刀剑风霜。

    这四年里发生了很多事,江湖中的风向也是变了几变。唯有七爷和大巫隐居的南疆山谷之中一派平静,平静到让那个心野的小丫头按捺不住的跑出了家。

    离开南疆的这些日子,小姑娘过得可谓是精彩。她在中原吃到的亏,犯下的错,受过的苦,景七和乌溪也是大概知晓一些的。

    至于她为何投进了五湖盟,又如何进了赵敬的太湖派,这其中也是一段精彩的故事。

    不过,二人都觉得孩子大了,父母便要学会放手,也没有过分关注姑娘家的私事。左右中原有平安派了人时时联系她,若是有事,二人必定知晓。

    景七抓摸着小丫头软软的发顶,看着她狐狸崽子一样蹲在他的脚边,小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。一错神,竟觉得她和小毒物养的紫貂一般。

    “这次又想干什么...”七爷叹了口气,还是心软了,也不知是第多少次妥协给她。

    大巫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二人,也不出声打扰。

    南疆的风温暖的吹过脸庞,还带着一丝湿润和花香。阳光透过茂密的树荫投射在这片土地之上,三个人围坐的场景更显温馨美好。

    好日子不过月余便到头了。

    回家多时的小凤凰花在某些人眼中碍眼起来。

    仔细数数,她十日中有七日都跟在七爷的身后招猫逗狗,剩下三日呢,跟在七爷身后撒娇卖蠢,竟闹得北渊好几日没陪乌溪。

    景七倒不觉得什么,孩子粘人一点也好,他挺喜欢小崽子的。虽然路塔一直在身边,但又臭又硬的男孩总是比不上女儿家可爱。况且,儿子随爹一向嘴笨,他景北渊还是挺喜欢看这一大一小两只毒物在他面前斗法的。

    可是苦了我们乌溪大人,近日里来眉头紧锁,心中不知道盘算着什么。

    父女斗法?师徒争风吃醋?

    自然不会这样无聊。

    大巫作为一境之地的掌权者,也没闲到这般无事可做。乌溪也不会气量小到跟丫头生闷气。令他眉头紧锁的另有其事,只不过假借玉颜做幌子,瞒着七爷罢了。

    他隐瞒了一件,能令北渊不顾自己安危而重返中原的大事。

    天窗首领周子舒自请离开,逃脱后隐匿江湖,不知所踪。

    乌溪不是忘恩负义之人,接到这个消息自然不会无动于衷。周子舒当年助他二人良多,对北渊的救命之恩当穷尽他毕生来报。

    但是他不敢拿自己的爱人去冒险。

    这些年来,晋王势大,周子舒叛走天窗,江湖最近也不太平。北渊若是此刻出了南疆,难免不被赫连翊发觉。

    他和平安决定瞒下这个消息,借着小丫头作筏子瞒过北渊。

    最亲近之人的反应往往最能骗过局中人,乌溪和玉颜联手演了多日,都为了做给七爷看。

    演着演着,南疆的小凤凰花便被大巫无情的驱赶出谷,只让阿伈莱甩给她一个瘪瘪的行囊。

    被赶出来的姑娘也不生气,捡起包袱拍了拍便朝附近的镇子走去。

    戏演久了也会累啊。赵玉颜心中暗暗想着,这事迟早会被七爷发现,不如趁早离开,还能少挨些罚。

    而且,大巫还给了她一个任务——寻找那个叫周子舒的男人。

    赵玉颜一路打听着江湖上的新鲜消息,试图找出有关周子舒的蛛丝马迹。

    从南疆一路渐行至襄州地界,都没有探得一丝有用的消息。但她也不大气馁,毕竟那个周子舒是天窗首领,是天底下最大的密谍头子。若是那么轻易地被一个小丫头片子找到,该多丢人啊。

    她打定了主意,决定下一站前往昆州。乌溪与她说了四季山庄的位置,她想去那里碰碰运气。可惜,人还没朝四季花常在的昆州走出一里路,就接到了一封奇奇怪怪的信。送信人只说请小姐见信,其他的一概问不出答案。

    “速往镜湖山庄。”

