边歌问孙大怎么受的伤。

    原来是昨天早上,孙大看天气不错,就带着弟弟孙二进山打猎。原本想着能猎到一两只兔子狐狸就可以了,没想到他们在林中行走的时候,看到一只兔子,长得甚是奇异,一身紫色皮毛。两人以为是传说中的紫兔子,抚冥镇传说天降紫兔子,必定有王者降临,能够给整片土地带来和平和幸福。

    他们也知道紫兔子是祥瑞,便追上去,想活捉了兔子,一定能卖个好价钱。谁知道这只兔子真的忒狡猾了,一直在前边跑,与这两兄弟保持着三丈的距离,不远不近,刚好能让他们看到,又抓不到。

    等孙大孙二两兄弟意识到路线不对的时候,他们已经被紫兔子引入了山林深处,到处是高山林木,根本找不到出路。于是他们在乱撞的时候,孙二踩到了一只吊睛白额大老虎的尾巴。

    孙二被老虎吓得双腿发软,一屁股坐在了地上。老虎一跃而起,足足有三丈高,吼一声山林震动,鸟雀乱飞。老虎张开血盆大口即将要把孙二咬死的时候,哥哥孙大从旁边的灌木丛中跳出来,举着柴刀劈向虎头。

    老虎挨了一刀,更加愤怒,直接扑向孙大。孙大的一条腿就这样被老虎咬住。在老虎咬住自己的腿的时候,他举起柴刀胡乱地劈砍老虎。

    就这样,老虎衔着孙大的一条腿还有一身的伤跃入丛林里,消失了。

    孙二惊魂未定,赶紧背着自己的哥哥逃走。跌跌撞撞之下,他们找到了出路,下了山,捡回了半条命。

    边歌听了颇为感慨,虎口逃生当真凶险!要是自己面临那样的处境,恐怕就成了老虎的口中餐。

    “那老虎可是白毛黑纹?”郁栖川问。

    “对对对,是白毛。这位小兄弟你可见过?”孙大问道。

    “曾经远远见过。”郁栖川只是说完又陷入了沉默。

    “哥哥!”孙二来到杏林堂接自己家哥哥回家,他刚进门就看到了哥哥坐在凳子上,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走,扑到哥哥腿前,看着被血浸透的纱布。“哥哥,你受苦了!疼不?”

    “不疼。已经上药了。多亏了这位大夫。”

    孙二向边歌抱拳鞠了一躬,随后跪在地上,给边歌迅速磕了一个头。

    “赶紧起来吧,别这么拜我!会折寿的!”边歌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,旁边的郁栖川有些诧异,不是说好的要对病人热情吗?怎么他又这般冷漠?

    “大夫,您救了俺家哥哥,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,老天一定会保佑您长命百岁的。哦,对了,大夫,我昨儿回去砸锅卖铁,也只凑齐了一百文钱,剩下的一百文能否宽限几日?”孙二拿出怀里贴身放着的钱,双手奉上。

    边歌掂量了一下,钱袋子还有余温,他随手扔给郁栖川:“替我数数。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郁栖川在旁边将铜钱倒出来慢慢数。

    “剩下的一百文你们在一年之内还清就行。”

    “多谢大夫!多谢大夫!”孙二高兴地又在地上给边歌磕了三个响头。

    郁栖川将钱袋递给边歌:“公子,一百文。”

    “别谢了,带着这些药回去好生将养,不可过度操劳,以免伤口复发。”边歌收好钱袋,随后将药拿给孙二。

    孙二背起孙大,右手拎着药出去。

    待孙大孙二走远了,边歌从钱袋里拿出六文钱抛给郁栖川:“去大牛家买三个包子。”

    郁栖川接过铜钱出了门。

    等郁栖川离开后,他把钱袋里的钱迅速倒出来一个个数,越数越激动,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,她双手捧着钱感慨道:“娘,我终于有钱了!”

