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抬手给边歌擦去嘴角的水,擦到脖子上时,这才发现了一个异常的地方,边歌没有喉结!他伸手在边歌的脖子上按了按,细腻白皙,没有凸起的喉结。斛律桑洛的手有些发抖,这……这……中原大夫竟然是个女的!

    边歌在昏迷之中,感觉到一股暖流从嘴里灌进来,一直流到了肚子,肚子的疼痛才慢慢消减下去。耳边依旧是嘈杂的声音,大火燃烧的噼啪声,很多人哭喊的声音……

    不知道过了多久,她慢慢醒过来,发现自己睡在了一个漆黑的洞穴里,身边还有一堆火。“什么情况?怎么回事?斛律桑洛呢?”她坐起身来,抄四周看去,只见到处都市漆黑一片,洞口外边也是黑乎乎的,看来已经到了晚上了。

    “斛律桑洛!”边歌喊了一声,她的声音回荡在石洞里,空灵而又阴森。

    “斛律桑洛!”

    “得了!别叫了!”一个身影从洞口走进来,斛律桑洛手中牵着他的白马系在了石洞的入口处,随后从外面把草料那进来,放到白马的面前。“我还没死呢!”

    边歌看到他还在,自然放心了不少,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,她还真怕被斛律桑洛丢在这里,风雪又大,雪原上还时常有狼出没,她这一个病歪歪的身体,可扛不住这些危险。

    “我还以为……”

    “以为什么?以为我放了你?天黑了!早点做梦去吧!没有找到斛律霰之前,你还是一个骗子。要是斛律霰不承认你说的话,我还是要惩罚你的。”斛律桑洛喂完了马,慢慢走回到火堆边,烤火。

    火光照在他的不可一世的脸庞上,高挺的鼻梁,深邃的眼睛,火光不单没有让他的凌厉的五官柔和下来,反倒隐藏了他的半张脸。

    边歌心想,还是栖川好,只有栖川是真心对自己好。为什么同样是柔然人,差别怎么这么大?斛律桑洛跟斛律霰还是亲兄弟,怎么差别也这么大?斛律霰长着一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,不管看谁都深情。而这个五官英朗,面部棱角分明的,却总是看谁都不顺眼。不知道栖川的亲哥哥郁久闾予成会是个什么样的人?

    栖川,你现在在哪里呢?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我的消息?可千万不要暴露自己啊!边歌不希望栖川出事。

    “喂——你在发什么呆?”斛律桑洛突然开口问道。

    “我想回家了。”边歌随口捏造了一个谎话。

    “你这个小骗子!抚冥镇前几天不是已经被阿史那的军队攻破了吗?我听说还俘虏了一大批人到北海去。我派人去调查了,集市里的牧民说,你是从北门进入的集市。”斛律桑洛问道。

    边歌吃不准他是真的知道还是在诈自己的话:“我第一次来柔然的集市,根本不知道路。自己摸着摸着就走到了一个门里,看见有门我就进去了,我管他是东西南北哪个门?”

    斛律桑洛沉默了。

    边歌不知道他信不信,继续补充道:“要是换了你,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,你还特意去找一个风水好的门进去吗?”

    “那……你为何……”斛律桑洛想问她为什么女扮男装的事情,但想想,还是没有问出口。

    “嗯?”边歌看他有些犹豫,便问道。

    “你有病?”斛律桑洛改口道。

    “对啊,我就是有病。我从小身体就不好,我娘死得早,我爹死得更早。为了让我能够健健康康地活下去,他们就给我取了这样一个名。”边歌说道。

    斛律桑洛是个没爹的孩子,从小就没了爹,在草原上,没了爹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,你就被人嘲笑,被人欺负,尤其是被族中的人抢夺猎物。不过好在,那时候,只要有人敢欺负他们,斛律霰就会跟人拼命,他十三岁就被征入军中,十六岁成为柔然战神,在别人看来,他是个军事天才,只用了短短的三年,却不知道他走到这里,从小到大受了多少的欺凌。他的所有智慧,都是从跟人的争斗打架中得来的。

    斛律桑洛仰面躺下,大大咧咧地睡在火堆旁,没有再说话。边歌心想,这人还真是没礼貌!说话说一半就睡了!

