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世人躲起来,无非就是这几种原因,傻小子。”温客行拍着扇子瞅着那满脸疑惑的小崽子。

    “要么就是躲避仇家的追杀,藏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,才能安全......”

    “不可能,”叶白衣出声打断了他的话,“这龙雀是个老好人,一生只有被人欺负的份,从不与人结仇。这一点,秦怀章的徒弟自然是清楚的。”

    周子舒面露严肃,肯定了老剑仙的话。

    “那便是伤心了。”

    温客行抛出了第二个回答,收获了两双充满着疑惑的眼睛。张成岭背着筐,赵玉颜背着行李,两个崽子并在一起面朝着他,期待他接下来的话。

    “这世上一定没有他想见的人了,干脆躲起来,谁也不见了。免得见谁都是个提醒,平添烦恼。”

    人生自是有情痴,此恨无关风与月。

    温客行抬眼瞅了瞅阿絮,借了龙雀之事抒发着自己的心意。

    “以后若是你师父不在了,我也想找一个这样的地方躲起来,谁也不见了。”

    这直白的情话带着一股悲戚,叫叶白衣与周子舒听了,心里皆不是个滋味。

    成岭被他温叔的一席话打动,眼底满是真挚,思考了好一会儿,才道出了自己心中所想:“就像...俞伯牙摔琴么?”

    “啊?”

    这个蠢笨又噎人的比喻,倒是给温客行整不会了。他困顿的歪了歪头,似乎在寻找周子舒的眼神。后者赠了他一个白眼,没有说话。

    “咳咳...”另一只小崽子连咳嗽带使眼色的,拉着张成岭的袖子,示意他别再说话了。两个孩子步伐缓慢,渐渐落后于温周,挂在队尾说起了悄悄话。

    “不是伯牙子期,也不是高山流水。”玉颜毕竟是跟着“两个爹”长大的,对温周两人的感情看的明白,就像七爷与大巫一般。

    这是心悦,是两相生欢。

    “我......我刚刚说错了么?”

    “大错特错!”

    张成岭似懂非懂的挠了挠头,只觉得师父与温叔之间,该是比伯牙子期更亲近些才对。

    想通了的少年再一次精神满满的抬起了头,却发觉两人落了前面一大截子,被温客行与周子舒甩在大后面。

    成岭握住了身边人的手,带着赵玉颜跑了起来,呼喊着温周的名字追了上去。

    “师父——温叔——叶前辈——等等我们两个吧!”

    “成岭小心!”“阿絮!”“玉颜!”

    此起彼伏的叫喊伴随着失重与坠落。

    赵玉颜此时此刻可谓是三魂吓散了七魄,自栈道坠落而下的感觉,可真不太妙。

    就在刚刚,他们触发了吊桥的机关,自高空间忽然坠落。这桥下是不见底的深渊,不知道下方有什么危险。

    玉颜和成岭在空中毫无抵抗之力,半分自救的本事都没有。温客行与周子舒一边一个,拽住了极速下落的崽子,运足力气将两个孩子甩了上去。

    叶白衣飞身接应,但也只抓住了成岭一个人。一老一小看着眼前跌落的绿罗裙尾,已然是够不到了。

    温客行的手臂受了伤,方才护着周子舒跌落栈道时,撞了下一层的吊桥,虽然不是什么重伤,但也让他使不上力气,无法将那小丫头抛到足够的高度。

    他救不成,只能自救。

    赵玉颜抽出腰间细丝,绾着凤凰金针聚气发针,射向四周的藤蔓,射向左右山崖石壁。

    不幸中的万幸,她抓住了下一层的吊桥,艰难的爬了起来,沿着这条枯败无人的荒路向前摸索。

    叶白衣拎着张成岭向龙渊阁走去,周子舒与温客行则是误触第二道机关,落入了一个漆黑古怪的洞穴。

    这个山洞是那少阁主龙孝的“仓库”,专门来豢养他炼制的药人。从机关栈道上掉下来的无辜行人就是这些血淋淋怪物的吃食。周子舒与温客行对视一眼,一人展扇,一人抽剑,站在狭小的石台上抵御药人群的疯狂撕扯。

