刚走到岳阳城的金玉满楼,就看见了三个灰头土脸、肿着一张猪头般的脸的人,他们嘴里骂骂咧咧的,一路踉跄的跑走了。

    怎么了这是?楼里打起来了?

    玉颜疑惑的和杨蔚玄对视了一眼,后者摇了摇头,示意进去看看。

    客栈里乱七八糟散落了一地的碗碟酒菜,看起来是有江湖人在这打了一架,给那桌椅板凳都劈砍碎了。

    店小二拉着老板正在哭诉,客人们也是生怕惹祸上身,急忙忙撇下银子出了大堂。只剩下二楼对视的一男一女,惹眼得很。

    金风玉露一相逢,便胜却人间无数。

    曹蔚宁看着眼前见义勇为、斗跑了三个花花公子的女侠,心里砰砰乱跳,耳边仿佛响起了清脆悦耳的瑶铃声。

    明眸皓齿,活泼俏丽的姑娘。

    像个真挚无邪的仙子。

    “怎么,你也想听曲儿?”

    顾湘一脸恶狠狠的盯着对面的男人,殊不知在曹蔚宁的眼里,都变成了天真无邪的可爱。

    “不是,不是,我是...我…我想请你吃饭!”曹蔚宁慌忙的摆手,极力的解释着自己与那三个流氓恶霸的不同。一个不注意之间,还把自己心里的想法给说了出来。

    顾湘对这呆头呆脑的男人产生了几分兴趣,也答应了曹蔚宁吃饭的邀请。

    杨蔚玄共赵玉颜一起在门口看着二人间的互动,默默的互相对视,在空气中交换着信息。

    他们两个吃饭都不带我们?

    玉颜还是个小孩子心性,还不懂得大兔子曹蔚宁此刻正春心萌动。

    二十几岁的老大哥杨蔚玄在心里叹了口气,拉着情窦未开的师妹离开了金玉满堂,也体贴的没有出声打搅蔚宁师弟。

    “等等,蔚玄师兄等等——”

    赵玉颜小声的叫着,掏出袖子内的绣囊,散给酒馆的掌柜的几颗金豆子,权当是补偿他今日店内的损失。

    那什么,用温公子的钱来补湘姑娘的债,也算是物尽其用了。

    杨蔚玄带着小丫头走进了不远处的一家酒楼,点了一桌子的好菜好饭,安抚着她别扭的心情。

    银针鸡片可是这里的名菜,用君山银子的叶芽与鸡肉片同炒,香气四溢。

    这顿饭吃的她满意极了,走出酒楼的时候连眼睛都是笑眯眯的。平日里她不笑的样子像一朵安静优雅的水莲花,那种美让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。今日这每一根头发丝都含着高兴,衬得她爹娘赋予的好容貌愈发夺目。再配上今日所穿的胭脂色衫裙,更是明艳娉婷,柔桡轻曼。

    引得那折返告状的三个猪头色眯眯的瞟着看她,让杨蔚玄不悦的咳了两声,才收回了那几双恶心下流的招子。

    杨蔚玄向前一步,挡住了赵玉颜的身影,带着她向岳阳派的方向走去。

    祝邀之急着去金玉满堂解决“寻衅滋事”的江湖弟子,见到清风剑派的二弟子与太湖派的师妹后,只与二人抱了抱拳便匆忙离去。

    “蔚玄师兄,他们是不是要去招曹大兔子的麻烦?咱们去帮帮他吧!”

    玉颜心里惦记着曹蔚宁与顾湘,生怕他们被一群人欺负,想也不想的拽起了杨蔚玄的袖子,回头折返。

    “不用了,蔚宁一人足以了。”

    二师兄可不打算破坏小师弟与那姑娘的“一见钟情”,他也不想给她说的太透,只能先哄着她回岳阳派。

    “你看看我手里的食盒,”他指了指打包的饭食,“你不是还要给张小公子送银针鸡片么,再不回去这菜就冷了。”

    “多谢蔚玄师兄提醒我啦!”

