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章 半面少帅半桃花
商界大佬们连同家眷被送进了西跨院的客房里，每一房的门口皆有荷枪实弹的士兵把守着，确保大家不能互通有无。
棠莉与棠盛铭住进了一个独立的小院，棠盛铭被抬到东厢房的床里。
他紧紧地闭着眼，面目惨白。
赵管家派人冒雨出去请大夫，棠莉把丫鬟们都支走了。
“没人了。”她悄声说。
棠盛铭睁开眼睛，脸上满是羞惭的神色，他拉着棠莉的手，眼中有泪。
“你没事吧？”他问。
“我没事。”
“你怎么会打架？兰简教你的？”
棠莉想，谁是兰简。她没做声。
他把头偏过去：“当副官没用，凑不出军饷，咱们走不出去这帅府。”
“现在还差多少？”棠莉问。
“大伙勉强凑了三十万大洋，还差二十万。昨天魏山河说找了买家，让我把厂子卖掉，咱们祖宗陵寝都在厂子后山，我怎么能答应！”
泪珠滚出来，湿了刺绣枕头。
门开了，棠莉忙站起来，撩起纱帐走出去。
“少帅请二小姐过去。”
一个穿豆绿衫子，细脚伶仃的丫鬟轻盈施礼道。
“你是谁？”棠莉皱了皱眉头，想到适才魏山河那惊悚的问话。
“我叫桐花，伺候五姨太的，二小姐没见过我。”
“你们有多少姨太太啊？”她没好气地问。
“只有五房，大太太过世了，二太太在老家,府上现今只有三位太太。”桐花安抚着，仿佛在说，婆婆已经很少了，知足吧。
“那少帅有几房姨太太？”棠莉忽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。
桐花噗嗤一笑：“小姐你怎么忘了，少帅没娶亲呀。”
“哦，我糊涂了。”棠莉赶紧蒙混过去。
她跟着桐花走到门口，望着无边无际的雨帘，又耍起赖来。
“这么大雨走不了的。”
“咱们就挨着东跨院，从廊子下头走，不会淋湿的.再说，袅袅小姐也在。”
棠莉发现自己竟说不过一个小丫鬟。
桐花一手举着灯笼，一手撑着伞，棠莉另打了一把伞，俩人一前一后，走入幽深的长廊。
“少爷最近仿佛一雨天心情就变好。”桐花突然说。
“你们有几个少爷？”她问完就偷偷笑了，又露馅了。
“两个呀。”幸亏桐花不是学侦查学的，“不过，您可千万别提二少爷。”她转过脸，满眼忧虑。
棠莉停下来：“为什么？”
“赵管家不让说。"桐花眼中噙泪：“你说好好一个人，怎么突然就没了呢？”
“二少爷死了？”棠莉吓了一跳。
“嘘。”桐花把手指放在唇边。
其实她多虑了，夜空里电闪雷鸣，大雨砸在琉璃瓦上，如同枪林弹雨。再大的声音也会被压扁揉碎。
“三月，二少爷押运的军饷被劫了。大帅生气，把二少爷关在西山营思过。上个月他和少帅去西山营狩猎，不知怎的，大帅就进医院了，二少爷……”她抽泣起来。
棠莉的大脑疯狂地转着，难怪要筹款，原来是军饷被劫了。
“二少爷人很好吗？”
桐花点点头：“他很和气，不像大少爷那么严肃。”
“那大帅住院，怎么没有太太去陪呢？”
“不让去，说是什么军事机密。”
难道是刺杀？棠莉想。
我早有安排！她想起棠盛铭说的话，不寒而栗。
不过他能安排人，不见得别人就不能，她安慰自己。
长廊走到尽头，俩人撑伞冒雨穿过复杂的院落，这样的雨夜里，感官失灵，总有种梦游的恍惚感。
棠莉不知走了多久，终于撞上了荷枪实弹的卫兵。
隔着摇摆不定的芭蕉树，能看到主屋灯火通明，丝弦哑着嗓子，在雨帘里拨弄着，有人在琴声里吟唱着。
“是桃花扇。”