    “没想到,药人竟是由龙渊阁炼制的。那赵氏义庄中药人与毒蝎...昔日江湖赫赫有名的机关圣谷龙渊阁,如今竟与毒蝎同流合污了。”周子舒很是震惊,龙雀前辈一生为人正直,没想到他心爱的独子龙孝,确是如此的丧心病狂,泯灭人性,竟然伙同毒蝎一起研制药人,残害活人。

    赵玉颜一人孤身探路,沿着这条已经荒废了许多年的,勉强还能被叫做路的泥土路慢慢前行。她不知道怎么抵御龙渊阁无处不在的暗器,更不知前路究竟通向何处。

    “赵小姐,我家少主有请。”

    前路渐明,忽然间钻出两个人来。自称是龙孝的仆从,在此专程等候着她。

    双拳难敌四手,何况此刻还在人家的地盘,赵玉颜乖乖的被人封住穴道,跟随着两位仆从,一路畅通无阻,走进了这机关圣谷龙渊阁的腹地。

    “赵小姐。”

    龙孝坐在特制的车轮高椅上,居高临下的看着赵玉颜,捏着不阴不阳的嗓子,古怪的喊了一声她。

    “在下可是与赵掌门有约在前,可惜,被那一群可恨的搅事精打乱了我的计划!虽然你一路上都不救我,但看着如今赵盟主的面子上,我不会伤害你。赵小姐若是有什么任务,还是趁早了结吧。”

    龙孝那一张孩子般的脸上,淬满了恶毒与阴暗,让那副尊容变得恐怖而又扭曲。赵玉颜被那惨白如小鬼的脸煞的不敢抬头看他,只能低着头与他说话,试图从龙孝的嘴里套出点有用的东西。

    “义父让我跟紧张成岭几人,以打探琉璃甲的下落,龙少阁主可千万不能伤害他们的性命。否则......”

    她在心中暗暗猜测,赵敬与龙孝暗中同谋,或许是为了夺取全部的琉璃甲,打开武库。龙孝天生侏儒,身形残缺,一辈子都将维持着七岁幼童的模样。据说神医谷的《阴阳册》就在武库之中,想来,龙孝所求的便是这本号称“活死人,肉白骨”的医书。

    成岭虽然交出了琉璃甲,但赵敬生性提防多疑,不一定会让龙孝知道此事。她在心中赌了一把,料想龙孝会因为琉璃甲而投鼠忌器,不敢启动机关大阵,致他们一行人于死地。

    “否则,这武库与《阴阳册》,便功亏一篑、得不偿失了。”

    这是她急中生智的说辞,以自己已知的线索,去和敌人搏一点有用的消息。

    只可惜她对上的人是龙孝。

    一个早已失了理智的疯子。

    “啪”的一声响,在玉颜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,龙孝指使着身边的男弟子抽了她一耳光。那仆从惯使机关暗器,手上力气大的很,还带着厚厚的一层茧子,一耳光下来直教赵玉颜倒在地上,头晕目眩。

    “没用的蠢货,赵敬是想干什么?让你来骗我!”龙孝的脸因愤怒而显得青红交加,在昏暗的室内更加骇人。“太湖派的琉璃甲分明还在那老贼自己的手里,还说什么被鬼谷偷走了,我呸,那鬼谷谷主温客行整日无所事事,跟在男人屁股后面打转,怎么可能拥有琉璃甲。”

    赵玉颜在迷糊之中听见了一件惊人之事,这事比赵敬自导自演“盗窃案”,私藏琉璃甲陷害宋怀仁还令她感到诧异。

    温客行是鬼谷谷主!

    温叔是——鬼主

    江湖皆知,镜湖派上下惨遭鬼谷灭门。

    成岭与温叔,有不共戴天的血仇。

    “贱/人,说话!”

    “我...不知....义父自有道理......”