    一夜无梦,第二天醒来之后,她的身体已经好多了。但是一想到要面临昨天的路程,就有些胆战心惊。斛律桑洛牵着白马走出洞穴,他才上马,而后看着站在地面上的边歌,破天荒地问了一句:“坐前边还是后边?”

    边歌有些吃惊,这个一向看不起她的柔然斛律部大族长竟然征求她意见,她哈没有回答,斛律桑洛就直接伸出手抓住她的肩膀,将人提起来扔到后面:“慢吞吞的!等你考虑好天已经黑了!坐好了,摔死了概不负责!”

    斛律桑洛说完之后,策马奔驰,冷风夹着雪花向两人的脸颊铺天盖地地飞过来,寒风像鞭子一样抽打他们的脸。

    朔方的风,又干又冷!还夹带着刀子!

    边歌伸手抱住了斛律桑洛的腰,要是摔死了,概不负责?边歌心想,今天这个斛律桑洛对她的态度似乎变好了一点?

    马蹄声声,抚冥镇越来越近。大约到了黄昏,他们来到了城门下。城门大开,里面像一座空城。其实并不是,城楼上还有不少新来的守卫。城中也有了活动的人影,只是稀稀落落的一两个,跟之前的抚冥镇完全比不上。

    边歌回到抚冥镇,仿佛做梦一般,屋子、街道一切都还在,仿佛只要喊一声,卖酒的张大爷会问你要什么酒?我这儿有竹叶青、松露、西域的葡萄酒……卖包子的大牛会问,要什么馅儿的?我这儿有韭菜馅、豆子馅儿、羊肉馅……

    但是,现在不会再有了。

    他们都被抓去北方的荒原了。

    那里没有香喷喷的包子,没有茅草屋……

    只有无尽的冰原和夜里骇人的狼嚎。

    边歌感觉心里有些酸,吸了吸鼻子,眼前的画面有些朦胧。斛律桑洛看了她一眼:“这会儿哭鼻子可是要被冻成冰的!”

    边歌赶紧擦了擦眼睛:“谁说我要哭鼻子?男儿有泪不轻弹!我这是天太冷了!鼻子有点不舒服!”

    斛律桑洛嗤笑了一声,没有说话,心想你就装吧,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?要是你找不到药,我先拆穿你的骗术。要是找不到斛律霰,我先把你扔到冰河底下。

    边歌带着斛律桑洛回到了自己的杏林堂,杏林堂里的东西都还在,只是屋子被翻得乱七八糟的:“这就是我的医馆,你等等,我抓点药回去。”边歌看了一眼自己乱糟糟的医馆,也不打算首诗,直接走去药柜抓药。

    斛律桑洛在屋中到处走动,看完外堂,他掀开帘子走进里屋,里面的被子、枕头什么的都有两份,还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床头。走出来后,斛律桑洛问道:“你之前跟谁住?”

    “我助手,我雇了个助手来帮我。当时,城破的时候,我跟她走散了,不知道她躲去了哪里。”边歌说道。

    “你当时躲在哪里?”

    “我……我躲去斛律霰那里。只要呆在斛律霰身边,你们柔然人绝对不敢抓我。”边歌的谎话越扯越大,她心里空落落的,实在不知道最后这个坑怎么填上去。

    斛律桑洛没有再问什么,等边歌抓好药后,他也没有多说什么:“飞仙楼在哪儿?”

    “我带你去。”边歌大包小包地把药挂在身上,这里面除了那个发烧的柔然士兵的药,还有沈大娘的药。边歌越走,心里越慌,这要是到了斛律霰面前,跟人一对质,不就什么都瞒不住了吗?不行,得想个办法逃走!

    可是……该怎么逃跑呢?这个斛律桑洛看得很紧,根本不给她任何逃跑的机会!

    斛律桑洛看她走得慢了,便不耐烦地催促道:“走快点!别慢吞吞的!是你给我带路还是我给你带路?”

