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过几天就是薛王两家婚礼的日子,城中又开始议论,原本等着观婚礼,结果在婚礼到来的前四天,先观了一场丧礼。

    前几日还在大街上叫嚣的赵宗灵,这会儿变躺棺材,赵津律夫妇俩白发人送黑发人,据说人还是死在女人床上,听到这样的消息,可不少人背地里嘲笑,玩女人把自己玩死,赵宗灵真是独一例。

    韩秀林先前同一群人喝酒,听到他们笑闹,忍不住来跟苏克唏嘘,“从前跟他一起喝酒玩乐的人,现在笑得最狠。”

    苏克看他一眼,“少跟那些人在一块儿。”

    “不去了。”韩秀林也是被高文轩拉过去的。

    沈令姜坐在一旁喝着茶,眉眼微掀,苏克察觉到,遂问起赵宗灵死因,“他怎么死的?”

    韩秀林说:“被一个歌女割了喉咙,听说那女子原是良家子,被赵宗灵拐去曾关在撷芳园,后来把人送去青楼调教,好好一个姑娘,给他这么糟蹋。”说到最后,韩秀林都有些愠怒。

    苏克微微皱眉,“赵宗灵能被一个歌女轻易割破喉咙?还是在他的地盘。”

    韩秀林:“喝醉了呗。”

    小二送上来吃食,苏克拿起旁边一块干净的帕子,动作自然地给沈令姜擦拭手,随后给她盛一碗汤,再筷起几只肥虾,把虾去壳后再放入她的盘子里。

    “外头更衣不便,汤少喝些。”

    沈令姜没有开口,他自己就动手了,做得小心又仔细,布置好了才叫韩秀林,“吃吧。”

    韩秀林:“......”合着他刚才还不能吃?

    这厮眼里的爱意已经满得快要溢出来,韩秀林暗暗叹啧,从前要别人服侍的主儿,现在轮到他服侍别人。

    沈令姜端起汤碗慢慢喝,安然地享受苏克的服侍,一种微妙的气息萦绕在两个人之间,举动十分亲近。

    韩秀林看明白了,谢彧当真一点希望没有。

    “这家酒楼有道羊汤做的还不错,要不加上来?”韩秀林尝了一口莲藕汤,感觉很寡淡。

    苏克轻哼:“还不如我做的好吃。”

    “你还会做饭?”韩秀林惊讶,随即看沈令姜丝毫不意外,他懂了,竖起拇指,“会洗手作羹汤,兄弟了不得。”

    苏克扬眉,“那是。”

    沈令姜忍不住轻轻一笑,苏克见她笑了,也笑起来,“改天给你做道黄焖羊肉。”

    沈令姜道:“我想吃面。”

    “那不简单,过油肉炒面我最拿手。”苏克得意得很,“我还会做馍饼,把肉夹在馍里一口咬,保准你喜欢。”

    “你怎么会这么多?”又想到他从小流浪,沈令姜就明白了,“四处流浪倒学到不少。”

    韩秀林听的直流口水,两眼放光看着苏克,“我也想吃,改天给我也做。”

    苏克睨他一眼,“做什么美梦呢你。”

    韩秀林:“......”

    门外有人轻扣,仲宽过去开门,李月娥捧着几盒东西走进来,朝几人福了福身,才走近。

    她手上拿的是自己做的点心,一样一样摆出来,“这是今天新出的几个口味,姑娘尝尝。”

    韩秀林立刻被桌上这几盒花样好看的糕点吸引,忍不住尝了一块,“哇,这好吃,从哪儿买的?”

    苏克道:“自家铺子。”

    “自家?你开铺子了?”

    沈令姜浅笑,柔声说:“他诓你,铺子是这位李姑娘的,这些都是她亲手做。”

    韩秀林点点头,换个口味又吃一块,“好吃!姑娘手艺真不错,你家铺子在哪,我定会常去光顾。”

    李月娥忙告知铺子的地方,过几日正式开张,欢迎他光临。

    她脸上洋溢的笑容变灿烂了许多,眼里也有了光彩,沈令姜道:“倘若忙不过来,我再给你支配几个人手。”

    李月娥连忙说:“忙得过来,再说还有银霜姐姐帮我。”

    苏克尝了块绿豆糕,赞许地点点头,然后说:“银霜也不得空常去,你要做这些东西,又要管铺子,生意做起来确实得再添一个人,不说别的,记账总得有个。”

    李月娥:“那……”

    苏克看向沈令姜,笑了笑,“我有一个人选。”

    “谁?”沈令姜问。

    “张千斗,他不是正在找活干么。”

    是了,她差点忘了此人,的确适合,沈令姜遂笑起来,跟李月娥说改天加个账房先生。

    李月娥明白,把东西送到了,她不便多待,高兴地退走。

    这个时候街上一阵敲锣打鼓,由远及近传来,是王家迎亲的花轿路过,今日正是王知节与薛清欢的婚礼。

    沈令姜透窗往下看,迎亲队伍走近,就看见王知节骑马走在前头,脸上的喜色讪讪,没有作为新郎官雀跃的模样,两边看热闹的百姓也没有那么欢呼。

    韩秀林探头出去,瞄了眼底下的情形,随后目光转向对面一脸淡然的沈令姜,大着胆子说:“我听说,前几日城里的传言有缉察司的手笔?”