棠莉一家都是戏迷，尤其是母亲，从小便一句句教她，连棠六岁都会唱上两句。
前世今生，梦游感更强了。
桐花麻利地收了伞，取过毛巾，擦拭棠莉衣襟上的雨水，然后掀开珠帘,送她进去。
屋内雾气氤氲地，还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甜气。
一个素着脸，穿锦织花夹袍,满身珠翠的短发女子唱着候方域在访翠里开场：“金粉未消亡，闻得六朝香。满天涯烟草断人肠。”
她是唱巾生的，嗓音清丽飘逸。
一旁着白衬衫的男子转过身来，用修长秀美的右手遮住眉心，唱着李香君的段落：“怕催花信紧，风风雨雨，误了春光。”
棠莉呆住了,竟然是魏山河！
只见他半张脸涂着油彩，斜长的胭脂覆盖在惊悚的刀疤上,粉妆玉琢，峨眉曼睩，朱唇也点了半边。另外半张脸却裸着，仍旧是剑眉星目，只是唇角上翘，露出一只小梨涡。
棠莉的瞳孔和认知同时碎掉了。她掐了一把大腿，疼的，不是梦。
魏山河瞧见了棠莉，假意收了水袖，秋波流向坐在圆桌上的邵袅袅，兰花指向门口一抬。
邵袅袅忙拾起桌上的一样物什，笑着挂到了棠莉的脸上。
原来是副髯口，棠莉也笑了，这是让自己扮串场的老生。
“这个高门儿，就是李贞丽家？”
她随即戏精上身，笑盈盈地走到魏山河身旁。
短发女子一怔：“你是哪位？”
“甭管俺哪位，俺要见李香君。”棠莉摇头晃脑，倚老卖老。
这一出“现挂”将整屋人都惹笑了。
李胜半蜷在圈椅里，也拍手笑着：“二小姐还会唱戏呀？文武双全。”
魏山河的脸却冷了下来，他默默坐下，后面拉弦打鼓的立刻罢了手。
短发女子神色紧张,一面观察魏山河的脸色，一边给他斟酒。
“莉莉，这位是五太太，大名鼎鼎的宜翠春老板，你俩还没见过吧？”
袅袅什么都没有发现，依旧高高兴兴。
“宜老板唱腔婉转，余音绕梁，棠莉今日开眼了。”
“二小姐过奖了。”宜翠春笑得很勉强。
“宜老板可是烟翠楼的台柱子。”袅袅按着棠莉坐在魏山河对面。
魏山河的眸光忽明忽灭，看得棠莉心慌，她只好转移注意力到宜翠春身上。
然而宜翠春却只能用清秀来形容。
角儿们或许是在台上过于光艳了，褪了妆回到普通人群中，难免眉目寡淡。只有一双炯然有神的眼睛，彰示着她胸中锦绣。
“棠小姐吃饭了吗？”
魏山河开口了，脸上笑容徐徐展开。
突然的关怀令棠莉不知所措：“没有，正好饿了。”
她没有说谎。
“莉莉，我叫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蟹粉小笼。”
袅袅夹了只晶莹剔透的小包子放在棠莉的碟子里。
棠莉忙蘸了醋，咬了一口，汁水直流。
"好吃！”
棠莉的味蕾被唤醒了,一屉小笼包转眼烟消云散,她打了个嗝儿。
大伙儿惊异地望着她，魏山河的眸子里却漾起笑容。
传菜的老妈子忍着笑，在每人面前摆了一碟小金瓜。
袅袅帮棠莉掀开金瓜盖：“喝点桂圆汤压一压。”
棠莉不太在乎众人的眼光，毕竟不是此间人，她秉持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决心。
这金瓜桂圆汤甜得腻死人，棠莉尝了一下便撂下了。
“不好喝?”魏山河问。
“太甜了。“棠莉擦擦嘴。
“是吗？桐花，把蹄花汤端过来，少帅不吃甜的。”宜翠春忙说。
“我不吃蹄子，你忘了？”魏山河舀了一勺桂圆汤：“是太甜了，比从前更甜了。”
宜翠春的眼睛瞪得大大的，她死死盯着魏山河，仿佛他脸上刻着字。
