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别自作聪明了，臭小子。”叶白衣不想挂着百岁老剑仙的名头在人间逛荡，反驳了周子舒的话。
温客行此刻满心都是阿絮的病，哪里想听他在这扯七扯八，一句难听的质询怼着脸说了出去。
“老鬼，问你话呢，他的伤你真能治？”
“你有资格问我话么？”叶白衣不想跟这臭嘴的小东西一般见识，只轻蔑的夹了温客行一眼，又把视线转回了周子舒的胸前。轰隆作响的雷声昭示着一场大雨的来临，叶白衣可不想陪这一对腻歪的人淋雨。那不听话小丫头片子还缩在楼后窥探，他得尽快把周子舒的病诊清楚，再回去教训这朵凤凰花。
“我耐心有限，再问你一遍，你的伤到底要不要治？”
温客行也是着了急，关心则乱，干脆直接上手拉扯周子舒的衣裳。“阿絮，你快给我看看你的伤。”
“有完没完！”
周子舒今晚又生气又费解，好端端的，被两个男人扒了衣裳，这叫什么事？你们想看是吧，好，那就一起看！
“钉子...原来如此。”老剑仙终于想通了这“古怪痨病”的关窍，“原来如此，怪不得你经脉枯竭却又能活蹦乱跳的。是谁想出来的主意，真是又精巧又恶毒。”
“我自己。”
“你自己？呵，真是作死的小子，把衣服穿好，跟我来吧。”年轻的老剑仙示意周子舒跟上，来到了屋檐下给他把脉。
三人的位置已经到了赵玉颜的视线死角，藏在水榭内的她看不见，只能支棱起耳朵来拼命听了。周叔身上的钉子以及枯死的经脉，叶白衣说不定有办法解决。
这倒霉的鬼天气，打什么雷！
害得她听的断断续续的，只知道那个老祖宗恶趣味复萌，竟然要求温叔在大街上跪上三天三夜，大喊自己是有眼无珠的小蠢货。
这也太为老不尊了！
赵玉颜本想着请老家伙出手给周子舒看病，却让叶白衣给温周二人这一大番戏耍捉弄，心里是又生气又着急，恨不得冲下楼去，把姓叶的怀里的钱荷包抢回来，饿死那个老剑仙。
“哈哈哈哈哈，兄台眼光犀利，一眼看出在下的本相，我就是个有眼无珠的蠢货。”温客行变脸变得极快，他谄媚的嘴脸、卑微自污的话语让周子舒心中不忍，低下头来平复心情。
老温，你不必为我如此。
“你若真能治好他的伤，别说三天了，三个月我都愿意。”
温客行笑的那么开心，仿佛像个傻孩子。这笑容和这言语像刀子一样扎进周子舒的心里，让他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。
空气忽然安静了一瞬。
叶白衣恍惚间看到了容长青。
可面前的两个人，无论是哪一个，从头到脚没有一丝像他的地方。该是他老糊涂了，平白竟觉得他二人像长青。
“罢了，对于你这种脸皮厚的人，折辱你也没什么意思。”
天边的雷声越发大了，轰隆的声响也越发密集，玉颜已经听不见三人说话的内容。她有些泄气，但还是觉得叶白衣出手便会充满希望。长明山剑仙都说有的治了，那周叔一定性命无虞，她也不必千里送信给大巫了，省得让七爷那个满身心眼的人精发现她出谷是为了寻找周子舒。
天色不早了，她再不回去，恐怕就要惹人猜忌了。玉颜带上来时的白纱竹笠，趁着夜色躲开巡逻的官兵，朝五湖盟走去。
“难留少年时，总有少年来。”
叶白衣目送周温二人离去，也不禁感叹了一句。这小子不想废除武功，那边是药石无医，只能等死了。
他撇了一眼远处的小楼，那道躲藏的身影已经不见了，想来这小丫头回五湖盟去了。老剑仙今夜再没什么消遣了，飞跃回到落脚的院子，听听雨，擦擦剑，尽早安眠。
夜雨凄凉，温客行只觉得心在滴血。
