蝎王这次直接先斩后奏,药倒赵玉颜后直接快马加鞭送到了晋州,连赵敬都被他这狂悖举动吓了一跳。

    段鹏举刚刚安置好周子舒这位“前上司”,就被王爷喊到了王府。老段拍拍脑袋一头雾水,不知道王爷唤他何事,直到看见赫连翊身边的女子,才恍然大悟的松了一口气。

    赵敬这个老东西,卖女儿未免太快了些。他老段就算再不是人,也舍不得让如花似玉的闺女在王府做下人,还是一个供权贵暖床安枕的玩意儿。

    “孤想知道,赵姑娘的身份。”

    晋王也不避讳,与段鹏举当着她的面问询玉颜的身份。段鹏举与毒蝎合作日久,对于这位“赵姑娘”也颇知晓些内情。

    他一五一十的交代了赵敬“卖女求荣”的想法,讲了五湖盟套给她的身世,还向赫连翊阐明了她真正的父母。

    “她是已故成康将军赵孚的独女,母亲却鲜为人知。但据属下与毒蝎了解,她的生母应该是南疆的蛮女,身份地位或许不低。”

    “孤知道了,下去吧。”

    晋王赫连翊不在乎她是谁送来的礼物,也不在意她那为国殉死的爹以及来路不明的娘。他如今权倾西北、大半朝纲在握,染指那把金龙椅也不过是指日可待。他留这丫头在身边,是因为他感受到了故人的气息。

    那是一股淡淡的,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。

    赫连翊也在心中感慨,这二人分明年龄性别都差的远,容貌上更是半分相似都无。如果不是那一分熟悉,她也只不过是个拥有漂亮皮囊的野丫头,顶多有些小伎俩。

    可他偏留了玉颜在身边伺候。

    晋王看着她铺床挂帐,瞧她端水沏茶,似乎透过玉颜的行走坐卧疯狂窥探着另一个的生活。

    “北渊…”

    赫连翊抓住了她的手,念出了那人的名字。

    赵玉颜双手抚着茶壶,听见了景七的名字却依旧不慌不忙的,仿佛景北渊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。

    “你是北渊的人?”晋王紧紧勒住了她的右手,逼得她不能动弹,手腕处已是红肿一片,又泛着气血不足的紫,“孤在问你,是不是南宁王府的人?”

    “不是。”

    赵玉颜的性子便是一个遇强则强的,你若强硬地恐吓质问,她也昂起颈子冷脸相对,任是晋王要把她的手腕掰断,她也绝不会松口承认。

    “啪”的一声响,赫连翊用另一只手赏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一记耳光。

    “赵敬赵盟主是将你送来做妾的,孤警告你,认清自己的身份,若还敢僭越本王,便将你送到天窗的地牢里伺候。”

    天窗地牢,旁人眼中的无间地狱,却是赵玉颜此刻求之不得的地方。她在晋州王府上担惊受怕的日子里,见到周子舒是唯一的盼头与希望。

    扼得发紫的一双手微微颤抖,将仍有余温的热水斤数倾洒在了赫连翊的手上。水温不高,虽无法烫伤他,但也着实让晋王感到了被人忤逆的愤怒。

    “大胆!”几日来和颜悦色的男人此刻满目冷骘,心里的那份耐心被这丫头磨了个干净,哪管她是不是南宁王府的旧人,“你不是想见子舒么,孤成全你。来人,把周大统领请来正殿赴宴!”

    两只肿胀的手在被废掉前被放了出来,赫连翊眯起了眸子,透着一种轻蔑的打量,自她的眉眼之处细细的回味,将她与那远走高飞、死生不复相见的人来回对照。

    “就是这副样子,令孤王又爱又恨的感觉…”粗粝的男人手指狠狠捏住了赵玉颜的下颔,冰冷的玉扳指也来回摩擦着她的脸,“你以为你不说,本王就不知道你与北渊的关系?一只南疆血统的小崽子,连自己的身世都不知道,还敢与孤叫板。”

    赫连翊慢慢拉近了二人之间的距离,迫使玉颜注视着他的眼睛,“所有人都在欺骗你,只有孤可怜你,愿意把真相告诉你……”

    段鹏举去而复返,侍立在阶下,等待主子的吩咐。

    “鹏举——”

    “带下去,讲讲她爹娘都是怎么死的。”

    晋王放开了手,将这细柳条似的人甩开一旁,抬手提了提袖,头也不回的离去。一个小小女子,轻易解决。赫连翊清楚,还有一块更硬、更难啃的骨头在前头等着他。

    周子舒,真是令孤王又爱又恨。

    清风山,半山小筑

    顾湘手持针线,膝上搭着一件烟青色的男子外袍。这贤妻良母一般的温馨画面里,更有一个二十岁高龄、长着奶膘的男人,此刻托腮坐在一旁,不错眼珠的盯着姑娘的动作。

    “你看够了没?”