    她瞧着岳阳派的大门近在眼前,从杨蔚玄的手中接过了食盒,与他告别过后走进了五湖盟。

    岳阳城地处巴陵,饭食口味皆是鲜辣为主,与越州的风味大相径庭。小呆瓜初来乍到,又因为心情压抑而食欲不振。这银针鸡片清香可口,最适合给他尝尝了。

    赵玉颜拎着食盒远远的走进了岳阳派的深处,杨蔚玄一路目送,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回廊的尽头。

    这一趟出来收获不小啊。

    阿宁跟人家姑娘一见钟情,动了那颗星星般的少男春心,该是好事一件。回头师叔与大师兄来了,可以把这件事说给他二人听听,也看看咱们的小师弟终于长大了。

    还有玉颜丫头,虽然还是那副懵懵懂懂的小孩子脾气,喜恶都挂在脸上让人知道,直来直去的令人担忧。

    但是,还有一件事恐怕是她自己都没发现。

    以往见到自己,都是扒着他讲些医毒药理、江湖怪谈的;这次再见面,聊了一个时辰的张小公子。左一句小呆瓜怎样怎样,右一句张成岭如何如何。

    小姑娘说他又呆又傻又可爱,为人真诚善良,还没有沾染武林世家弟子的傲慢无礼;又说他心思细腻,孝敬爹娘,尊敬兄长,善待家中的仆役下人;还说他胆子小的不行,武功极差,却正直的紧,在恩人受伤时巴巴的抬着刀给人家护法......

    以前的她,会把哪个五湖盟弟子放在心上?那浙西豪富出身的公子哥谢无恙对她千好万好、百依百顺,也换不来她一个笑脸。还有森罗坞的大弟子,长乐帮的二公子,甚至湖州节度使家的小少爷都对她青睐有加,也不见她对这群人提起一分兴趣。

    这位张家小公子到底是何方神圣?杨蔚玄倒是真期待认识一下他。

    高崇向张成岭索要琉璃甲不得,在赵敬的劝说下更是怒火中烧,将他与沈慎二人晾在了厅内,拂袖而去。

    张成岭又气又怒,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冲出了前堂,不辩方向的只闷头走路。

    他恨爹爹的这些兄弟,他怒这些叔叔伯伯不为爹爹报仇,一心只想着向他索要琉璃甲。这些日子里,他一直像个储存着琉璃甲消息的容器一般,在江湖各派大侠面前备受拷问。昨日是沈慎,今日是高崇,明日还不知道是谁。

    这琉璃甲真的比镜湖丹阳两派上下几百口人命还重要么?从来单纯仁善的他,第一次觉得恐惧。世间竟然有这么可怕的东西,能让人如此痴迷,能让一个门派活活消失,甚至能让江湖正派撕破仁义侠道的脸皮,来威逼一个家门尽丧的孩子。

    人心险恶,人性贪婪。

    就像凌空的烈日,不可直视。

    岳阳派的路并不复杂,可他走着走着却误入了一间偏远僻静的院落。

    绣阁、花苑、秋千架,窗边挂起的烟罗纱帐子,他似乎闯进了女儿家的闺房。

    右手不自觉的抓紧了腰腹间的衣衫,一股唐突冒犯了姑娘的羞愧之意涌上心头,也让他站立难安、倍显慌乱。

    “岳阳派门下多为男弟子,少有女儿家。能在此地拥有一片院落的,定然是高崇的亲眷,极有可能是他的独女高小怜...”成岭将手中的衣袍揉搓的不成样子,生怕自己闯了高师姐的闺阁,惹下又一出麻烦。

    缃色长裙的女子推门而出,走到了他的面前。看见熟悉的身影,成岭悄悄松了一口气,连心也安了许多。

    “玉颜…姐姐。”

    张成岭讷讷的开口唤了她一声,心中有些忐忑,又有些激动。那股自内心深处升起的不自在被扫净,复又被高兴的情绪填满。

    真好,看见玉颜姐姐真好。

    她总是能在自己最无助的时候出现。

    就像是照进阴暗处的一束光,温暖而又柔和,让他心生向往,不自觉的想要靠近她一点,再近一点,更近一点...