他望着眼前的人，苍白的面容，却长身玉立，纵然命不久矣，也挺拔坚韧的站在那里，仿佛他永远不会倒下。
“阿絮...”这话太难开口，每说一个字都像是用刀子割肉一般，“你还有...多长时间？”
“两年...总还是有的。”
温客行的嘴唇微微颤动，似乎要将心中的那句话讲出来。
“老温，”周子舒转身与他对视，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，甚至是故意拦住了他，“那种蠢话，别人说得，你说不得。”
阿絮！周子舒！
温客行在心中歇斯底里的呐喊，但他看着那双眼睛，看着周子舒的脸，那句蠢话却真的一个字都说不出口。
那张惨淡苍白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一抹笑意，他知道，他会懂的。
温客行会懂周子舒，但温客行的心会痛。他不能想，不敢想，更不愿想。
如果...阿絮...不在了…
那他在这鬼蜮人间，还活什么劲？
“还好，时间足够了。两年，足够我们两个游历人间，把所有的佳酿品尝几轮了。”
周子舒仿佛看到未来的恣意，扯着温客行的衣袖畅享着自己接下来的两年日子，那会是一段逍遥快活的日子。
也是与你同行的日子。
两年，足矣慰藉此生。
“我明白！”
温客行扯着嗓子打断了他，却不敢继续高声呐喊，唯恐自己抑制不住内心的暴戾与悲痛，说出什么伤人伤己的话来。
“我只是觉得，自己这一生，有太多的不合时宜...”他在心里撕扯着咆哮，却只来回反复的喊着周子舒、阿絮这五个字罢了。那悲恸让他无法说话，那愤恨让他快要失去理智，那痛苦快要将他一个大男人击垮。他不住的在心里质问着自己，温客行，值得吗？这还是你吗？你可是鬼谷之主、万鬼之首。你是从无间地狱的厉火中爬出来的恶魔，你是累累白骨下腐烂恶臭的冰冷鬼魂，你怎么能为了一个男人，一个命不久矣的男人如此疯狂。
“想练功的时候没人教，想要的东西要不起，想留住的人...来不及”温客行此时疯魔了一般，念到那来不及三字时像失了声，只在唇齿之间摩擦打转，不敢让周子舒听见。
阿絮啊，你此刻的心情应该和我一般难受吧。你说我懂你，我也知我懂你。我甚至不敢教你听见这半句话...
幸好，幸好...我还没有特别喜欢你。
周子舒背着身落泪，他不敢想自己如今竟然这么脆弱了。外敌寇关打入京师，他死守程武门，以命相搏之时，他不怕死；将七窍三秋钉打进身体之时，他不怕死；逃离天窗流落江湖时，他不怕死。可今日，此刻，他站在温客行面前，看见那人的眼神，他竟然感到害怕，感到恐惧，感到不知所措。
他堂堂四季山庄庄主、天窗首领周子舒，竟然开始惧怕死亡，惧怕一个人悲凉的眼神，惧怕那看不见摸不着的未来。
够了，周子舒，看看你自己！
“温客行，是老子要死了，你做这幅凄凄惨惨的模样给谁看？”
老温，你莫要如此。
他的每一句每一字，每个悲痛隐忍的扭曲表情，都化为一柄锋利的剑，插进周子舒的心头，让他感受着那种痛苦。
“老子拼了命想要赎出这幅自由身，如果连你都要来劝我，不如苟延残喘的多活两年，那我白认识你了。”
周子舒头也不回的走了，他不能放任二人继续沉溺在这种绝望的情绪里，他们彼此，都需要独自的空间去整理自己。
温客行坐在雨夜里吹箫，不知脸上滑落的是泪水还是雨水。
阿湘含着眼泪举着伞跑来，向他汇报薄情司的巨变，怎奈何此刻的他，已经是个心火将熄、心神将死的疯子。
“眼见我机关算尽，即将大仇得报。可他却要死了，他活不长了...”
“凉雨知秋，青梧老死...”