    阿湘本来就不擅长这些女工,只是这山中岁月静好,她才试着自己胡乱做一做。这曹蔚宁也真是的,看她看个没完没了的,让人家怎么干活,烦死了。

    “不够不够,怎么看你都不够的。”托腮望情人的公子张嘴破功,还是一股浓浓的憨劲。这让阿湘一下子笑了出来,又好气又有趣。

    “男人变坏可真快,油嘴滑舌的…”紫衣姑娘想起了自己的主人,那个成日围着大男人舌灿莲花的温大善人,“你跟我主人也没在一起待多长时间,怎么这股油腻劲越来越像他了?”

    “温兄哪里油嘴滑舌了?”曹蔚宁已经学会顶嘴了,在阿湘的面前维护起未来的大舅哥来,“他可是个至诚君子…”回话的声音越来越弱,好似他自己也知道,这句“至诚君子”与温客行挂钩是多么缺乏说服力。

    “得了吧你!”顾湘骂了一句,赏了这大傻子一个娇俏的白眼。一双有情人相视一笑,让这朴素的小屋充满温馨的氛围。

    “蔚宁在么?”

    屋外传来了另一道声音,曹顾二人来到门口,见大师兄莫蔚虚与二师兄杨蔚玄站在门外。不知二人今日有何事,竟是一起登门造访。

    “两位师兄,来找我什么事?”

    杨蔚玄与顾湘对视一眼,后者心里也升起一股疑惑,好像这个人是在暗示些什么。

    “哦,收到了一封找你的书信。”莫蔚虚从袖中掏出了一封信,写着清风山曹蔚宁亲启,“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,蔚玄和我见了就赶紧过来了。”

    顾湘心下已经有了些猜测,曹蔚宁一个孤儿,自幼长在清风山,久不出门的性子,鲜少有人会写信寄来。这信啊,八成是主人和周絮写的,托了人才送到清风剑派。

    无心紫煞瞥了一眼杨蔚玄,想来刚刚就是他暗示自己,这封信是她的。

    曹蔚宁也纳闷了:“这会儿巴巴给我送信,清风山不是封了么?”

    会是谁寄来的呢?

    展信一观,果然是温周二人。

    顾湘眼急手快,一把将书信薅了过来,更是及时堵住了曹蔚宁的嘴,面对莫蔚虚的疑问打了个哈哈,稀里糊涂的蒙混过去。

    “这两个人不是什么好人,整天油腻当有趣,鬼鬼祟祟……我不喜欢曹大哥跟他们打交道,怕学坏…让师兄你见笑啦!”

    阿湘的反应再快,也架不住身边曹大兔子一脸活见了鬼的表情。不说知晓内情的杨蔚玄,便是自幼带他长大的大师兄也知道,这二人定有蹊跷。

    “蔚宁,可否借一步说话?”莫蔚虚觉得自己还是要谨慎些才好,未免弟弟着了什么道。

    “去吧…”

    阿湘抬了抬下巴,示意曹蔚宁去外头说话。

    不明就里的曹蔚宁跟着心事重重的长兄到了听风亭说话,杨蔚玄示意自己随便溜溜,看看屋里要不要添置些家具物事。

    “别装了,已经露馅了。”杨蔚玄蹲在桌子前头,手里正端看着一个略微倾斜的小凳,头也不抬的说道。

    “什么意思?”