棠莉也望着这位阴晴不定的美人，心想，所有人都围着他转，他可真是小公举呀。
魏山河仿佛头顶上长眼睛了，他突然抬起，与棠莉目光交接。
棠莉一惊，他又来了。
“棠小姐还想杀我吗？”他悠长地问，满眼戏谑。
“唉，我与少帅无冤无仇，再说，也没有机会啊。”好在棠莉学乖了。
“机会，我给你。”
他拔出手枪，轻轻放在棠莉面前。
棠莉一怔，竟然拿起了枪。
几乎是同时，李胜已经站在魏山河的身侧，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了棠莉。
“啊！”袅袅和桐花儿大叫起来。
宜翠春也惊得呆住了。
“棠小姐！”李胜的眼神凌厉得宛如一把刀。
“不是，我就是看看。”
棠莉吓了一跳，右手张开，左手轻轻地捻着手枪，硬挤出个笑容。
魏山河却轻轻推开李胜的枪。
“少帅！”李胜的眉毛眼睛都拧在了一起。
“你退下。”魏山河轻飘飘地说。
棠莉依旧解释着:“别紧张，真的就是看看。”
这是一把漂亮的勃朗宁手枪，棠莉从前在博物馆里欣赏过它的模样，此刻亲手摸到，别有一番兴奋感。
她端详着枪的细节，发现枪柄上刻着一个“城”字。
“我看完了。”她乖乖地把枪放回桌上。
“只消一粒子弹。”魏山河说，仿佛在劝诱她杀人。
这是有什么心理障碍吗？棠莉皱着眉头。
“我不杀人。”她郑重地说，同时望了望李胜，李胜把枪放下了。
魏山河扬起了一侧眉毛，仿佛不可置信。
“是城春的枪吗？”宜翠春突然又拿起了枪。
“五姨太！”李胜想给太太小姐们跪下了。
魏山河却沉下脸来，劈手夺了回去。
他走到棠莉身边,将枪按在棠莉肩头。
棠莉的心跳又停了。
她想，要是我现在死了，究竟是彻底死掉，还是会回到未来。
心又乎乎乎地跳起来。
“送给你。随时都可以改变主意。”魏山河的脸颊贴着棠莉的卷发轻声说。
他拉起她的手，将枪按在她发汗的掌心。
棠莉的心跳得几乎要跃出喉咙。
宜翠春突然站起来，扑倒在后面的软塌上抽泣起来。
棠莉这才看到，那塌上躺着一杆烟枪。
袅袅忽闪着鹿一般的大眼睛:“你们都疯了？”
“哟，五妹，你这是唱哪出？”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。
还是那个阴阳怪气的四姨太。她一身大红旗袍，从油纸伞里钻了出来，高跟鞋踩在地上，风摇柳摆地走向宜翠春。
“哭什么呢？大帅还没死呢。哦，我忘了，是二少爷死了。”她拍了拍宜翠春的背。
饶是棠莉不知道前因后果，也已经开始讨厌她了。
“四姨太，您这么说话不合适吧！”李胜大声说,眼里全是怒火。
“李胜，你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，二少爷哗变，把大帅打伤，他死有余辜！再说，我还没问你的罪呢！”四姨太与他对视着，尖锐的声音几乎掀起房梁。
“你不在自己房里呆着，四处乱窜什么？”魏山河开口了，他狠狠地盯着四姨太。
四姨太的气势立刻矮了下去：“我这不是怕你一个人孤单吗？”
她斜着身子靠了过来。
魏山河一把将她推开，若不是桐花儿扶着，她差点摔倒。
“送四姨太回去！”
魏山河站起身来，瞟了一眼屋内众人，“都回去吧。”他又望向棠莉：“棠小姐，明天有新戏，好好看戏。”
李胜追上去，给他撑起了伞。
那一直在墙角假装壁画的赵管家终于探出了头来,风风火火地指派了送四姨太和袅袅返回房间的人，他亲自押送棠莉。