    没头没尾的一句话,也未标明来信何人。只让她尽快前去镜湖山庄,却并没有交代所为何事。

    若是旁的人,估计就不再理会这玩笑一般的信笺了。但玉颜嗅到了一丝熟悉,直觉这信是远在湖州的赵敬传来的。

    离了五湖盟许久,她也该回去看看了。赵玉颜浑忘了自己之前留信逃离的行为,只当是接了赵敬那个冤大头的指派,去镜湖派走上一遭。沿途也可以顺带留意着那周子舒的消息。

    只是她算盘打的响,却不晓得此去镜湖便落入了一张他人织好的大网。

    江南美景,游人如织。岸边烟柳含波,杂花生树,路畔姹紫嫣红,翠意盎然,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节。

    她来到镜湖派地界已有两日,今日一早便拿着五湖盟的帖子拜进了山庄。

    镜湖派掌门、“秋月剑”张玉森并两个儿子接待了她。虽是这么说,但张玉森并没有露面太久,只是吩咐长子张成峰与次子张成峦好生接待她便走了。

    镜湖派这些年与五湖盟其他四派并不亲厚,来往也是淡淡的。赵玉颜登门前便有了遭遇冷待的准备,如此也并不觉得尴尬。

    倒是镜湖派的大公子张成峰对她很是热情,或许是看在她一个年岁尚小的姑娘家独自出门在外,将她的吃穿住行一应打点的仔细。还唤了与她年岁相仿的三公子张成岭来陪她玩耍。

    两人名义上都是五湖盟的掌门之后,理应以师兄弟相称。互相通了年岁后,发现玉颜比张家小公子虚长一岁。

    张成岭起先称她做“赵师姐”,却被她以“同为五姓兄弟之后,称姓氏太过生分”为由拒绝了。这才令古板守礼的张家小公子换了个“玉颜师姐”的称号。

    再怎么严谨守礼,两人也只是十四五岁的少年少女,性子又被养的天真淳朴,很快便熟悉起来。

    盘桓在越州已数日,也未见湖州的传信,也不知赵敬这老头子要搞什么。这日阳光正好、暖风怡人,又逢镜湖镇的大集,成岭便邀请了她前往城中游玩。

    这镜湖派下庇护的城镇果然热闹,街上往来的路人、路边做生意的小贩,河上来往的游船画舫,食肆中一桌又一桌的客人,都展现着镜湖的兴旺与繁华。

    张成岭带着玉颜品尝过了几家越州特色的小食摊子,又带她逛了镇上最热闹的街巷,买了不少新奇玩意,称得上是宾主尽欢。

    张家小公子活了十四岁,还是头一次见到这般好看的小姐姐,性子也好,待他如此亲近温柔,不由得亲近于她。

    赵玉颜也是头一回认识除却五湖盟师兄弟外的,这么天真的公子哥。虽然觉得他有时呆呆的、傻傻的,但他热情真诚,倒是个不错的人呢。

    二人玩了大半天,忽然听得一位姑娘的惊呼。而后又有一位男子的声音,正与那姑娘猜测一位乞丐的行为。

    她身负灵蛊,五感比常人灵敏许多。在大巫多年的教导之下,能轻松辩听出这段主人与丫头的对话。

    听起来这位“乞丐”好像在晒太阳?玉颜也觉得十分有趣,准备拉着张成岭看看热闹。

    还未去寻热闹,热闹便来到了自己脚下。玉颜并成岭甫一过桥,就看到了那姑娘说的“病乞丐”。的确是面色蜡黄、憔悴不堪,身形病弱无力,像是三年没吃过饱饭。

    成岭一向心善,又自持镜湖派弟子身份,见不得在镜湖的地界上有这样的孤寡病弱之人,总会施以援手。或赠些钱财,或帮忙寻找一个安置之所,也是做了一件积福积善的好事。

    可故事的发展却并不似寻常,那位“病乞丐”轻轻拂去了衣服上的铜钱,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接着晒太阳。

    张成岭身边的小厮不忿的嘟囔了两句,反被他训了回去。

    “你怎能扔到他身上。”

    玉颜在一旁听到这句话,点了点头,嘴角勾起了一摸淡淡的笑容。

    “还好,总归有个人不傻。”

    小呆瓜虽然脑子笨,可这件事情做的却对。分明是那小厮的态度惹到了人家晒太阳的好心情,成岭训斥的不无道理。

    人于江湖行走,莫要仗着自己是名门正派便自觉高人一等。须知这江湖上卧虎藏龙,你怎知今日这个“病乞丐”,不会变成明日的武林高手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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