知己既去，何若玉碎。
那杆玉箫被他摔了粉碎，这一砸仿佛也狠狠地砸醒了他自己。
他还有仇恨未了，还有薄情司的血债未偿，还有视做母亲一样的喜丧鬼未救。还有...还有两年和阿絮一起的日子，等着他此间事了，逍遥而去。
阿絮，等我。
他在绝望过后，又点燃了一丝希望。
夜半三更，偌大的五湖盟岳阳派内静悄悄一片，只有几个当值弟子还清醒。赵玉颜客居的丹樨苑远离弟子精舍，白日里便少有人走动，夜晚更是安静无人。
只是今夜，屋内还有着微弱的烛火。
她轻轻推开了屋门，并未惊醒梦中人。
能来此处等她到夜半的，大概只有小怜姐与成岭两个人。如今邓宽生死不知的躺着，想必高小怜不会离开他身边太久。屋中人的身份，此刻很清晰了。
张成岭趴在桌子上睡着了，他手边还有匣点心，大抵是为此而来。
今夜风急雨落，这屋子内也感到了一丝凉意，他睡着之后不会更觉得冷么？
“成岭。”褪下潮湿外袍的赵玉颜披了件外罩衣，轻轻地唤着他的名字。那睡梦中迷茫睁眼的少年仿佛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，只喃喃的唤了一声她的名字。
“玉颜——”
这幅可爱又可怜的模样啊。
玉颜伸手抚了抚他的头顶，解开了冠束头发的绳子，推着这睡得不知东南西北的小迷糊走向了床榻。
还好，这院子是赵敬遣人整饬的。不仅奢华舒适，连这女儿闺阁的床都比岳阳派弟子房的大上许多，足够两个人睡下了。
恪守规矩礼仪的张成岭睡的香甜，丝毫不晓得自己身在闺阁，还与心悦的女孩同床而眠。不知是白日练功太累，还是她房里悬挂的安神香囊太起效。
至于女子名节。
赵玉颜自幼养在巫童府，后来又在南疆生活长大，哪点男女大防的中原礼教能指望的上她来遵守？在五湖盟内不闹出点岔子，便是赵敬平日里盯得严了。
从桌边移到床上，张成岭在丹樨苑享受了一夜好眠。软和舒适的床榻，清淡甘甜的熏香，幽静无人打搅的晨间，一切的一切让睡眼朦胧的少年恍惚如梦，迟迟不愿醒来。
这是他离家后最惬意的一场梦。
没有人的打搅一宿沉眠，没有人催着起床练功，没有家破人亡血海深仇，没有勾心斗角蝇营狗苟。晨光熹微，倾洒而下，风轻轻敲扣着窗棂。身下软枕散发着熟悉的幽香，怀中柔软充实，拨开几簇缠乱一处的青丝，现出一张心仪的粉靥。
“玉颜...”
既然是一场梦境南柯，他便壮着胆子轻轻念了她的名，那声音发于唇齿，掩于耳畔，唯恐用力的喧哗会将一切美好搅散。
午枕觉来闻语鸟，欹眠似听朝鸡早。
贪梦好，茫然忘了世纷扰。
“成岭？”
梦中的玉人似乎扭扯着胳膊，口齿含糊着唤了张成岭的名字，应答着他的叫喊。
自以为沉浸在梦中的少年猛然惊醒，右手垂在鬓边，不敢有丝毫的靠近，更是不敢拂动她肩上散开的衣衫，和那肩上垂落的黑发。张成岭屏住呼吸，紧张的浑身冒汗，心里砰砰的直乱跳，恨不能立刻跳下这张绣床。可惜，傻小子既收不回轻抚面靥的手，又不敢惊扰心上的人，只能近距离的盯着那张脸。不施粉黛、不染铅华，肤白如玉，眉秀如黛。这张娇艳面容的颧骨略高，眉眼间的轮廓也更深邃些，带着一丝清冷的气质，更有一份野性与张扬，与平日里的温柔端庄相差甚远。
见识短浅的镜湖小子看不出中原与南疆女的面容之差，他只是觉得，睡着的玉颜也是一样的好看。
辰时钟响，院外的脚步声渐渐多了起来，岳阳派弟子的又一次换班巡查。仆役提水扫洒庭院，婢女捧着食盒穿梭，人来人往的喧闹叫醒了晚归的人。
太湖派跟随而来的侍女早已候在了屋外，三白山庄调教出的下人，最知晓何为谨言慎行，对主人家的事不敢生有半丝的好奇。她们目不斜视的摆上了朝食，无人惊讶，无人多嘴，仿佛这屋里并未有外男私入。
赵玉颜自睡醒一觉到梳洗用餐都保持着大大方方的姿态，好像未曾把同床共枕当做一件有悖礼教的大事。反观张小公子，已经是一个红透了的苹果，更像一只任人摆布偶人，被玉颜推着坐在镜前，直勾勾盯着师姐为他束发。
主仆皆是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，倒显得成岭的害羞姿态遮遮掩掩的，活像是被人当场抓住的小毛贼。
“小呆瓜...”