    她想,这些钱要把屋顶修一修,再把后院的空地圈起来,做一个园子,一半种菜,一半种草药……再把娘亲的坟也修一修,还有……给那个捡来的置办几身日常衣裳,毕竟还要使唤别人呢,不能太苛刻了。

    正想着,郁栖川就回来了,一进门看见边歌双手捧着铜钱在做白日梦。

    郁栖川:“……”

    边歌:“……”

    郁栖川站在门口,右脚已经跨入门槛,左脚还留在外面,他现在进也不是,不进也不是。

    边歌赶紧收起自己的白日梦,清了清嗓子,故作镇定:“进来。”

    郁栖川走进来,把三个包子放在桌面:“公子。”

    “你都看到了?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他点点头。

    边歌:“……”这家伙也太实诚了些!她只能给自己找个台阶下,“赶紧吃吧,回头带你出去置办几件衣裳。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郁栖川拿起包子首先递给边歌。“我穿旧的就可以了。”

    边歌接过包子,心里嘟囔:这小狼崽还挺孝顺的。她没有接郁栖川递过来的包子,而是自己拿起包子:“这两个是你的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穿得又破又旧的,让我怎么做人呢?街坊邻里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周扒皮,在虐待你。”边歌咬了一口包子,忘记问他是什么馅儿的了,结果一股子羊肉膻味直冲脑门,她用力咽下去。

    “你买了羊肉馅儿的?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郁栖川点点头。

    “我……”边歌攥紧了拳头,但看着对方无辜单纯的眼神,只能默默把火压下去,怪只怪自己没有事先叮嘱好,“以后不要给我买羊肉和韭菜的。”

    “是。公子。”

    “我问你,你刚刚怎么知道是白毛老虎?”

    郁栖川想了一会儿,才慢慢说道:“那只老虎原是柔然圈养的,部族叛乱那天,我为了逃走,把它放了出来。”

    边歌听了,气血上涌:“你……你啊你……真是个麻烦精!我问你,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?”

    郁栖川低着头,没有说话,自顾自地咬着包子。

    “你要是不提前跟我说,我恐怕不能再留你了。”

    郁栖川听到对方要下逐客令,包子也不吃了,抬头看着他,眼神中似乎有乞求。

    “日后要是你的麻烦找上门来,会连累我的杏林堂。杏林堂是我娘亲生前给我留下的唯一一座房子。我不想被不相干的人毁了!你要是不说的话,伤好了,赶紧走吧!”边歌从锦囊里摸出郁栖川的狼牙放在桌面上。

    郁栖川没有动手,他默默地看了看狼牙,目光深沉,也不知道在想什么。

    “不要赶我走。”郁栖川抬起头看着边歌的眼睛。

    “不想被赶走就老实回答。据我所知,能圈养这么稀罕的白老虎的也不是一般人吧。”边歌好歹混迹边境将近二十七年,就算没有去过柔然,自然也见过柔然来的人,也知道柔然的很多事情。

    见郁栖川还是不说话,他直接开口:“柔然汗国里面有八大部落组成,分别是郁久闾氏、尔绵氏、阿伏干氏、纥奚氏、树黎氏、乌洛侯氏、斛律氏、阿史那氏,在这八个氏族中,最尊贵的当属郁久闾氏,是王族。”

    郁栖川下意识地咬着下唇,他以为这个中原大夫什么都不知道,没想到对方是什么都知道。

    “前不久我打听到一件事,郁久闾氏的汗位继承发生一点小动乱,柔然的小王子失踪了,他们正在派人到处寻找。这段时间你们柔然的军队攻势也减弱了不少啊!”

    郁栖川的眼神里露出一丝杀气,不过很快就消失了:“公子,我只是一个普通柔然人。”

    “你要是普通,那天下就没有尊贵的了。听说这个柔然小王子的娘亲是汉人的公主,长得美若天仙,小王子的模样也是人间少见。而且在这个小王子的十六岁成年礼上,他杀了草原上最大的狼。”

    边歌话锋一转,盯着郁栖川,“你承认吗?”

    郁栖川点点头:“我叫郁久闾栖川。”

    边歌站起来,背对着他,双手负在身后,望着外边的大街,小乞丐在屋檐下乘凉,手里拿着豁口的搪瓷碗,眼巴巴地望着路过的人。

    郁栖川伸手拿起狼牙,他走到边歌的身边单膝跪下,握住对方的左手,将狼牙塞到对方的掌心:“我说过,我永远是你的奴隶。”

    “我区区一个中原大夫,何德何能,让你一个尊贵的柔然小王子来当我奴隶?伤好了,赶紧离开吧。”边歌张开手掌,狼牙从手中掉出来,掉在地上,随后她拂袖而去。

    郁栖川怔怔地跪在原地,他看着消失在门帘背后的身影,捡起狼牙,却不知道他为何要赶自己走?