    顾湘不敢在他人面前展信,依旧戒备的盯着这位危险的师兄。

    “没什么意思,叫你多加小心。”杨蔚玄不是来与她猜闷子说俏皮话的,他只想来提醒提醒这位湘姑娘,“山中清净,消息也闭塞,这段日子你可谓是过的岁月静好、与世无争。可我丑话说在这里,真相早晚会有一天传到这里,如果你被安逸日子迷花了眼睛,那清风山就是你的埋骨之地……”

    他的话音似落未落,却令顾湘的一颗心紧紧吊了起来,大气不敢喘的等着他接下来的话。

    “山下…玉颜已经几日不曾来信了,我几乎可以确定,她此刻被人所困、不得自由。”

    “那我主人和周絮呢?他们两个带着玉颜成岭去了昆州,怎么会出事?”阿湘又害怕又激动,却只能压低嗓子,借着蹲下来的动作与他搭话。

    自己手里这封信肯定不是最新的消息,整座清风山上,大概只有眼前这人的消息最灵通了。

    “不知。”杨蔚玄摇了摇头,“如你所见,清风剑派上下一致,断绝了外界的通讯。只有我师父与范师叔才能获得外界的动向。这些时日,玉儿便是我在外的眼睛,可惜她现在不能帮我们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我和曹大哥…”阿湘的话只说了一半就被打断。

    “好自为之,保重自己的性命。”

    杨蔚玄听见了屋外两人回来的动静,不敢多说,只得迅速的重复一遍,“早做打算,好好珍重。”

    天色昏暗,云卷云积,空气中透着一股压抑的潮湿,清风山快要下雨了。莫杨二人也早早地回了山上,没有久留。

    门派上下森严,两位年岁资历最老的师兄也没有太多空闲,日日都要在门派镇守。

    曹蔚宁的心情和此时的雨一般,有些说不清的忧愁。大师兄与他说的话、师长同门对爱人的猜忌怀疑,还有阿湘今日反常的言行举止,都令他很难不多想。

    尤其是二师兄蔚玄,这个自小最亲近却又满身神秘的人。他特意跟随大师兄造访,却一言不发,让这整件事又蒙上了一重灰暗的面纱。

    “怎么样?大师兄都跟你说什么了?”

    阿湘悄悄来到了他的身边,故作轻松的发出了询问。

    “没什么,就是门派的事,你不用担心。”曹蔚宁只当那些风言风语统统不存在,他不愿给自己的爱人带来一丝一毫的风雨。

    “温兄和周兄,平安到达四季山庄了吧?信里写了些什么?”他现在得弄明白,阿湘今日的反常。

    “是啊,到了。”顾湘趁自己一个人在屋里时看完了温客行的信,内容无非是讲讲昆州的风俗民情,顺便道个平安,问问阿湘的近况,“也没什么,就是报个平安。”

    “给我看看。”

    小曹也长了几分心眼,提出借信一观。

    “不给!凭什么给你看!”阿湘一口回绝了他,不给他半分机会,“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主人…疯疯癫癫的,整日满嘴骚话。给你看信,你又学坏了怎么办?”

    “阿湘,你不能这么说温兄。曹蔚宁顿了一顿,满目深情地凝视着她,语调分外真诚,像在与她宣誓,又像是借描绘他人之语,来剖白自己的真心。

    “这世人目光短浅狭隘,只看表面,所以才会猜测温兄和周兄他们不是正经人。但在我看来,温兄、周兄皆是清风霁月,那是高山流水的绝世知己。这是世人看污了他们。”

    “好好好,我错了!”阿湘又想逃避这个话题,赶紧打断了小曹的话。

    杨蔚玄说的对,这样舒心的日子不多了。

    蝎王这几日心情极是不悦,义父的不信任与斥骂、小丫头临走前恶狠狠的话、毒蝎私下的调查不顺…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令他心头火起。

    “废物!都是一群废物!”

    在阴沟里蛰伏了这么多年,他索性就疯一把给义父瞧瞧,他的蝎儿不是个只会逆来顺受的傻子!

    “来人——”

    毒菩萨踩着婀娜的步子走进了厅中,俏罗汉自一片阴影的墙外跃出,二人等候蝎王发号施令。

    “带上本王新得的大军,灭了清风山。”

    淡淡的一句话,没什么感情,却充满了愤怒与邪气。这笔帐、这口气,他蝎揭留波总要找个地方发泄。

    “终于,终于有点乐子瞧了,哈哈哈哈哈……”毒菩萨抬起手指,动作轻佻,左右观赏着赤如人血的蔻丹,笑的狠绝而又美丽。

    “是,属下遵命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死伤惨重的清风剑派如今已是半个人间炼狱,剩下一半伤兵满营,在师叔范怀空的指挥下躲进了后山的禁地中。

    曹蔚宁与顾湘一边勉力抵抗,一边向后山靠拢,还在途中救下了蔚青、蔚蓝两个体力不支的师弟。

    “小阿湘,你没受伤吧?”范师叔也被浑身是毒的药人咬了一口,此刻身体虚弱,但见到顾湘后依旧支撑着起身,来看看她与蔚宁。

    “师叔,我没事。那些妖怪都笨得很,我们跳上树他就抓不到了!”

