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无恙早在巷子口就她被支走了,赵玉颜只说让他去和师兄弟汇合,如有危险便以信号示意。

    那打杀了一地丐帮的青衣公子,她前夜的救命恩人,正一脸嫌弃的看着沾血的手指。

    真脏,温客行在心里膈应的难受,脸上的表情也跟着扭曲了起来。立刻回身在客栈门口的净手池内冲洗。

    如果不是站在这屠宰场一般的现场,如果不是赵玉颜亲眼看着那绿衣公子虐杀了这一众丐帮弟子,她定然不会相信,面前这个身姿挺拔,面如春风的翩翩浊世佳公子,会是这屠杀场的刽子手。

    出了巫医谷许久的她,已经在五湖盟中见过了不少世面。可她这位恩人,今日也令她大开眼界。能一直笑着杀人,还能保持一身衣服不污不损......七爷说的果真是有道理,人不可貌相啊。

    她一时之间不知该进还是该退,在这个时候上前感谢公子的救命大恩,好生怪异。但若是就这样离开,那以后要是再见不到这位恩人该怎么办?

    “主人,这大白天的,你......”

    紫衣姑娘从另一边走了出来,厌恶的看了看这一地血淋淋,不由得向她的主人抱怨。

    “我可让他们选了”,温客行抬起了浸湿的手,示意顾湘拿帕子擦干,“人家宁要做鬼也不做人,你主人我这般热情好客,却之不恭啊。”不知道哪里来的歪理,被他说的理直气壮,还配上歪头时的一耸肩,显得温客行被她冤枉了似的。

    顾湘被他胡搅蛮缠的话逗得一笑,接着说到,“温大善人,你说你杀了便杀了,弄这么恶心干什么?还说我阿湘不像个人的样子,你也看看人家其他公子,哪有你这般的?”

    “傻丫头,这样才有排面嘛。”

    “咦——”顾湘被这幼稚又无聊的谷主恶心了一下,甩手把沾着血的帕子扔了出去,闪身远离了温客行。

    温客行笑了笑自己的丫头,看着她一惊一乍的反应,感到了一丝恶作剧得逞的愉悦。

    主仆二人间的气氛融洽和谐,赵玉颜也找不到合适的时机上前搭话,只能尴尬的站在远处的街口摊子旁。

    “旁听的那位姑娘,还不愿出来与小可一见么?”温客行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容,摇起手中折扇,朝着刚刚剥核桃仁的摊子走去。

    赵玉颜听到自己被点了名,乖乖地从街口走了过来,在青衣公子面前站定。

    “哟,这不是镜湖派的那位姑娘么。那夜被贼人重伤逃走,怎么今日却来到这里了。”温大善人右手轻摇折扇,不徐不疾的说着话。

    鬼谷谷主看着面前做下的这份善事,想起了她背穿铁戟、匍匐在地,却依旧抬起头来向他道谢的蠢模样。

    难不成这五湖盟的丫头是来报恩的?

    呵,他刚开完杀戒,那血肉模糊四肢扭曲的丐帮弟子还在边上一个个晾着。怎么会有人不怕这满身血煞之气,兴冲冲的赶上来与魔头道谢的。况且,这天下五湖盟不是自诩名门正派、高风亮节么?他们不是最会落井下石、袖手旁观么?怎么眼前这个,不顾侠义道,只管个人私。

    看来这人间的人心,比他鬼谷的鬼欲还要难测。

    赵玉颜也在悄悄打量着他的脸,感觉那笑容的背后仍带着几分邪气与血腥。但她那幼兽避险一般的直觉却没有出现,换句话讲,她不怕他。

    温客行看着女扮男装的小丫头稍稍前进了半步,以世家女子的礼节向他揖了一礼。

    “恩公见谅,玉颜不是有意窃听,”她又向这位恩人公子拜了一礼,“镜湖派灭门之夜,还未拜谢恩公出手相救。小女赵玉颜,不知恩人如何称呼,来日恩公所需,定穷毕生以报您的大恩。”

    “可不敢当得姑娘这句恩公,在下不过是顺手为之。”温客行朝她挥挥手,示意她起身“某姓温,上客下行,赵姑娘称我一声温公子便罢了,这恩人二字,还是免了吧。”

