卫生间里外都有洗手池,梁舒音不想被人撞见窘迫的样子,自然决定去里面。

    然而,还没推门进去,胃里就一阵翻涌。

    来不及了,她直接靠在外面的盥洗池上,干呕了起来。

    一天没吃饭,根本吐不出什么。

    胃里平复下来后,她缓了口气,将手伸到水龙头下,洗手漱口,又接了捧水,拍在脸上醒酒。

    有脚步声在旁边停下。

    一只价格不菲的深蓝色男士腕表,被搁在了她旁边的大理石台面上。

    接着,另一只水龙头在感应下,开始出水工作。

    她下意识抬头。

    洁净无瑕的镜子里,她看见了一张俊朗到无可挑剔的脸。

    察觉到她的注视,男人亦缓缓抬头。

    两人的目光,在镜中相遇。

    她微醺,目光恍惚,有那么一个瞬间,她以为是在做梦。

    但男人冷淡的眼神,将她拽回了现实。

    她垂下了眸子。

    继续将手腕放在水龙头下,冰凉的触觉,令她清醒了不少。

    没多久,一旁的水龙头停止了工作,男人扯了纸巾擦手,他的动作极慢,慢到梁舒音怀疑时间静止了。

    安静的空间,再无别人。浅浅水声中,她听见两人的呼吸声一前一后。

    几乎交叠在一切。

    时间被放慢,拉长。

    直到,那块腕表被拿走,旁边的男人终于抬脚离开了。

    待身后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了,玩水的人才反应过来,她刚才好像忘了跟这位投资人打招呼了。

    以他的脾气,她大概已经把人得罪了。

    梁舒音抬起头,对着镜子整理了下自己,回了会所包间。

    人群散了来开,三三两两聚在一起,她找了个安静的角落,拿出了手机。

    周彦知道她不舒服,也就由她去了。

    手机里有一款简单的小游戏,是几年前下载的,无聊或者压力大的时候,她都会拿出来解闷。

    驾轻就熟地玩了两局,胜率百分百。

    第三局快要结束时,前方隐隐传来了对话。

    “陆总,听说陆海集团要和秦氏联姻,这小道消息可是真的?”

    男人顿了下,“到时候,请各位喝喜酒。”

    一个恍神,手机游戏里的小人儿坠了崖。

    难得拿了个败绩。

    梁舒音收起手机,从侍者手里拿了杯香槟,不敢再喝了,只轻抿了口,拿在手里把玩。

    有个戴黑框眼镜的年轻男生朝她走过来,坐在了她对面。

    她认得这人,初出茅庐的新锐导演,赵卓。

    “赵导您好?”她主动打招呼。

    “你认得我?”赵卓有些意外。

    “当然了。”她笑道,“您拍的无人之境,我可是看了好几遍。”

    “你的戏也不错,尤其是去年拿了奖的暴雨中。”

    赵卓年轻,才华横溢,又没有资深名导的架子,两人聊得挺愉快的。

    没多久,赵卓的朋友就过来叫他,“来,给你介绍个人认识。”

    来这的人,多半都是抱着结识人脉的目的。

    这很正常,在这个圈子里,天赋重要,努力重要,机遇更重要。

    临走前,赵卓拿出了手机,试探性地看着她,“要不要加个联系方式?”

    她顿了下,“好的,赵导。”

    等赵卓离开了,她再抬头时,那位冷淡的投资人已经不在了。

    她默了片刻,发了信息给正在社交的周彦,说自己像是又烧起来了。

    任务完成了,周彦这次没强留她。

    “行,赶紧回去休息吧。趁进组前这段时间,好好调理下身体。”

    得到应允,她给陈可可发了信息。

    “我这边好了,不用等我,你先去点菜。”

    走出会所,晚风拂过,她打了个喷嚏。

    怕真的再烧起来,她从包里拿出一件真丝白衬衫,罩在身上。

    衬衫宽松,下摆没扣,被她左右交缠着,在胸前随意打了个结。

    陈可可定的火锅店就在附近。

    她点开定位,查看了导航。

    确定位置后,她边探查周遭的环境,边从包里摸了顶渔夫帽出来。

    虽然她这大半年都在剧组拍戏,没曝光没热度,没什么被跟踪的价值,但舆论环境太差,凡事还是得小心。

    会所门口,几扇棕榈阔叶,在夜风中,忽开,忽合。

    她将帽檐往下一拉,视线朝右手边看去,透过棕榈树的罅隙,忽然一顿。

    右侧的街角处,停了辆熟悉的黑色跑车。

    车前,陆祁溟长身玉立,偏头点一支烟,毫不避讳地望着她。

    她怔在了原地。

    她不会自作多情到以为对方是在等她。

    只是,那条街窄小,又是通往火锅店的必经之路。

    这就意味着,她要去火锅店,必然得从这个男人的面前经过。

    犹豫片刻,她抬脚走了过去。

    华灯初上,雨已停,夜风潮湿。

    她走进霓虹里,脚步极慢地走着,一步一步,男人却始终立在那里没动。

    两人的距离渐渐拉近。

    几乎并肩。

    她没停下。

    路过了他。

    她没想过要跟他打招呼。

    出了会所,便不再是工作的范畴,况且,她也不想被认为是在套近乎。

    然而,擦肩而过那一瞬,却听见他开了口。

    “酒量这么差,还敢进这个行业。”

    熟悉的低哑嗓音,狂妄自大的语气,随着夜风,淡淡萦绕在耳后。

    她顿下脚步,没侧身去看他,目光依然直视着前方,语气四平八稳。

    “演员靠的是演技,不是酒量。”

    男人低沉的语气略带嘲讽,“演技?”