    “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。”他大声地说道。

    他握着手里的狼牙,若有所思。狼牙相当于自己的卖身契,只要自己拿到狼牙,所有的承诺都可以一笔勾销。

    草原上,主人是不会把狼牙给会奴隶了!除非是真的想放自己走。他本就是个守承诺的人,既然已经答应了永远当边歌的奴隶,供他驱使,就断然不会轻易离开。

    *

    睡了一下午的边歌忽然醒来,她伸了个懒腰,口有点渴,她下意识地喊了一声:“郁栖川。”

    空荡荡的屋子只有她的声音而已,一切静悄悄的,她忽而意识到自己已经把人赶走了。两人不过相处了十几天,竟然有些习惯郁栖川的存在。

    她看着昏黄的日光照进里屋,寂寥无人,她又回到了十几年来一个人的生活。一个人看病,一个人吃饭,一个看日出日落。

    她苦笑了一下:“边歌啊边歌,你就是个混蛋!好好的一个白捡干活的都不要!现在好了,自己一个人废了右手,看你怎么活!”

    她一边骂自己,一边去拉开窗帘,街边的人稀稀落落的,各自回家去了。

    今日杏林堂没有人来就诊,生意寥落。

    她走到堂前,郁栖川不在这里。

    “走了也好,一直留在这里,也不知道是福是祸。”

    早在郁栖川昏迷的时候,她在杏林堂坐诊就有一个柔然人扮作胡商来这里打探情况,他什么病也没有,只是来买治疗伤痛的药。

    她刚开始还没有意识到危险,后来跟城北的妙手堂大夫徐仲卿一合计,发现同样是那个胡人来买药,买药就买药,还东张西望,到处打听有没有一个受伤的柔然人来过。

    后来从刘大娘的绸缎店路过,经郁栖川的提醒,她才发现那个假胡人的身形跟上次来店里打探情况的人一模一样。

    “没有谁能永远陪着你,边歌啊边歌,你只有你自己一个人,唯一能永远陪着你的,只有你自己!”

    她拿起锦囊捏在手里,里面还有四枚价值连城的戒指,只是有柔然的探子在城里,他不敢拿出去变卖。现在只有这四枚戒指能证明,过去的十几天不是梦,而是真的有一个俊俏的人说要一辈子当她的奴隶。

    她从锦囊里摸出了一枚被咬过的附子,嘴角不经意间露出了微笑。不舍得扔,她又放回锦囊里。

    她数了数日子,快到端午了,要预备一些雄黄,到时候买的人也多,说不能也能赚些钱。

    将近晚饭的时候,杏林堂才有一个中年妇人带着孩子来看病。孩子叫狗娃,今年七岁,女人从田里干完农活回来发现狗娃晕倒在自家门口。

    边歌摸摸孩子的额头,没有发烧但是体温偏高,再翻开孩子的眼皮,眼球浑浊:“孩子面色潮红,皮肤灼热。”再一摸后背的衣裳,全湿了,“出汗过多,之前是不是还有呕吐的症状?”

    中年女人点头:“是啊是啊,我发现他的时候旁边地上吐了好多。大夫,他是不是很严重?大夫,您一定要救救他,我就这么一个孩子!”

    “你放心,他只是中暑,不用太着急。”边歌头也没回喊了一声,“郁栖川,准备冷水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中年妇女看向里屋。

    边歌左手擦了一下额头:“你看,我都热糊涂了!我原先有一个伙计,今天刚走。我盛些水。”她撩开帘子,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厨房舀水。

    “公子,等一下就好。”那个身影头也不回道。

    边歌张了张嘴,似乎想说什么,但话到嘴边就变成了:“赶紧拿水出来。”她走出来在药柜抓药,“你等一下,水很快就拿出来了。”

    听到这句话,郁栖川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会有些欢喜。

    “谢谢大夫。”

    郁栖川端着一盆水出来,顺便还带了一块帕子,他将帕子放到水里,拧干,敷在小孩子的头上。随后又拿起一张方布给小孩子擦拭身体。妇女在一旁焦急地看着。

    边歌抓了把陈皮、檀香、砂仁、豆蔻、甘草、木香、丁香、广藿香、肉桂、薄荷脑、朱砂等草药放在篮子里:“郁栖川,把这些拿去熬药,三碗水熬成一碗水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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