他好像听见有人在笑他。
“今日还是要去练功的，快点低头吃饭，错过时辰可要被教习师叔罚练。”
晨练，对，他还需要练功。
那呆成浆糊一般的脑子终于开始转了，拿起筷子不知道吃了什么，只会往嘴里胡乱的塞。也不知道如何从丹樨苑走到的弟子屋舍，更遑论是如何挨过的这场晨功。
“胡闹！真是几日不管教便越发放肆！”赵敬听了婢女的耳报，气的直把手里的茶盏摔了出去。他冷眼瞧着下人收拾完一地碎瓷，挥挥手将身边侍候的仆役打发了出去。
“先是不听我指令，擅自回到岳阳。前日去探邓宽那个活死人，还与高小怜透露了金针炼穴的秘密。昨日潜入狱中，偷听我审问俘虏的恶鬼...”赵敬深深吸了一口气，强忍着心头火气说完最后一句，“今日，竟让人瞧见她与那个张家的废物小子同枕共眠，一个姑娘家的，成何体统！”
他的愤怒不止于表达出的这些，还有些不便讲给人听，在心里暗暗腹诽。自张成岭交出琉璃甲后，他是三令五申地不许玉颜再接近那废物。可这丫头明知故犯，竟和他共宿一夜，用这糊涂的荒唐事打他的脸。幸而太湖派的奴婢嘴严，若是传了出去，高崇未免不会起疑心，认为是他赵敬故意破坏镜湖派遗孤与高小怜的婚约。
还有前日，这逆女背着他暗示高崇，险些暴露了金针渡穴的傀儡术。昨日更是胆大包天，潜入地牢，偷听到了自己与喜丧鬼罗浮梦的往日纠葛。
这每一桩、每一件，都足以让他对其下手。换了任何一个旁的人来，只怕会被这狠毒的老贼悄悄处理了。但他念在赵玉颜年少无知，又将一颗心系在那张家小子身上，打算饶她一条小命，只稍作惩戒罢了。
赵敬面朝着无人的山水屏风，一件件细数着赵玉颜几日来的放肆行径。那青绿山水下空无一人，一道紫黑色的身影从旁侧的柱后走了出来。蝎王今日是听了义父的召唤，早早的候在了这里，等待差遣。
“义父这绳子放的太松，让她忘了，另一头还攥在您的手心里。自上次跑到南疆，在外游荡的心都野了。英雄大会召开在即，您不如好好教训她一番，省的...再惹出什么麻烦，破坏了我们的筹谋。”蝎揭留波揣测着赵敬的心思，顺着上头的意接下了话。
他恨不得这“妹妹”能离远些，不要天天在义父的面前打转。只是，他心里清楚，义父不允许、也绝不会让他伤害赵玉颜。他心中拿捏不准赵敬的态度，只给出了一个温和的建议——略施惩戒。但是罚什么，怎样罚，下手的轻重还需要义父自己定夺。
“哼，蝎儿，你莫要为那个逆女心疼。”赵敬故作生气的应下了蝎王的建议，自然而然的把这话接了过去，“她都能做出如此忤逆于我的事来，还有什么好心疼的，这一次定要重重的罚她。”
锦袍裹身的三白大侠此刻就像一位被女儿伤透了心的老父亲，右手轻捏着自己的眉头，摆出一副被气的不轻的模样。
面慈心冷，口蜜腹剑，表里不一。
“还有，邓宽与鬼谷的事，恐怕她也知晓了。未免为父的计划生变，蝎儿，把玉颜给我带走，找个牢靠地方关起来，断了所有联系。对外就称病吧，等英雄大会结束，再放她出来。”
“是，蝎儿遵命。”
温客行此刻满心都是阿絮的病，哪里想听他在这扯七扯八，一句难听的质询怼着脸说了出去。
“老鬼，问你话呢，他的伤你真能治？”
“你有资格问我话么？”叶白衣不想跟这臭嘴的小东西一般见识，只轻蔑的夹了温客行一眼，又把视线转回了周子舒的胸前。轰隆作响的雷声昭示着一场大雨的来临，叶白衣可不想陪这一对腻歪的人淋雨。那不听话小丫头片子还缩在楼后窥探，他得尽快把周子舒的病诊清楚，再回去教训这朵凤凰花。