    龙孝天残地缺,一生被束缚在幼童的壳子里,无法长大,更是无法亲近女色。再加上长年累月的阴郁,已经让他变成了一个可以囚禁亲父,屠害门派师兄弟的疯子。不仅如此,他对美丽漂亮的女人更是有一种咬牙切齿的仇恨,只能通过施/虐来满足心里的变态扭曲。

    玉颜便是一个美艳明丽的姑娘,更兼龙孝听了她扯的幌子,生气赵敬的欺骗,就将心中熊熊烈火尽数施加其身。

    拳打,脚踢,鞭笞,耳光。

    一左一右两个仆从像是两尊没有灵魂的木偶,只听从龙孝的吩咐,一步一动,令行禁止,对眼前的女孩没有半丝半毫的怜惜,拳拳到肉,打的赵玉颜身上绽出血痕。

    被封住经脉的赵玉颜此时就像砧板上的鱼肉,只能任人宰割,毫无抵抗的能力。她忍着身上的伤痛,仔细观察这两个行为诡异的仆从,好像看出了些端倪。

    这是蝎揭留波的“摄魂”之法,和那些血淋淋、只会撕咬吃肉的药人不同。看这样子,还像蔚玄师兄口中描述的,英雄大会当天的邓宽。三人皆是一样的行动如常、说话也没有问题,但偏偏意识全由他人掌控。

    她想到了一种方法,一种她曾经展示给毒蝎的方法,一种她在邓宽身上实验过的南疆秘法——金针度穴。

    “够了!把她拖下去,跟那个小废物绑在一起。现在,让我们去看看药人宝贝们,还有那两个可恶的家伙。”

    龙孝自己操纵着车轮,朝豢养药人的洞窟走去,他要去会会周子舒与温客行,欣赏着二人被药人小宝贝们分而食之,嚼碎每一块骨头的美好场景。

    两尊“活人偶”动作粗暴地拉起了赵玉颜,毫不留情的拖着她,朝摆放张成岭的地下暗室走去。

    成岭头顶百汇穴被深深插入一根银针,正生死不知的躺在一张刑床上。赵玉颜被绑在另一边,拼命地试图喊醒他,确认他的安全。但是她受伤虚弱,努力之下也仅能发出细微的叫喊。

    “成岭——张...成岭......”

    无人能听见她在呼救,叶白衣还在阁楼之上,被层出不穷的暗器搅的脑子疼,又不得关窍能一击破解,只好一个一个的踩,一关一关的拆。周子舒与温客行还在那漆黑恶臭的山洞里,与无知无觉、钢筋铁骨的药人军拼杀搏斗。

    “阿絮,还撑得住么?”

    温客行手臂受伤,使不出力气,应对起这些力大无穷的药人来颇为费劲,额间沁出了一层细汗。分明快撑不住的人是他,可他还是要逞强的问一句阿絮。

    “撑不住又怎么,没用的废话少给老子说。”

    周子舒也是一阵力竭,两人背靠着背站在一起,相互做对方的支撑,站在土台上依旧保持着警惕姿势,等待着药人下一次上涌扑杀。

    “咱们这关若是过不去了,岂不是我连累了你?”

    “丧气的话你给我收回去!”

    周子舒平生最听不得这种垂丧的话,他从来都是个严谨执着的人。即使身处绝境,倘若还有一息尚存,他便会选择和身边之人生死与共,不离不弃。怎么现在人还喘着气呢,这温客行反倒先怨上了。

    “老温。”周子舒看不见他的脸,也看不见他的眼睛,他只用一种认真到极致的语气,向温客行说了一句心里话。

    “得君为伴,不枉此生。”

    阿絮......温客行此时此刻不知道该怎样回答,那巧言令色巧舌如簧的本事一下子憋成了个聋子哑巴。

    明明他与他背着身,却仿佛被那双黑白分明的执着双眼死死盯着,被迫的聆听周子舒这一腔热血、一片真情。

    这还是头一次,他得了他如此直白真诚的一句话,没有所谓“知己朋友”的掩盖,没有藏头露尾的遮遮掩掩,这份两心相悦之欢喜,自脚底充盈至头顶,给他注入了满身的力气。

    阿絮。

    他贪婪而又满足的在心里念了声他的名字。

    “愿得君心似我心。”

    定不负,相思意。

    周子舒笑了笑,自打认识温客行以来,还从没见过他害羞的时候,向来都是温大公子不要脸皮、骚话连篇。怎么今日藏一半露一半,扭扭捏捏的,像个小媳妇。

    “我听你念诗就头疼!”

