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淑宁见他同自己兄长这般熟稔,又觉得这身形有些熟悉,脑中灵光一闪,转头冲沈令姜道:“他不是……”

    沈令姜神色淡淡地看了她一眼。

    高淑宁及时闭嘴,差一点祸从口出,当日落水的人可是赵泠罗,极为看重举止身份的她,落水一事若被自己当众再翻出来可就坏事了。

    但她不说别人也会说,当日在船上的几位姑娘都有些印象,尤其是王蓁,那日冲在最前头的她看得最清楚。

    王蓁追望几眼,确认没错的,当日跳湖救下赵泠罗的人正是这人,她转头对赵泠罗说道:“泠罗,原来当日救你的人就是苏家的三公子!”

    赵泠罗脸上没有惊讶,她早在之前就特意遣人去查实过救她性命之人,是以早早知道了他的身份。

    莲湖一救赵泠罗春心萌动,因自家的关系,刚得知对方身份之时赵泠罗心中矛盾不已,纠结过后暗示自己将其抛之脑后,可方才那一幕幕,又将她歇了的某个心思死灰复燃。

    此刻听到王蓁的话,赵泠罗觉得自己的脸忽然有些发烫。

    坐在一旁的蔺成玉听到了,转头看向赵泠罗,冷声问她:“他救过你?”

    赵泠罗微微上扬的嘴角僵了僵,有些怯意地点点头:“之前落水正是他跳湖救了我,玉姐姐,他……”

    蔺成玉冷笑,声音低沉警告她:“泠罗,别忘了你的身份。”

    赵泠罗脸色顿沉,却不敢和她顶嘴,“……我去看看我兄长。”

    此刻在场的人里唯有沈令姜同苏克打过两三次交道,看透此人真实面目的她不禁暗笑,这厮和自己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,有一副上好的皮囊就是好。

    上等皮囊的苏某人边走边笑容四散,做的一副赢了击鞠趾高气昂的恣意模样,引得那些看不爽他的人嗤鼻。

    他入席前侧身示意毕方接近,轻声嘱咐:“天黑后你帮我到宫门盯一下,若是仲宽出现在宫门外就回来告诉我。”

    毕方会意,点点头:“明白。”

    这时,一道声音响起:“苏小公子骑术精湛,孔武有力,方才摔跤莫不是故意放水?”

    苏克闻声抬头,目光对上一双极为凌厉的眸子,眉毛似刀锋,此人正是敏阳侯的长子蔺成武,旁边那个是娄献。

    来者不善呐。

    苏克咧嘴微笑,吊儿郎当:“诶呀还是叫二位哥哥看出来了,我确实有意放了水输给娄佥事,娄大哥可否认我这个好兄弟?”

    娄献脸色龟裂,嘴角微微抽搐,咬了一口后槽牙,才露出笑容,笑意难看,“苏小公子果然有趣。”

    蔺成武也笑:“和你比起来我那弟弟太不成器,往后有机会还望小公子多带他较量,也好让他长长武艺。”

    “好说!”苏克爽快点头,接着又一堆吹捧:“蔺二公子智勇双全,我今儿侥幸罢了,下次不一定谁输谁赢呢。二位哥哥,下回喝酒。”

    敷衍完毕就走,任凭那两个人的眼神粘在他后背。

    走近御前了,就听见皇帝虚弱带咳嗽断断续续的笑声。宣帝笑着朝他招招手,他抖了抖衣裳上前行礼:“参见陛下。”

    “英雄出少年,好样儿的!”宣帝看起来很是满意苏克,笑着说:“不愧是朔北儿郎。”

    “微臣要感谢苏三公子,方才千钧一刻出手相救。”

    苏克回头,见声音来源的男人双目精光,料想此人当是赵宗灵的父亲赵津律。

    “多亏了三公子相救,宗灵才能幸免于难,老夫在此多谢三公子,日后定携礼上门道谢。”

    适才场上惊险的一幕,虽离得有些远但仍能看清发生了什么事情,待几人折回后其他人看到赵宗灵和蔺成钧的神色,聪敏的都能猜着其中猫腻。

    赵津律此番出言,在皇帝跟前,在众臣面前全做足了他知恩图报的清明气概。

    宣帝“唔”一声,点头:“惊澜,方才的确多亏了你,如若没有咳咳......恐怕宗灵性命难保。”

    “陛下。”宣帝一咳嗽,安静站在一旁的刘胆立即上前伺候。

    “赵大人不必客气,我离赵公子相距最近恰好施以援手,倘若换成蔺二公子他们,同样也能拦下那匹马。”苏克轻描淡写地回答,既不点露马匹发狂的因由,也将赵宗灵的惊险寥寥一笔带过。

    “诶哟那般险境,谁能有三公子这样的好身手可以从马蹄下全须全尾的离开呀。”刘胆像是忍不住脱口而出,对苏克连连赞叹,完全不给下首蔺赵两家面子。

    圣前多言,宣帝没有丝毫责罚之意,他带笑咳嗽一声,问道:“宗灵伤势如何?”