“我耐心有限，再问你一遍，你的伤到底要不要治？”
温客行也是着了急，关心则乱，干脆直接上手拉扯周子舒的衣裳。“阿絮，你快给我看看你的伤。”
“有完没完！”
周子舒今晚又生气又费解，好端端的，被两个男人扒了衣裳，这叫什么事？你们想看是吧，好，那就一起看！
“钉子...原来如此。”老剑仙终于想通了这“古怪痨病”的关窍，“原来如此，怪不得你经脉枯竭却又能活蹦乱跳的。是谁想出来的主意，真是又精巧又恶毒。”
“我自己。”
“你自己？呵，真是作死的小子，把衣服穿好，跟我来吧。”年轻的老剑仙示意周子舒跟上，来到了屋檐下给他把脉。
三人的位置已经到了赵玉颜的视线死角，藏在水榭内的她看不见，只能支棱起耳朵来拼命听了。周叔身上的钉子以及枯死的经脉，叶白衣说不定有办法解决。
这倒霉的鬼天气，打什么雷！
害得她听的断断续续的，只知道那个老祖宗恶趣味复萌，竟然要求温叔在大街上跪上三天三夜，大喊自己是有眼无珠的小蠢货。
这也太为老不尊了！
赵玉颜本想着请老家伙出手给周子舒看病，却让叶白衣给温周二人这一大番戏耍捉弄，心里是又生气又着急，恨不得冲下楼去，把姓叶的怀里的钱荷包抢回来，饿死那个老剑仙。
“哈哈哈哈哈，兄台眼光犀利，一眼看出在下的本相，我就是个有眼无珠的蠢货。”温客行变脸变得极快，他谄媚的嘴脸、卑微自污的话语让周子舒心中不忍，低下头来平复心情。
老温，你不必为我如此。
“你若真能治好他的伤，别说三天了，三个月我都愿意。”
温客行笑的那么开心，仿佛像个傻孩子。这笑容和这言语像刀子一样扎进周子舒的心里，让他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。
空气忽然安静了一瞬。
叶白衣恍惚间看到了容长青。
可面前的两个人，无论是哪一个，从头到脚没有一丝像他的地方。该是他老糊涂了，平白竟觉得他二人像长青。
“罢了，对于你这种脸皮厚的人，折辱你也没什么意思。”
天边的雷声越发大了，轰隆的声响也越发密集，玉颜已经听不见三人说话的内容。她有些泄气，但还是觉得叶白衣出手便会充满希望。长明山剑仙都说有的治了，那周叔一定性命无虞，她也不必千里送信给大巫了，省得让七爷那个满身心眼的人精发现她出谷是为了寻找周子舒。
天色不早了，她再不回去，恐怕就要惹人猜忌了。玉颜带上来时的白纱竹笠，趁着夜色躲开巡逻的官兵，朝五湖盟走去。
“难留少年时，总有少年来。”
叶白衣目送周温二人离去，也不禁感叹了一句。这小子不想废除武功，那边是药石无医，只能等死了。
他撇了一眼远处的小楼，那道躲藏的身影已经不见了，想来这小丫头回五湖盟去了。老剑仙今夜再没什么消遣了，飞跃回到落脚的院子，听听雨，擦擦剑，尽早安眠。
夜雨凄凉，温客行只觉得心在滴血。
他望着眼前的人，苍白的面容，却长身玉立，纵然命不久矣，也挺拔坚韧的站在那里，仿佛他永远不会倒下。
“阿絮...”这话太难开口，每说一个字都像是用刀子割肉一般，“你还有...多长时间？”
“两年...总还是有的。”
温客行的嘴唇微微颤动，似乎要将心中的那句话讲出来。
