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大娘和宋子玉脸色苍白,他们想到的就是柔然人来了!

    “你们在这儿等着,千万别出来。我去看看。”

    “你要小心。”

    边歌打开了杏林堂的大门,看到外面到处是尸体,原本白色的雪都被染红了,门口站着一个柔然人,手里拿着一柄弯刀。一开门,柔然人就要闯进去!

    “等等,你干什么?”

    “里面还有人吗?”

    “有一个老妇人和一个小孩。”

    “叫他们都出来!通通给我滚出来!”

    柔然人粗暴地将边歌一把推开,径直闯进去,在屋里四处寻找。边歌站住了脚,往里屋走去,让沈大娘跟宋子玉多穿些衣裳,大家一起走出来。

    那个柔然士兵把杏林堂里里外外都翻了一遍后,恶狠狠地说道:“你这里还有没其他的人?”

    边歌指着自己三人说道:“没有了,就我们三个。”

    “真没有了?”

    “没有了,你不是也搜查过了吗?”

    柔然人拿出了一幅画像摆在边歌面前:“见没见过他?”

    边歌仔细看着画像上的人,一个十七八岁的俊美男子,戴着一顶羊毛毡帽,穿着一身貂皮,正是郁栖川在柔然时的装束,他摇摇头:“没见过,来我这里看病的都是一些穷苦人,没有见过这么华贵俊美的公子!”

    柔然士兵又瞥向沈大娘和宋子玉:“你们呢?”

    两人立即摇摇头:“没有,没有!没见过。”

    “出去排好队!”柔然士兵放过了他们,让他们出去跟其他人一起排队。

    边歌带着沈大娘和宋子玉一起站在了队伍的最后,前面是张大爷、李小爷、刘大娘还有刘大娘的女儿李月娥……都是抚冥镇居住的人。

    李月娥摸着眼泪,一脸乌漆嘛黑的,显然是怕被柔然人看上,自己先在脸上涂了一层锅底灰,显得脏兮兮又落魄的样子。

    “边哥哥,这可怎么办呐?”李月娥问。

    “我也不知道,先跟着去看看。能活着自然是最好的。”边歌看着一城熟悉的面孔,他现在有些后悔当初为什么不杀了阿史那耶橪。要是阿史那耶橪死了,可能今日来攻打抚冥的就不会是他了。

    不过,转而一想,就算不是阿史那耶橪,也会有其他人来攻打抚冥,到时候结果都是一样的。她有些力不从心的无奈,她想,要是自己再强大一点,会不会不一样?要是郁栖川成了柔然的大汗,会不会不一样?

    他们一行人在柔然士兵的看管下,慢慢走出城。城门口的右边,站着献城投降的梁昭,他看着这一列即将要被送往北方的军民,心中羞愧不已。

    他默默地低下头。

    队列中一个脾气暴躁的小伙子从地上抓了一团雪扔在梁昭身上:“呸!你这狗官!”

    “对不起,我对不起抚冥的父老乡亲们!”他看着慢慢走过的人群,那些人看着他的眼神都充满了仇恨和怒火,但是更多的是一种失望!

    梁昭的心被这些人的眼神刺痛!他要是能打赢,他难道会想投降吗?

    他跪在雪地上,眼睁睁地看着抚冥城的军民被送出了城。

    边歌跟宋子玉走在人群后面,看着跪在雪地上的梁昭,心情很是复杂。抚冥城北攻破是早晚的事,他一个人守了这么多天,已经算是尽职尽责了。

    梁昭看着最后一个被送出成的百姓,他内心已经冷到了极点。他默默地走上城楼,看着朔方的天空,灰蒙蒙的,重云幕掩,到处都是白皑皑的雪。

    他想,这是天地的葬礼吧!

    既然无法保住这座城,就只能保住自己的魂。阿史那耶橪承诺,只要他投降,就不会屠城。他选择了保全城中的百姓。

    他戴上头盔,穿上铠甲,然后走上城楼。

    “陛下,臣有罪!没能守住抚冥镇,臣,先走一步!”