    温客行听了他这“不解风情”的回答,心口却有一丝止不住的暖。他没再回嘴搭话,挥舞着扇子,大开大合的驱散眼前的药人,将洒金玉骨的风雅玩意生生使出了刀剑之感。

    一个飘零的孤魂野鬼,一颗千疮百孔的心,需要多少甜蜜与温暖才能释然?

    温客行原以为得到世间一切都不够。

    但周子舒给了一丝甜便填满了。

    这人间的任何一座牢笼,爱都能破门而入。

    周子舒破开了温客行心中的牢。

    温周二人合力,从山壁的薄弱处破出一个口子,从那狭窄的缝隙中逃了出来。

    药人们神智不清,但擅长跟踪人的气味,又力大无穷,破开石壁而出也不过是一会功夫。周子舒与温客行趁着此刻,脚步不停地向外跑去。

    “他/奶/奶/的,老子被人追的屁滚尿流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,怎么都贡献给你了?”

    周大相公逃出生天后也开始调侃人了。

    “你这叫嚣张到底,终叫雷劈!”

    偏偏有人还接下了这话茬,右胳膊得了阿絮的拳头一锤,正巧碰到了伤处,疼的温客行龇牙咧嘴的,半是演戏半是真。

    “阿絮——周相公可怜可怜则个吧!”见苦肉计不奏效,温客行又恢复了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,“小可这辈子也没吃过几次亏,而今造人算计,落魄如斯......莫不是遇到了您老人家,将好运气都用光了!”

    一计不成二计生,苦情不行换言情。

    阿絮啊,我不也是情场得意,因此...生活失意了么。

    周子舒拍掉他按在肩上的爪子,作势要给他胸口狠狠地来上一下。

    “老子也是倒了八辈子霉!”

    才遇上你这么个挠人心肺的死鬼。

    药人那嘲哳的惨叫声自身后传来,叫这“打情骂俏”的两人一下子严肃了起来。

    此间是悬崖绝壁,此刻药人怪物在后,只有前进一条生路了。温客行掏了掏袖袋,想着摸索出个火折子来照一照对面的山壁。可惜,身上只有一颗杏子大的夜明珠,被人毫不怜惜的抛了下去,在昏暗的山涧内熠熠发光。

    这还是赵玉颜的东西,打赌输了才归到了温客行的手中。夜明珠价值连城,是她从赵敬手中划拉出来的宝贝。

    “我打头阵吧。”

    借着明珠的光,他们找到了对面落脚的山洞。温客行与周子舒对视点点头,一前一后的跳了过去,又一先一后的从狭窄的山洞中滚落了出来。

    “果然是祸害遗千年啊!”

    叶白衣自山的另一边走了出来,停在傀儡人自爆的一地残骸前,似是嘲讽似是看笑话的瞅着这两人。

    “那傻小子哭的跟死了爹娘一样,还有那臭丫头,都不知道掉到哪个沟里去了。你们倒好,在这拿肉麻当有趣,大白天里搞断袖。”

    “前辈,成岭与玉颜呢?”

    到底是大徒弟和大侄女,周子舒现下也着急了起来。

    叶白衣臭着个脸,不好意思说自己不知道。堂堂长明山剑仙,当世武功第一人,先是没抓住赵玉颜,后是没盯住张成岭,这话说出去,他的一张老脸往哪放?

    “老怪物,问你话呢!我们家傻徒弟和徒弟媳妇呢?”温客行看他那张黑脸就浑身是气,这怪人,不怼上两句不会说话了。

    “丢了!”

    老剑仙自暴自弃的喊了一声。

    “啊?”“啊?”

    “爹娘”两人满脸疑惑,异口同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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