    “成岭,你怎么找过来的?”赵玉颜也是刚刚回到岳阳派,正想着去寻他,却被小呆瓜自己找上了门。

    “我...迷路了。”成岭耷拉下了脑袋,像只可怜的小狗,向他的玉颜姐姐求着安慰。只不过,他省去了前堂中三人逼问他琉璃甲的事,只说自己迷了回弟子院的路。

    没错,是三人逼问他索要琉璃甲。

    张成岭虽然嘴上不说,但是他心里却端的明白、拎得清楚。高崇与沈慎脾气急躁,见到自己的第一面就索要琉璃甲,语气强硬,态度蛮横。赵敬赵伯伯虽然慈祥宽容地对他,但是他直觉这位叔伯与那两位也没什么不同,对张家的琉璃甲也有所企图。

    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,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你好。爹爹多年来与五湖盟其他四位兄弟少有往来,定然是有他的原因。

    镜湖派惨遭灭门,他本事低微却又身怀重宝,活脱脱是一只到嘴的肥鱼。无论是高崇、沈慎还是赵敬,无论三人各自怀着怎样的目的,都想得到琉璃甲。

    高、沈两位叔伯起码正大光明的逼迫于他,可是赵伯伯却不同。他会在沈师叔发火时拦着他,会在高伯伯生气时保护他,会关心他的生活起居,会叮嘱义女来照顾他,还是唯一一个为爹娘兄长的惨死而痛哭流涕的人。

    赵伯伯所做的一切都令他不得不感动,甚至有时候他真的相信了,相信赵伯伯是真心实意的为他着想。

    可惜,并不是真的。

    张成岭虽然一向被人称傻称呆,但是他拥有一颗是非明辨的心。他明白,赵敬对他的好是有条件的,而这个前提就是琉璃甲。他作为张家遗孤,麻烦的代名词,唯一的价值便是琉璃甲的线索与下落。

    更何况,在破庙之中,他偷偷的打开了爹爹托付给他的密信。知道了一件事关二十年前的,撼动了整个武林的一桩大秘密。

    张成岭对赵敬抱有着浓浓的提防与警备,不会轻易地因为两次维护而动摇。

    可是,玉颜姐姐是不同的。

    他虽然傻,但是分得清谁对他好。

    那种真诚的、温暖的怀抱,那种设身处地为自己着想的细心照顾,还有那张明媚灿烂的脸,那遭遇危险时拦在他身前的坚决,都深深的吸引着他的满副心神。

    师父与温叔待他好,湘姐姐与高师姐也同样待他很好。可他就是觉得,玉颜与其他人不一样。

    玉颜姐姐身为赵敬的义女,对琉璃甲的在意与赵伯伯不同。她从来不会与他提起琉璃甲,还会特意提醒他,提防赵伯伯。从越州逃亡到湖州,再奔赴岳阳的路途中,她总是安慰自己、照顾自己,开导他沉郁的心情,读懂他内心的悲伤。

    明明只比自己大了不到一岁,明明有时候的性子比他更像个小孩子。可成岭就是特别想和她在一起相处,特别想让她抚摸他的发顶,想让她将他抱在怀里,温柔的安慰。

    “成岭,我还正要去找你。岳阳的的菜色多鲜辣,你肯定是不习惯的。我给你从外面带了银针鸡片,但是岳阳派弟子在膳堂外不许进食,我便偷偷放在我的屋子里了,你尝尝看...”

    赵玉颜的话还没说完,就被那只没求得安抚的小兽一把抱住了。张成岭轻轻的圈起了双臂,将他的玉颜姐姐抱住,仿佛正努力的从她身上汲取着安静与幸福。

    十四岁的少年身量已经不矮,只不过还未抽条壮实起来,略略有些单薄。

    偏西的日头将两人相拥的身影拉得长长的,好像融为一体般,倒映成了一个人。

    桌上的银针鸡片凉了。

    可他并不在乎这些无关之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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