    他从城楼上一跃而下,砰的一声,巨物砸在地面的声音让众人纷纷回头,抚冥镇的守城将军已经死了,尸体躺在城门口,从他身上涌出来的血带着温热,融化了表面的雪。于是血和水蔓延开来,变成了一滩血水。慢慢的,这趟血水又被极寒的冷冬冻住了,变成了一片干硬的雪地。

    尸体的眼睛没有闭上,已经直勾勾地盯着北方,仿佛那一行人是他最后的眷恋。他这一跳,不为愧疚,只是为了赎罪。

    但是他又别无选择。

    他拼死抵抗,死的是全城百姓;他若投降,却又背叛了他的职责。

    有时候,他也不知道到底是职责重要,还是全城人的性命重要。然而,最重要的一点是,守城也是为了全城的百姓性命。

    所有人心里都寒冷至极,仿佛冬天已经侵入了他们的心头。

    离开了生长的乡土,即将踏上一条不知道生死的路,每个人心头都悬着一把刀。

    走了一天后,到了晚上,抚冥城的所有人聚在一起,大家随身携带的食物都已经吃完了。柔然士兵则在旁边安营扎寨。边歌摸着咕噜噜的肚子,有些饿了!地面没有什么可以吃的东西,到处都是雪和冰。她看着亮着烛火的帐篷,心中有些羡慕。

    宋子玉抓着沈大娘的手:“娘亲,我饿了。”

    沈大娘抬手搓着孩子的脸,想要把宋子玉的脸擦干净些:“先忍着吧,过几天就好了。”

    开面馆的刘大婶从怀里摸出了一张巴掌大的烙饼:“孩子,拿去吧。”她蜷缩在帐篷后面,但是现在的风雪虽然小了,却还是那么冷,她的身体变得很虚弱。

    “大娘,你吃吧,我不要。”宋子玉没有接过刘大婶手中的烙饼。

    “拿着,大娘给你的。大娘现在不饿。”

    “大娘,你骗人!你都快说不出话来了。”宋子玉看着刘大婶,眼睛里噙着泪水,他有种不好的预感,刘大婶快撑不住了!

    “听话,大娘还很好,你先吃。”

    边歌抬手拍拍宋子玉,用眼神示意他收下烙饼。随后,边歌坐在了刘大婶的身边,拿起后者的手诊了一下脉,刘大婶的脉象非常虚弱,几乎很难摸到。她看向刘大婶,嘴唇动了动,却还是没有说出任何的话。

    此时此刻,按照刘大婶的情况,她就是在杏林堂也救不了了。

    刘大婶苍白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,微弱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:“边大夫,我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,你不必为我担心,好好活着。”

    “刘大婶……”边歌的声音有些哽咽。

    “傻孩子,不要难过。大娘只是你的邻居而已,只是多照顾了你一段时间,只是……把你当做我那个先走的孩子而已。你从来没有亏欠大娘什么。相反,还是你,给大娘带来了很多的陪伴,代替我那个早去的孩子,让我这充满苦难的一辈子有了一点点的温暖。”

    “刘大婶……”边歌伸手抱住了这个快要死去的中年女人,她仿佛又回到了七岁时母亲死去的那个夜晚,同样是大雪纷飞,同样是寒风呼啸,仿佛天地间哀歌四起,哭声遍地。

    “大娘能看着你长这么大,是大娘的幸运。记住,好好活着,不要让大娘担心。如果一个人觉得太寂寞了,就找个人陪伴,尝试着走出原来的困境,别把自己囚禁在过往中,向前看,一定要向前看,向前看啊……好好活下去……”刘大婶的手伸出来,向身体的前方不断地伸着,伸出去,仿佛要够一个东西一样,她的目光也紧紧盯着前方,仿佛那片雪地上有什么重要的人。

    “子琉……子琉……我好像看见了我的孩子!子琉……是你吗?你来接娘了吗?”她的嘴角挂着笑,不断地伸手去够,挣扎着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。然而,最终她的手在虚空中什么也没有抓到,僵直地掉下来,最后一丝微弱的呼吸也没有了。

    边歌抱着刘大婶,一瞬间呆呆的,不知道该作何反应,那个一直像长辈一样开导她的人,就这么离开了这个世界,一去不复返!