    二人在这小小的茶摊子边上你来我往的寒暄客套着,直到顾湘收拾完东西出了客栈才停。

    “主人,你跟谁在说话呢?”阿湘人未至,话先传到了两人耳朵里。

    “你你...你不是那个,那天给了痨病鬼好多钱的傻小姐吗!”顾湘指着面前的少女,一眼认出了她,想起了镜湖镇上的一面之缘。她不是那个哭哭啼啼的金豆侠的师姐,人傻钱多的大小姐嘛。

    “不对啊!”顾湘突然想起了张成岭哭她时候的凄惨模样,还以为她死在镜湖派灭门的那一晚了。她不由得走近赵玉颜,围着女扮男装、安然无恙的她看了一圈,有些奇怪地问到:“你不是金豆侠的师姐么,那天晚上你没死啊?他们两个刚走,怎么你不去找他和那个周絮,反倒和我主人在这里公子来小姐去的...”

    赵玉颜虽然不懂“金豆侠”“痨病鬼”是何物,但大概懂了这位阿湘姑娘的意思——张成岭与那位周先生刚刚离开。

    那她岂不是与那二人刚巧错过。

    “湘姑娘,对不住。”赵玉颜向顾湘拱了拱手,着急的打断了她,向面前的主仆二人询问张成岭与周絮的去向。“在下赵玉颜,是成岭的师姐。湘姑娘说他二人刚刚离开,请问是往哪个方向?还望姑娘为我指一条明路。”

    “喏,就这边。”顾湘随手一指,示意她看客栈的东墙,为她指了指天涯客栈的屋顶,“痨病鬼和金豆侠就是从这面墙飞过去的。”

    这随意的一指令赵玉颜有些犯难,不知是否要翻过墙去看看。但是她不用想也知道,周先生定然不会带着成岭在原地等她。

    “行了阿湘,莫要捉弄人。”

    剥完核桃仁的温客行抖了抖垂在桌面上的衣袖,将那一小堆桃仁用帕子包好,递到了顾湘的手中。

    “赵姑娘,你师弟与周兄要前往太湖派,去寻那三白大侠赵敬。你若是心急寻找张小公子,便沿着去湖州的路追吧。”

    鬼主面对着这个与母亲有几分相似的少女,心下恻隐,又一次做了好人,将周子舒和张成岭的去向告诉了赵玉颜。

    “多谢温公子,多谢湘姑娘。玉颜先在此别过,公子他日若有所需,便尽可去城中的平安银庄寻我。”

    “赵姑娘请便。”

    主仆二人目送她一路离去,顾湘按捺不住自己的满心疑问,向温客行一一道来。

    “主人,这个傻小姐和你说了什么啊?你为什么要告诉她周絮和金豆侠的去向?还有,这个赵姑娘和你有什么关系,她为什么说让你去寻她?还有......”顾湘的问题太多,吵的温客行头有些大。他只能先制止住她的问题,再为她一一解答。

    “这位赵姑娘,就是我在镜湖派救下的人。”温客行和顾湘一路边走边说着,“你主人可是温大善人,心地善良。那姑娘向我问她师弟的下落,我自然据实以告。”

    顾湘拽着一缕头发在手指间把玩,还以为要听一段很长很有意思的故事,没想到只有这么两句话。

    “就这样?”丫头不信邪的向主人反问。

    “就这样。”主人诚恳的点了点头,示意自己说完了。

    “无聊!”

    鬼谷的无心紫煞、人间的丫头顾湘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,她把包袱往后一甩,气鼓鼓的向着画舫走去,故意将温客行落在后面。

    “傻丫头。”

    温客行接住了那瘪瘪的一条包袱,嘴里抱怨着那耍脾气的小祖宗。

    并非是他不愿向阿湘陈情,只是那背后的故事太过久远,又太过沉重。爹娘惨死在眼前的景象,早已在一遍遍的煎熬中化为了他心底的一道伤痕。

    那位赵姑娘受伤的样子太像阿娘了,仿佛穿过时光的细缝合为一处。她们都是血淋淋的,都在脆弱中等待着施暴者给予的死亡......

    与其说是他救了赵玉颜,不如说是救了她这件事为温客行千疮百孔的内心带来了一丝慰藉。

    “阿娘,若您泉下有知,也定会欣慰孩儿救下这个像你的可怜姑娘吧。”

    一声落寞的呢喃被风吹散,无人知道他心中的苦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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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赵玉颜别过温顾二人,向城外走去。

    她背后的重伤未愈,不能再动用轻功追赶张成岭二人,只好租了一辆马车代步。

    从晌午追到天色擦黑,她终于在河边见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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