    刘胆恭敬回道:“陛下放心,御医已前去为赵公子疗看。”

    宣帝:“嗯,着御医务必仔细看,不能落下任何一处伤,赵家就这么一位男丁,万幸。”

    赵津律俯首感恩涕零:“微臣谢陛下。”

    宣帝挥了挥手,叫他退下:“行了,你去看看你儿子吧。还有,此事先不要让姑母知晓,她年纪大了经不得打击。”说完又转眼去看苏克,满意地笑:“你在赛场上熠熠生辉夺目得很,可有定亲了?”

    苏克眨了眨眼,回答:“回陛下,我还未曾定亲。”

    闻言,宣帝有些兴奋,“那朕帮你找个媳妇儿如何?”

    此话一出,众臣纷纷耸耳。个个面上云淡风轻,心里头早已惊涛骇浪。

    苏绰隐隐担忧,但他此时不能轻易出声,只能暗暗着急看着弟弟,又看了一眼站在陛下身边老神在在的刘胆,入宴前他悄悄跟对方探了探口风,对方只说无需多虑四个字,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,这老泥鳅揣摩圣意准得很。

    殷承昭笑得不怀好意:“父皇,殿上诸多大人家中都有待字闺中的姑娘,不如请父皇赐一门婚事,又成就一桩美事。惊澜来盛都也有一阵了,想必也有中意的姑娘。”

    顿时,殿上家中有闺女的大臣们各自心思迥异,屏气凝神听着。

    “殿下猜错了,我一个中意的姑娘都未有。”苏克当即笑起来,一口回绝,半点不带犹豫胆怯。

    宣帝也不生气,问他:“是觉得这些姑娘配不上你?”

    苏克摇头,“我一介莽夫,身无半点功名,是我配不上诸位千金才是。”

    宣帝忍不住哈哈笑:“这有何难,朕就赐你一份京职,往后你也就可以和你大哥一起留在盛都。”

    苏绰闻声色变,急忙饮一口茶水遮掩情绪,其他人也都神色各异,不知在想什么。

    反观苏克面色如常,连唇角微笑的弧度都不曾变化。

    “父皇大赏。”殷承昭脸色变了变,随即又笑起来,看向苏克,“惊澜你还不快快同陛下讨个好要职。”

    苏克躬身一拜,又一次拒绝:“多谢陛下厚爱,不过我志不在庙堂,志在四海。”

    宣帝:“哦?”

    “做官有什么好?”苏克坦然地站在御前,没有半点惧意,语气甚至还有点不以为然,“我从家中跑出来就是要浪迹天涯,走南闯北。一叶云舟荡四海,逍遥快活一生才是我的志向。”

    “哈哈哈哈,好一个‘一叶云舟荡四海’,看来倒是你二哥名字取错了,啊哈哈咳咳……”宣帝大笑咳嗽不止,缓下来后,摇摇头叹气:“竟想做一个浪客,你爹啊当真是要被你气死。”

    “嘿嘿。”苏克继续嬉皮笑脸,“求陛下行行好不要赏赐我做官,我做不来。至于亲事么,我二哥一把年纪了都还未娶,我不急,况且诸位大人的千金皆知书达礼,满腹才华,配我这混球实在委屈。”

    宣帝摆摆手,笑骂他:“罢了罢了,你这张嘴满口轻佻,朕看也没哪个姑娘喜欢你,朕便遂了你的心意。”

    苏克双眼一亮:“谢陛下!”