    她反应过来,抱着刘大婶一动不动的尸体,她清醒地意识到这是真的。

    “刘大婶……”她紧紧抱住刘大婶的尸体,呜咽着,没有哭出声,尸体的温度在冰天雪地中渐渐消散,变得冰冷,像一个冰块一样。

    边大夫,来得正好,吃饭了吗?没吃的话,大娘给你烫一碗?……她仿佛又听到了那个亲切的声音,还有在灶台边忙碌的身影,升腾的热气模糊了那个影子,渐渐的,消失在了她的记忆中。

    在所有街坊邻居中,刘大婶是最像她娘亲的人,经常操心她的事情,会催他娶亲,会担心她身体状况,会想到她一个人寂寞孤独……

    但是,从这以后,世界上可能再也没有人会这样替她操心了。

    沈大娘抬手擦了一把自己的眼泪,红着鼻子说:“边大夫,人死不能复生,你节哀吧。好好活下去,一定不要辜负刘大婶的心愿。”

    边歌抬起头扫了一眼聚在雪地上互相依偎着取暖的人群,所有人看着刘大婶死去,眼神里都不免泛起了一种兔死狐悲,物伤其类的哀伤。

    她点点头:“我会的。”

    宋子玉将刘大婶给他的烙饼递给边歌:“边哥哥,这个给你,你吃。”

    边歌摇摇头:“我不饿,你吃吧。”

    宋子玉还是倔强地将烙饼掰成了两份,一份给边歌,另一份留给自己和娘亲,边歌这才收下。烙饼撒上了芝麻粒,刘大婶知道边歌喜欢吃这样的,所以后来她每次做烙饼,都会撒一把芝麻粒。

    边歌舍不得吃,将烙饼收进怀里,贴身放好。

    “我想把刘大婶埋了,防止路上的雪鹰野狼吃了她的尸体。”她抱着刘大婶的尸体走出去,柔然士兵没有拦着。

    边歌在驻扎地的附近挖了个坑,将刘大婶埋好,末了还拿了好几块石头在雪地上摆成了一个三角形,这样她要是有一天能逃出来,也好寻回刘大婶的尸体。

    “刘大婶,”边歌跪在石头三角形前面,叩了三个响头,“刘大婶,要是有一天我还能逃出来,我一定会把您的尸骨迁回扶摇山,葬在您儿子的墓旁,绝不会让您流落在外的。”

    李月娥平生第一次遭这么大的罪,她蜷缩在娘亲的身边:“娘,我们会死吗?”

    “傻丫头,别说这种丧气话!这么多人,应该也不会轮到我们的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,我怕。”

    “不怕,咱们瞅准机会就逃,总能逃出去的。”

    李小爷啧了一声:“就你们俩还想逃?别想了,你们两个女人,怎么打得过这些柔然兵?还有,你们两条腿,能跑得过那些四条腿的畜生吗?”

    “我们跑不过,难道你就能跑过了?”

    李小爷刚想要辩驳,他的媳妇拉了拉他的手臂:“别吵了,这都什么时候了,还在这里吵吵嚷嚷!让人看了笑话!”

    “我都不怕人笑话,你还怕?谁笑话谁还不一定呢!”

    一群柔然的巡逻兵走过来,他们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了。

    柔然人的战马都是草原上极好的品种,负重大,而且四肢矫健,跑起来几乎能日行千里。边歌观察到,到了晚上,柔然人都会把他们的战马集中安放在营帐的西边,由专门的人车草料去喂马。

    晚上守夜的士兵都比较疲惫放松,轮换时间也相隔很长。

    一个柔然的戍卫长走过来,身后跟着三个人,他们推着一车的烙饼来到俘虏面前:“来来来!吃饭了,一人一个,谁都不准抢!”

    抚冥镇的居民们立即上前去,排好队,领完一个走一个。

    边歌靠在帐篷旁边,纹丝不动。

    戍卫长看见了,便甩着鞭子喊道:“那边那个!吃饭了!过来吗?”

    边歌没有理他。

    戍卫长有些生气,心想,一个俘虏还这么心高气傲?装给谁看呢?他径直朝边歌走过去,啪的一声鞭子抽到地上,一副威胁恐吓的气势:“你到底吃不吃?”

    “不吃。”

    “不吃?不吃拉倒!谁稀罕你!”戍卫长转身离开,要不是他接到指令,这一批战俘是尔绵氏制定要送去北海放牧的,不能在路上把人打残了,要不然,他肯定先抓起这个病恹恹的俘虏先抽他一顿!

    今年整个柔然都面临着异常酷寒的冬天,尤其是尔绵氏的领地北海附近,更是出现了百年罕见的冰风暴,尔绵氏的族人都南下避风雪了,可是这尔绵氏的羊群、马群都需要有人看管!所以这才抓了一批人送去北海放牧。

    他骂骂咧咧地转身想要离开。

    边歌站起来朝戍卫长的背影喊道:“我要见阿史那耶橪。”

    “他是你相见就见的?!”戍卫长头也不回地吼道。

    “阿史那贤呢?我要见他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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