    “那就好,那就好…”

    范怀空的的唠叨刚刚起了个头,就被蔚蓝打断了,“师叔…这位姑娘…她……”

    “行啦,我没有老眼昏花分不清男女。”

    蔚蓝是戒律堂的掌戒弟子,平日里小古板一个,除了师父莫掌门外,谁都敢说教。

    “可这掌门禁地它有规矩,女子…”

    “哎呀,什么规矩!”范怀空被小徒弟噎了好几回,“事急从权懂不懂?这是你曹师兄的媳妇,你未来的大嫂!”

    “且不说她是自己人,就是不认识的姑娘家,住在这半山腰,你不让她进山洞,难道看着被怪物叼走吗?”

    “我说你这榆木疙瘩玩意儿,你…你,我白养你这么大了我…我…”师叔越说越气,恨不得给这小傻子来上一下,激动的情绪扯痛了左臂的伤口,曹蔚宁与顾湘赶紧上去拦住搀扶。

    “师叔,你中毒了?”阿湘察觉这伤口的情况有异,恐怕是药人身上的毒素。她环视一圈,见山洞里不少清风派弟子都面色苍白、伤口上泛着诡异的黑紫血迹。

    恐怕这些人都中毒了,需要上药。

    人命当头的时候,无心紫煞也顾不上暴露与否,当即掏出了随身的瓶瓶罐罐,向他们说明了用法与疗效。

    莫蔚玄向顾湘深深施了一礼,拿着药粉便前往山洞深处,将药粉敷在了杨蔚玄的腿上。

    “大师兄,这是何物?哪里来的?”

    莫蔚虚将顾湘的话转达了一遍,虽然心有疑惑,可为了师兄弟的安危,没有说什么。

    杨蔚玄的眼神暗了暗,他认出这药粉了。

    主人的某位朋友,专克尸毒的药粉,想也知道是赵玉颜与那位周先生制的药。

    自己这妹子见了药人后就疯魔了一般,不吃不睡的研究这群怪物,还与周先生制出了好些药粉,给他们几人分发了个遍。

    方才门派遇袭时,他去弟子起居院救人,不仅将一群小萝卜头救了出来,还在自己的屋内顺手拎了几包药粉藏在身上。这药的针对性太强,他不想露马脚。本欲化在水里,趁师弟们包扎时徐徐图之,不料这位湘姑娘竟是一等一的实诚,把这药露了个底掉。

    是他思虑太多,被姑娘家衬的遮遮掩掩、鬼鬼祟祟。杨蔚玄此刻恨不得马上结束这一切,让二十年前的真相大白于天下。这样,自己也能堂堂正正的做人了……

    “大师兄,这药我也有,就在我衣襟内。”他抬手拉住了莫蔚虚的袖子,“你从我怀里掏吧。”

    好人做到底,送佛送到西。

    看在蔚宁的份上,他就再帮她一回。

    “这药是我山下结识的一位妹子与两位高人所制。他们心地善良,品行高洁,不被世俗束缚,闲云野鹤的逍遥归隐。正因为他们在仙霞派灭门之日路过了那里,遭遇过这药人妖怪,因此研制出解毒药粉。阿湘姑娘也有,那想必是这两位高人的亲眷弟子……还得谢过湘姑娘提醒,我才想起我也有这救命的药材。大师兄,赶快分给师弟们吧。”

    莫蔚虚到底是个善良的人,他朝杨蔚玄点点头,没有多问,转身去给蔚青的后背上药了。

    “蔚宁,阿湘姑娘。”

    曹蔚宁带着阿湘走到二师兄的身前,自然听见了杨蔚玄编造的一番说辞。

    顾湘从心里感谢他的解围,但山洞里人多口杂,她不便开口,只能点点头以表谢意。

    小曹却没有说话,只是看着自己的师兄。

    他是杨蔚玄从小带大的孩子,他对师兄的了解和师兄对他的了解一样深。直觉告诉他,蔚玄师兄一定知道这件事。

    况且,他隐约猜到了答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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