    苏绰终于松了一口气,低头苦笑。

    晚点之后,御前的事情便传到外头女眷耳中,因适才惊艳的一幕偷偷对苏克暗下芳心的女子们,又因为这段对话让她们复生嫌弃。

    还以为是个人不风流枉少年的出色儿郎,没想到真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。

    沈令姜唇角微微露出笑意,觉得这厮倒是挺会回答,镇北侯幼子初次面圣,凭着这副吊儿郎当的姿态试对圣意了。

    晚宴在华安殿设席,食录比午宴更为隆重,由光禄寺掌膳馐,没能入宫参宴的官员凡有功劳者,皆在府中收到宫中御赐膳食。

    晚膳不必分席,阖家落座一处,唯有沈令姜,她的席位不好再插入哪处女眷席中。

    宴会开始,礼部着教坊司安排舞乐,殿中轻歌曼舞,君臣举樽共饮。

    宣帝首先赞扬的便是内阁元辅,“朕这些年身子将养难免疏于政务,多亏薛卿替朕分忧,内阁事务杂冗,爱卿朝乾夕惕委实辛劳,卿乃朕之肱股咳咳......”

    薛元墉俯首受表,诚惶诚恐地听完,再恭敬回禀:“为陛下分忧乃是臣的本分,内阁事务都有诸位大人的劳苦,臣不敢擅自居功。”

    沈令姜独自坐在角落里,此刻殿内觥筹交错没有人注意她,便起身从偏门出去。

    她走出殿外绕至后方灯暗处,里面杯盏寒暄的声音已经听不见,只有丝竹管乐之声。前方是庄严肃穆的大内,身后飘来靡靡之乐,别有一番意境。

    沈令姜站在廊下望着来往当值的宫女内侍们,她们步伐训练有素,即便步履匆匆,脚下依然没有发出一丝声响。个个噤声低头走着,即使有个别抬头互相交耳也仍然弓着背脊,像是长久低头的习惯致使后背挺不起来了。

    “真冷啊。”她呢喃一声。

    红墙绿瓦,深宫高墙,再高的墙也挡不住风袭。

    不知道站了多久,似乎才刚刚出来,又似乎宴席都快尾声了,她只觉得越发寒冷。

    脸上蓦地凉了一瞬,抬头看到夜空中飘起了雪花,鹅绒般的白雪一片一片落下,从零星几片逐渐增多至漫天飞雪。

    “姑娘的披风落在里头,奴婢去拿来。”

    沈令姜摇摇头,轻声道:“回去吧,否则阿翁该担心了。”

    恰好此时刘胆身边的内侍一脸着急地找来,找到她之后松了一口气:“可算找着姑娘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悄悄出来透口气,没人发现放心吧。”

    内侍跟在她身边进去,“等会儿奴才就在您身后,姑娘有什么想要的就跟奴才说。”

    “有桃夭一人陪我即可,不用耽误你。”

    内侍低头小声回答:“姑娘放心,奴才今日不当值。”

    沈令姜道:“别落人口舌。”

    她进去甫一坐下,顿隐隐察觉殿中的氛围非比寻常,丝竹声没有了,杯盏觥筹言笑晏晏消失了,每个人的脸色微妙不同。

    只听见宣帝咳了一下,缓缓道:“忠勇侯夫人为国浴战,巾帼不让须眉,是为我大盛女子之表率。”

    她闻声举目望向对面,才发现许多目光都聚焦在苏绰夫妇身上。

    樊瑶语气恭谨地回答:“妾身惶恐,天下女子群英荟萃都各有风姿。”

    “苏大夫人......”赵泠宜扯了扯嘴角,僵硬地笑:“是我们女子的典范。”

    沈令姜了然,看来是那位赵二姑娘生的事儿。

    皇后尚未说话,宸妃抿嘴一笑:“陛下,忠勇侯夫人手有伤难以舞剑,还是让舞姬们跳舞吧,舞乐热闹些才好看。”

    宣帝点点头,正要说话,又一个女子开口:“陛下想看舞剑,臣女也知晓一人!”

    众人闻声望去,又见是赵家三姑娘,大长公主瞪一眼小孙女,轻轻斥责:“泠罗不许御前胡闹!”

    宣帝倒没有生气,很是纵容地看着赵家的丫头,笑问:“你说说是何人?”

    倘若真要看剑舞,此刻殿上有不少会武的将军皆可信手拈来,但是么并无人愿意出来耍一把。明眼人都看得出来,这哪里是想要看舞剑,不过是嘴个由头揪一个人到陛下面前失仪。

    有大长公主做倚傍,赵家人胆子大得很,敢明晃晃借宴会戏弄人,俩姐妹轮着来,眼下又不知要作弄哪个,下一个倒霉蛋不知道是谁。

    “是刘公公的女儿,臣女听闻沈姑娘剑术了得,恰好今晚也在,不如就让她同舞姬们给陛下和娘娘献一曲?”赵泠罗望过来,笑盈盈地看着沈令姜,调皮问她:“如何?沈姑娘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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