“老温，”周子舒转身与他对视，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，甚至是故意拦住了他，“那种蠢话，别人说得，你说不得。”
阿絮！周子舒！
温客行在心中歇斯底里的呐喊，但他看着那双眼睛，看着周子舒的脸，那句蠢话却真的一个字都说不出口。
那张惨淡苍白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一抹笑意，他知道，他会懂的。
温客行会懂周子舒，但温客行的心会痛。他不能想，不敢想，更不愿想。
如果...阿絮...不在了…
那他在这鬼蜮人间，还活什么劲？
“还好，时间足够了。两年，足够我们两个游历人间，把所有的佳酿品尝几轮了。”
周子舒仿佛看到未来的恣意，扯着温客行的衣袖畅享着自己接下来的两年日子，那会是一段逍遥快活的日子。
也是与你同行的日子。
两年，足矣慰藉此生。
“我明白！”
温客行扯着嗓子打断了他，却不敢继续高声呐喊，唯恐自己抑制不住内心的暴戾与悲痛，说出什么伤人伤己的话来。
“我只是觉得，自己这一生，有太多的不合时宜...”他在心里撕扯着咆哮，却只来回反复的喊着周子舒、阿絮这五个字罢了。那悲恸让他无法说话，那愤恨让他快要失去理智，那痛苦快要将他一个大男人击垮。他不住的在心里质问着自己，温客行，值得吗？这还是你吗？你可是鬼谷之主、万鬼之首。你是从无间地狱的厉火中爬出来的恶魔，你是累累白骨下腐烂恶臭的冰冷鬼魂，你怎么能为了一个男人，一个命不久矣的男人如此疯狂。
“想练功的时候没人教，想要的东西要不起，想留住的人...来不及”温客行此时疯魔了一般，念到那来不及三字时像失了声，只在唇齿之间摩擦打转，不敢让周子舒听见。
阿絮啊，你此刻的心情应该和我一般难受吧。你说我懂你，我也知我懂你。我甚至不敢教你听见这半句话...
幸好，幸好...我还没有特别喜欢你。
周子舒背着身落泪，他不敢想自己如今竟然这么脆弱了。外敌寇关打入京师，他死守程武门，以命相搏之时，他不怕死；将七窍三秋钉打进身体之时，他不怕死；逃离天窗流落江湖时，他不怕死。可今日，此刻，他站在温客行面前，看见那人的眼神，他竟然感到害怕，感到恐惧，感到不知所措。
他堂堂四季山庄庄主、天窗首领周子舒，竟然开始惧怕死亡，惧怕一个人悲凉的眼神，惧怕那看不见摸不着的未来。
够了，周子舒，看看你自己！
“温客行，是老子要死了，你做这幅凄凄惨惨的模样给谁看？”
老温，你莫要如此。
他的每一句每一字，每个悲痛隐忍的扭曲表情，都化为一柄锋利的剑，插进周子舒的心头，让他感受着那种痛苦。
“老子拼了命想要赎出这幅自由身，如果连你都要来劝我，不如苟延残喘的多活两年，那我白认识你了。”
周子舒头也不回的走了，他不能放任二人继续沉溺在这种绝望的情绪里，他们彼此，都需要独自的空间去整理自己。
温客行坐在雨夜里吹箫，不知脸上滑落的是泪水还是雨水。
阿湘含着眼泪举着伞跑来，向他汇报薄情司的巨变，怎奈何此刻的他，已经是个心火将熄、心神将死的疯子。
“眼见我机关算尽，即将大仇得报。可他却要死了，他活不长了...”
“凉雨知秋，青梧老死...”