    “头两天是。”沈令姜也丝毫不隐瞒,“不过后面闹大的消息,韩公子也定能猜到什么人。”

    王家次子最初要娶的是薛家大姑娘,最后改换二姑娘,原本城里议论声音不是很大,不知是谁走漏消息,说薛二姑娘背着长姐偷偷勾搭王二公子,身为后母的柳氏偏袒亲女儿,夺走长女的夫婿,还有那王知节,早早跟二姑娘苟合在一起,还欺骗薛大姑娘。

    这一桩姐妹相争的戏码传开,立即惹来热议,平头百姓最喜欢听这种官家阴私,才两天时间,消息就传得沸沸扬扬。

    从原先姐妹相争,传到柳氏母子欺辱继女,薛元墉身为内阁首辅,纵容继室凌辱原配之女,还有王家,跟人长女自幼定亲,临了转娶次女,家风败坏,不守信誉。

    薛家长女薛清禾从小被继母苛责、被姐妹兄弟欺负、遭父亲厌弃,没了母亲就跟孤儿没什么两样,不少人闻之可怜她。

    又听闻她常去太清观上香给家人祈福,经常施粥济粮做善事,如此心地善良的人,外人都为她感到生气,一边议论一边斥骂薛王两家,骂得多了,原本一桩热闹喜庆非凡的婚礼,变得有些可笑。

    薛元墉向来以高风亮节著称,对待亲儿子都相当严苛,薛科惹事他从不包庇,一身浩然正气,许多人都钦佩。

    如今他纵容继室母子欺辱自己与原配生的女儿,在朝内外维持多年的好名声染上尘埃了,这招一看就是侯府那帮搞的动作。

    韩秀林偷偷朝苏克抛个眼色,苏克压根不理他,韩秀林暗暗摇头,从前小看了这姑娘,现在是小看他们俩,这俩是可真会搅乱,般配。

    “哟,新郎官。”

    迎亲队伍经过他们眼皮子底下时,对面酒楼有人戏谑调侃,抬头一看,又那几个公子哥儿,对面的人也瞧见他们,立时冷嗤一声。

    一个人冲着韩秀林喊:“韩敬尧,你跟那俩人在一块儿干嘛?”

    站在一旁的高文轩听见抬眼看过来,皱了皱眉头,却也没说什么,饮一口酒转身进屋。

    自打苏克在栖园动手之后,这些人就不再与他来往,抱团排挤他。

    苏克嬉笑:“韩公子当心遭记恨。”

    韩秀林耸了耸肩,没什么大不了。

    仲宽端来一盘荔枝,苏克挑了颗最大的,剥完皮把果肉放到沈令姜手上。

    “冰的?”

    苏克道:“冰过好吃。”

    她咬了一口,荔枝肉在嘴里爆汁,汁水又凉又清甜,很特别的口感。

    苏克见她眉眼勾起,就知道她喜欢,又继续剥下一颗,“吃几颗解解暑就好,不能贪多。”

    沈令姜刚探出的手顿了顿,苏克见状挑了挑眉,剥好皮又递给她。

    那头谢彧从屋里出来,目光先是看到沈令姜,嘴巴微张,下意识问候的举动至今没改掉,随即看向苏克,对方坐在她身旁,在剥着什么东西,她垂眸接过,两个人举止亲昵自然。

    谢彧定定看着,直到认出那是荔枝,猛灌一口酒,想走又不甘心,对面两个人旁若无人的亲昵,丝毫不给周围一个眼神,谢彧苦涩地笑。

    韩秀林看见谢彧失意地转身离开,不由得一口叹息。

    苏克头都不抬,“叹什么气呢,想喝酒就过去,又没人拦你。”

    韩秀林:“行,我迟早走。”

    沈令姜抬眸,瞧一眼对方神色,她记得从前这人胆子颇小,是那帮世家子弟里最不敢惹事,最没脾气的一个,如今似乎长点气性了。

    她看向苏克,轻轻笑起来。

    苏克扬眉,“又发现我的一处优点了?”