    边歌只得加快了脚步。到了飞仙楼,只见门口站着六个柔然的士兵,他们虽然换上了魏国人的衣裳,混迹在平民百姓之中,如果不仔细看,还真看不出来。边歌先前见过这六个人,因此一眼就能认出来。

    他们六个人看到斛律桑洛走过来,便赶紧过来行礼:“族长,斛律将军不肯跟我们回去!”

    “知道了,你们在这里守着,别让他走了。我进去看看。”

    斛律桑洛带着边歌进去。

    飞仙楼依旧跟以前一样醉生梦死,仿佛抚冥镇发生的事情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。因为斛律霰的缘故,阿史那的军队进城之后,也不敢动飞仙楼。当时飞仙楼还涌入了一批躲避灾祸的有钱人。

    斛律桑洛在边歌的带领下,一直上了三楼:“就在这里。”边歌停在了一间名为梅花阁的屋子前。

    斛律桑洛也不管什么风雅不风雅的,直接推开门走进去,边歌跟在他身后也走进去。只见屋子里头,斛律霰坐在席子上,左右手各自搂着一个角色的美女,两个美女一个劲儿地给他倒酒劝酒,斛律霰穿着一身黑色的袍子,长发曵地,散乱无比。

    亲眼见到自家哥哥这样颓废,估计斛律桑洛想杀人的心都有了。边歌心想,随后,慢慢退远一些,免得到时候被误伤!

    斛律桑洛的到来并没有影响斛律霰喝花酒的心情,反而是喝了一杯又一杯,他也不想理会突如其来的人。

    “斛律霰!”斛律桑洛站着看了一会儿,终于忍不住开口了!

    “桑洛,干什么?来一起喝酒吗?”斛律霰醉醺醺地问道。

    “斛律霰!你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鬼样?!堂堂的草原儿郎竟然在这里当一个酒鬼!”斛律桑洛说道。

    斛律霰放开怀里的两个美人,让她们出去。他站起来,右手拿着酒壶,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:“我怎么样是我自己的选择,跟你们有什么关系?我打仗打了一辈子,到头来的结果是什么?还不是落得个一身的伤痛。我年纪大了,也累了,我不想再参与什么争斗了!让我好好地活着,行么?”

    “你才多少岁?你不过二十六岁!二十六岁你就想安度晚年?天还没黑,你就想做梦了吗?”斛律桑洛说话本来就不客气,在自己哥哥面前更加不客气。

    “哼!我十三岁从军,十六岁成为柔然战神,我已经打了十年的仗了,十年,你知道十年有多久吗?十年能让树木朽败,能让北海的牛羊繁衍五代,能让草原变成雪原十次……人生,有多少个十年?十年之中,你知道我杀了多少人吗?十年时间,你知道我们又死了多少人吗?这样打打杀杀的十年对于我来说,没有任何意义。”

    “你没有上过战场,你当然不知道十年时间意味着什么,你也不知道十年我们斛律部损失了多少好儿郎!我们的牧场流了多少鲜血,埋着多少的白骨!放过我吧,桑洛,让我在这里好好度过下半生,我很喜欢这样的生活。”

    “我没有上过战场,我是不明白。但是上战场起码是为了斛律部的荣誉而战,你在这里当一个酒鬼,有什么用?对斛律部没有任何的贡献!”斛律桑洛说道。

    “我已经用十年时间为斛律部赢得了其他部族的尊敬,接下来的事情是你们的了。与我无关。我在这里学习汉人的诗词歌赋,跟着汉人朋友一起生活,我觉得很高兴。郁久闾苍穹不需要我,我也看不上他,犯不着为他卖命。”斛律霰笑道。

    “算了,我也不想管你,这次来,我是为了一个伤员来的。顺便查一件事,”斛律桑洛转头看着边歌,“过来!”

    边歌一看避无可避,只得走上前去。

    斛律桑洛说道:“斛律霰,她说她是你的大夫,替你治病,可有这回事?”

    斛律霰看了一眼边歌:“边大夫,当然了。她替我治病来着。”

    “你叫她去柔然的集市?”斛律桑洛问道。

    “是啊,没想到被你遇到,还亲自送回来了。这样吧,边大夫继续给我治病,我的病还没好呢!”斛律霰说道。

    “你得的什么病?”斛律桑洛问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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