知己既去，何若玉碎。
那杆玉箫被他摔了粉碎，这一砸仿佛也狠狠地砸醒了他自己。
他还有仇恨未了，还有薄情司的血债未偿，还有视做母亲一样的喜丧鬼未救。还有...还有两年和阿絮一起的日子，等着他此间事了，逍遥而去。
阿絮，等我。
他在绝望过后，又点燃了一丝希望。
夜半三更，偌大的五湖盟岳阳派内静悄悄一片，只有几个当值弟子还清醒。赵玉颜客居的丹樨苑远离弟子精舍，白日里便少有人走动，夜晚更是安静无人。
只是今夜，屋内还有着微弱的烛火。
她轻轻推开了屋门，并未惊醒梦中人。
能来此处等她到夜半的，大概只有小怜姐与成岭两个人。如今邓宽生死不知的躺着，想必高小怜不会离开他身边太久。屋中人的身份，此刻很清晰了。
张成岭趴在桌子上睡着了，他手边还有匣点心，大抵是为此而来。
今夜风急雨落，这屋子内也感到了一丝凉意，他睡着之后不会更觉得冷么？
“成岭。”褪下潮湿外袍的赵玉颜披了件外罩衣，轻轻地唤着他的名字。那睡梦中迷茫睁眼的少年仿佛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，只喃喃的唤了一声她的名字。
“玉颜——”
这幅可爱又可怜的模样啊。
玉颜伸手抚了抚他的头顶，解开了冠束头发的绳子，推着这睡得不知东南西北的小迷糊走向了床榻。
还好，这院子是赵敬遣人整饬的。不仅奢华舒适，连这女儿闺阁的床都比岳阳派弟子房的大上许多，足够两个人睡下了。
恪守规矩礼仪的张成岭睡的香甜，丝毫不晓得自己身在闺阁，还与心悦的女孩同床而眠。不知是白日练功太累，还是她房里悬挂的安神香囊太起效。
至于女子名节。
赵玉颜自幼养在巫童府，后来又在南疆生活长大，哪点男女大防的中原礼教能指望的上她来遵守？在五湖盟内不闹出点岔子，便是赵敬平日里盯得严了。
从桌边移到床上，张成岭在丹樨苑享受了一夜好眠。软和舒适的床榻，清淡甘甜的熏香，幽静无人打搅的晨间，一切的一切让睡眼朦胧的少年恍惚如梦，迟迟不愿醒来。
这是他离家后最惬意的一场梦。
没有人的打搅一宿沉眠，没有人催着起床练功，没有家破人亡血海深仇，没有勾心斗角蝇营狗苟。晨光熹微，倾洒而下，风轻轻敲扣着窗棂。身下软枕散发着熟悉的幽香，怀中柔软充实，拨开几簇缠乱一处的青丝，现出一张心仪的粉靥。
“玉颜...”
既然是一场梦境南柯，他便壮着胆子轻轻念了她的名，那声音发于唇齿，掩于耳畔，唯恐用力的喧哗会将一切美好搅散。
午枕觉来闻语鸟，欹眠似听朝鸡早。
贪梦好，茫然忘了世纷扰。
“成岭？”
梦中的玉人似乎扭扯着胳膊，口齿含糊着唤了张成岭的名字，应答着他的叫喊。
自以为沉浸在梦中的少年猛然惊醒，右手垂在鬓边，不敢有丝毫的靠近，更是不敢拂动她肩上散开的衣衫，和那肩上垂落的黑发。张成岭屏住呼吸，紧张的浑身冒汗，心里砰砰的直乱跳，恨不能立刻跳下这张绣床。可惜，傻小子既收不回轻抚面靥的手，又不敢惊扰心上的人，只能近距离的盯着那张脸。不施粉黛、不染铅华，肤白如玉，眉秀如黛。这张娇艳面容的颧骨略高，眉眼间的轮廓也更深邃些，带着一丝清冷的气质，更有一份野性与张扬，与平日里的温柔端庄相差甚远。
见识短浅的镜湖小子看不出中原与南疆女的面容之差，他只是觉得，睡着的玉颜也是一样的好看。
辰时钟响，院外的脚步声渐渐多了起来，岳阳派弟子的又一次换班巡查。仆役提水扫洒庭院，婢女捧着食盒穿梭，人来人往的喧闹叫醒了晚归的人。
太湖派跟随而来的侍女早已候在了屋外，三白山庄调教出的下人，最知晓何为谨言慎行，对主人家的事不敢生有半丝的好奇。她们目不斜视的摆上了朝食，无人惊讶，无人多嘴，仿佛这屋里并未有外男私入。
赵玉颜自睡醒一觉到梳洗用餐都保持着大大方方的姿态，好像未曾把同床共枕当做一件有悖礼教的大事。反观张小公子，已经是一个红透了的苹果，更像一只任人摆布偶人，被玉颜推着坐在镜前，直勾勾盯着师姐为他束发。
主仆皆是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，倒显得成岭的害羞姿态遮遮掩掩的，活像是被人当场抓住的小毛贼。
“小呆瓜...”