    这人,就跟她肚子里的蛔虫一样。

    “少轻狂。”

    沈令姜能感觉到,自己越来越喜欢这个人,起初是试探着喜欢,如今是真心实意的喜欢。

    可即便如此,她也不会改变对他的态度,不能让这人太过得意,得时不时勾着,让他更服帖,她喜欢他对自己的霸道,却又喜欢掌控他的情绪。

    她可真有病。

    沈令姜不知道,她的这些想法,苏克心里门儿清。

    她勾引的那些意识与举动,苏克早已摸得透透的,她喜欢自己,却又不想让自己知道她有多喜欢。

    苏克一边好笑她这小脾性,一边纵容她,心甘情愿地陷进去。

    两个人,都病得不轻。

    八月初十,是个好日子,苏克的生辰。

    一辆马车缓缓停在苏府门前,杨岁跳下去,还没上去扣门,大门就打开,苏克从里头出来。

    杨岁笑嘻嘻:“苏哥你知道我们到门口了?”

    “哥哥我会算卦,未卜先知。”苏克笑盈盈来到马车前,伸出左手,恰好接住马车内探出来的手腕。

    沈令姜露出脸,朝他浅浅一笑。

    苏克忍不住心动,轻轻握住她手,牵引走下马车,把人带到自己面前,垂头看她,发自内心地夸赞:“真好看。”

    沈令姜今日的妆束明媚动人,一身鹅黄色的衣裳,外罩是浅黄的薄纱,再配上藕色的下裙,髻上戴着那支迎春花簪,再点缀两朵小花在耳后,青丝如瀑垂下,整个人既明媚娇俏,又柔婉动人。

    苏克一时间看呆,然后,明晃晃地牵着她走进府里。

    进去后迎面遇上许多仆从婢女,他们走到沈令姜面前都毕恭毕敬地行礼,面含笑容,神态没有任何怪异,显然是主人打过招呼。

    沈令姜心里微暖,随他走进花厅,看到苏大夫人迎上来,她连忙抽出手行礼。

    樊瑶一早看见俩人牵着手进来,笑没了眼,“我不说过了,不用这么客气。”

    沈令姜柔声说:“谢谢大夫人。”

    “以后就跟小克一样,叫嫂子吧。”樊瑶轻轻拍她的手道。

    沈令姜明白她的意思,遂笑了笑,回道:“好的,嫂子。”

    瞧,多可人的姑娘,一点也不扭捏。

    樊瑶喜欢极了,挽着她出去熟悉府里,苏克见状拦下,“嫂子,你怎么抢我的活儿。”

    “去去去,找你侄子玩儿去。”樊瑶嫌弃地推他,转脸又对沈令姜眉开眼笑,“嫂子带你去转转。”

    樊瑶自小在朔北长大,来了盛都一年多,至今没有处到一位知心的姐妹朋友,多少会有些寂寥。

    眼下沈令姜来了,她很是高兴,终于能有个女孩子和自己谈心,“以后常来苏府玩,我们家不忌讳那些乱七八糟的。”

    沈令姜少许停顿,随即点头,“好。”

    樊瑶见她这般乖巧,笑叹道:“小克先前跟我们说喜欢上一个姑娘,让我们猜,我当时就猜了你。”

    闻言,沈令姜有些诧异。

    “除夕宫宴上,我早就看他眼神不对劲,那臭小子,还给我装矜持。”

    沈令姜有些羞赧,不懂怎么回答。

    樊瑶见她这样,笑起来,把苏克从小到大一堆糗事抖搂出来,说与她听。

    “序儿出生第一泡尿撒给他,此后他每次抱序儿,总会被尿一手,就跟小狗标记一样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小时候不懂事,被人骗吃马粪。”

    起初讲的尽是开心好笑的趣事,直到最后,樊瑶还是忍不住说起些许苦厄,“你别看小克现在壮的跟牛一样,他小时候身体很差,出生自母体带毒,差点救不活,家里人寻遍名医,十岁以前的他常年是个药罐子,余毒折磨每日如同渡鬼门关,他曾动了轻生念头……”

    “被我们狠狠责骂,后来为了恢复又拼命给自己灌药,听信路边假冒郎中说以马粪入药可散毒,他就真要吃,父亲后来把他扔去军营,一边医治一边训练他,才把这浑噩傻小子治清明。”

    沈令姜听得心里有一丝丝抽痛,忍不住轻声开口:“他其实都清醒。”

    樊瑶看向她。

    沈令姜缓缓地说:“想轻生,是因为他不想家人为了他受苦受累,盲信胡言,也是为了家人的盼望,想拼命治好,不忍你们煎熬。”

    樊瑶笑起来,看着她的目光很是柔软,“你懂他。”

    是啊,沈令姜懂他,他的心思,她明白。

    那个时候的苏克,自己贱命一条,他无所谓,只因家人爱他,所以他才有了包袱,不管是死,还是生,都为了家人。

    苏察一定也是明白过来,才把本就病弱的儿子带去军营,想磨炼出他为自己求生的意志。

    连求生都不是为了自己,苏惊澜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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