    陆祁溟缓缓走到她面前,高大身影瞬间遮住了她的光。

    “你倒是提醒我了。”

    他低头看她,目色深沉,“当年,你就是靠着这双勾人又天真的眼睛,把我给骗了的。”

    让他以为,她是爱他的。

    听见这句陈年指控,梁舒音也没生气。

    她微微仰头,直视着眼前压迫感极强的男人,“所以陆祁溟,你还在恨我吗?”

    这是今晚,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,而对面的男人却是微怔了下。

    没有爱,哪来的恨。

    承认了恨,也变相承认了,他还爱她。

    陆祁溟将那支烟捏在指尖,偏头扫了眼街边的霓虹,而后食指轻点在烟上。

    “梁舒音,你想多了。”

    他转回视线,垂眸睨她,“你对我而言,不过就是赚钱的工具。”

    男人唇角微弯,眸光冷戾,“工具,既可以是你,也可以是别人。”

    梁舒音望着他,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。

    “那就好。”

    不爱。

    不恨。

    不需要再有交集。

    她绕开了他,打算离开。

    然而,刚走了没几步,手腕忽然被人用力拽住。

    一阵天旋地转。

    她被他压在了路边,那堵蔷薇盛放的墙上。

    后背的撞击,让她吃痛皱眉,仰头跟他对峙时,却并不慌张。

    “陆祁溟,你到底想干什么?”

    被他握住的那只手腕,实在太过纤细,仿佛稍微用力,就会被折断。

    陆祁溟松了手,双手撑在她两侧,漆黑深眸紧紧攫掠着她。

    “什么叫‘那就好’?”

    她看着他,没吭声。

    半晌后,他压低嗓音,从胸腔深处滚出一句话,“这么多年了,为什么还是不愿意回头看我?”

    一瞬不移的眸色,如夜色一样深浓。

    他说的是刚才,她擦肩而过时,目不斜视的冷淡模样。

    又或者,是其他。

    梁舒音睫毛微颤。

    满墙的蔷薇在她身后盛放,大簇大簇,浓烈的红。

    她坠入这片热烈中,声音却清清冷冷,像飘浮在夜色中的冰碴子。

    “你说过的,谁回头,谁是孙子。”

    陆祁溟低笑一声,再熟悉不过的那种笑,从胸腔深处闷出。

    不怀好意的,带着风雨欲来的架势。

    果不其然,下一秒,他忽然伸手,暴力地扯下她的外套。

    衬衫在胸前打的结散掉,宽大丝滑衣服在男人强势的力道下,褪到了她的臂弯。

    他握着她手腕,用力一拽。

    她被迫撞进了他怀里。

    淡淡的烟草味萦绕在鼻息,额头贴在他的心跳上。

    还没反应过来,男人粗糙滚烫的指腹,已经落在了她右肩上。

    她伸手去推他,男人却用力控着她后颈,令她不得动弹。

    还在。

    陆祁溟盯着她肩骨上的印记,冷戾的目光,倏然温柔了下来。

    他伸手,指腹轻触着她肩上的蝴蝶,俯首,在她耳边低语。

    “梁舒音,我也说过,蝴蝶飞不过沧海。”

    像被咒语击中。

    她脑子里“轰”地一声,记忆的阀门瞬间被击碎。

    梁舒音骤然记起了那年夏天。

    水雾氤氲的浴室里,他们炙热忘我的缠绵。

    那次,他们爆发了激烈的争吵,她提了分手。

    起因是她的杂志出来,跟事先说的不一样,他觉得太露骨了。

    两人大吵一架,她摔门出去,跟陈可可一起去酒吧喝酒。

    半夜,他将烂醉的她从酒吧背回去。

    旧伤复发的膝盖,因为执意背她,隐隐作痛,却还是没放她下来。

    第二天醒来,她发现自己躺在他的床上,气未消,作势便要离开。

    他不让她走,两人争执中,她不小心踢了他膝盖一脚。

    那一脚很重,痛得他冒了汗,她心里一慌,立刻蹲下了替他查看伤口。

    岂料,这个男人狡猾极了,趁她心软时,扣住了她。

    所有的戾气,在他温柔缱绻的吻中消散。

    他们一路吻去了浴室。

    氤氲的水汽中,他将她抵在了玻璃上,狠狠冲撞着。

    任她如何求饶,他都不放过她。

    “以后还拍这种杂志吗?”他反手掐着她下巴,在身后猛地一撞。

    “不..啊..拍了。”

    直到她几乎虚脱了,他才罢休。

    却也没放开她,他用指腹温柔地抚摸着她右肩下,那只为他而纹的蝶,问她。

    “你知道陆祁溟的‘溟’是什么意思吗?”

    水雾模糊了浴室。

    旖旎后,她被他搂着,半闭着眼,嗓音支离破碎。

    “什...么?”

    他将唇贴到她肩骨那只蝴蝶上,“大海。”

    “蝴蝶飞不过沧海,梁舒音。”

    这辈子,都别想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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