他好像听见有人在笑他。
“今日还是要去练功的，快点低头吃饭，错过时辰可要被教习师叔罚练。”
晨练，对，他还需要练功。
那呆成浆糊一般的脑子终于开始转了，拿起筷子不知道吃了什么，只会往嘴里胡乱的塞。也不知道如何从丹樨苑走到的弟子屋舍，更遑论是如何挨过的这场晨功。
“胡闹！真是几日不管教便越发放肆！”赵敬听了婢女的耳报，气的直把手里的茶盏摔了出去。他冷眼瞧着下人收拾完一地碎瓷，挥挥手将身边侍候的仆役打发了出去。
“先是不听我指令，擅自回到岳阳。前日去探邓宽那个活死人，还与高小怜透露了金针炼穴的秘密。昨日潜入狱中，偷听我审问俘虏的恶鬼...”赵敬深深吸了一口气，强忍着心头火气说完最后一句，“今日，竟让人瞧见她与那个张家的废物小子同枕共眠，一个姑娘家的，成何体统！”
他的愤怒不止于表达出的这些，还有些不便讲给人听，在心里暗暗腹诽。自张成岭交出琉璃甲后，他是三令五申地不许玉颜再接近那废物。可这丫头明知故犯，竟和他共宿一夜，用这糊涂的荒唐事打他的脸。幸而太湖派的奴婢嘴严，若是传了出去，高崇未免不会起疑心，认为是他赵敬故意破坏镜湖派遗孤与高小怜的婚约。
还有前日，这逆女背着他暗示高崇，险些暴露了金针渡穴的傀儡术。昨日更是胆大包天，潜入地牢，偷听到了自己与喜丧鬼罗浮梦的往日纠葛。
这每一桩、每一件，都足以让他对其下手。换了任何一个旁的人来，只怕会被这狠毒的老贼悄悄处理了。但他念在赵玉颜年少无知，又将一颗心系在那张家小子身上，打算饶她一条小命，只稍作惩戒罢了。
赵敬面朝着无人的山水屏风，一件件细数着赵玉颜几日来的放肆行径。那青绿山水下空无一人，一道紫黑色的身影从旁侧的柱后走了出来。蝎王今日是听了义父的召唤，早早的候在了这里，等待差遣。
“义父这绳子放的太松，让她忘了，另一头还攥在您的手心里。自上次跑到南疆，在外游荡的心都野了。英雄大会召开在即，您不如好好教训她一番，省的...再惹出什么麻烦，破坏了我们的筹谋。”蝎揭留波揣测着赵敬的心思，顺着上头的意接下了话。
他恨不得这“妹妹”能离远些，不要天天在义父的面前打转。只是，他心里清楚，义父不允许、也绝不会让他伤害赵玉颜。他心中拿捏不准赵敬的态度，只给出了一个温和的建议——略施惩戒。但是罚什么，怎样罚，下手的轻重还需要义父自己定夺。
“哼，蝎儿，你莫要为那个逆女心疼。”赵敬故作生气的应下了蝎王的建议，自然而然的把这话接了过去，“她都能做出如此忤逆于我的事来，还有什么好心疼的，这一次定要重重的罚她。”
锦袍裹身的三白大侠此刻就像一位被女儿伤透了心的老父亲，右手轻捏着自己的眉头，摆出一副被气的不轻的模样。
面慈心冷，口蜜腹剑，表里不一。
“还有，邓宽与鬼谷的事，恐怕她也知晓了。未免为父的计划生变，蝎儿，把玉颜给我带走，找个牢靠地方关起来，断了所有联系。对外就称病吧，等英雄大会结束，再放她出来。”
“是，蝎儿遵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