袅袅央求着：“赵管家，我想和莉莉住在一起。”
“那可不行，邵副总理和少帅东跨院，棠会长住西跨院，根本不挨着。桐花，带袅袅小姐回去。”
他不由分说，将袅袅塞进桐花手里。又转过身来，笑盈盈地望着棠莉，手掌摊开：“二小姐，麻烦把子弹给我吧。”
棠莉拔出弹匣放在赵管家手里。
“多谢，咱们走吧。”赵管家满面春风。
棠莉望了望依旧泣不成声的宜翠春：“宜老板，再会。”
宜翠春突然坐了起来：“你……”
“我会好好保管的。”棠莉笑着摇了摇手枪。
这一漫长得宛如一年。
棠莉回房洗了澡，便钻进被里睡着了。
梦里，她坠入了无边无际的深渊中，渊水如镜。
魏山河半面桃花,半个身子撑着桃红戏服，伏在她的耳侧，柔声问着：“棠莉，你还想杀我吗？”
妖孽啊。
棠莉与棠盛铭住进了一个独立的小院，棠盛铭被抬到东厢房的床里。
他紧紧地闭着眼，面目惨白。
赵管家派人冒雨出去请大夫，棠莉把丫鬟们都支走了。
“没人了。”她悄声说。
棠盛铭睁开眼睛，脸上满是羞惭的神色，他拉着棠莉的手，眼中有泪。
“你没事吧？”他问。
“我没事。”
“你怎么会打架？兰简教你的？”
棠莉想，谁是兰简。她没做声。
他把头偏过去：“当副官没用，凑不出军饷，咱们走不出去这帅府。”
“现在还差多少？”棠莉问。
“大伙勉强凑了三十万大洋，还差二十万。昨天魏山河说找了买家，让我把厂子卖掉，咱们祖宗陵寝都在厂子后山，我怎么能答应！”
泪珠滚出来，湿了刺绣枕头。
门开了，棠莉忙站起来，撩起纱帐走出去。
“少帅请二小姐过去。”
一个穿豆绿衫子，细脚伶仃的丫鬟轻盈施礼道。
“你是谁？”棠莉皱了皱眉头，想到适才魏山河那惊悚的问话。
“我叫桐花，伺候五姨太的，二小姐没见过我。”
“你们有多少姨太太啊？”她没好气地问。
“只有五房，大太太过世了，二太太在老家,府上现今只有三位太太。”桐花安抚着，仿佛在说，婆婆已经很少了，知足吧。
“那少帅有几房姨太太？”棠莉忽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。
桐花噗嗤一笑：“小姐你怎么忘了，少帅没娶亲呀。”
“哦，我糊涂了。”棠莉赶紧蒙混过去。
她跟着桐花走到门口，望着无边无际的雨帘，又耍起赖来。
“这么大雨走不了的。”
“咱们就挨着东跨院，从廊子下头走，不会淋湿的.再说，袅袅小姐也在。”
棠莉发现自己竟说不过一个小丫鬟。
桐花一手举着灯笼，一手撑着伞，棠莉另打了一把伞，俩人一前一后，走入幽深的长廊。
“少爷最近仿佛一雨天心情就变好。”桐花突然说。
“你们有几个少爷？”她问完就偷偷笑了，又露馅了。
“两个呀。”幸亏桐花不是学侦查学的，“不过，您可千万别提二少爷。”她转过脸，满眼忧虑。
棠莉停下来：“为什么？”
“赵管家不让说。"桐花眼中噙泪：“你说好好一个人，怎么突然就没了呢？”
“二少爷死了？”棠莉吓了一跳。
“嘘。”桐花把手指放在唇边。
其实她多虑了，夜空里电闪雷鸣，大雨砸在琉璃瓦上，如同枪林弹雨。再大的声音也会被压扁揉碎。
“三月，二少爷押运的军饷被劫了。大帅生气，把二少爷关在西山营思过。上个月他和少帅去西山营狩猎，不知怎的，大帅就进医院了，二少爷……”她抽泣起来。
棠莉的大脑疯狂地转着，难怪要筹款，原来是军饷被劫了。
“二少爷人很好吗？”
桐花点点头：“他很和气，不像大少爷那么严肃。”
“那大帅住院，怎么没有太太去陪呢？”
“不让去，说是什么军事机密。”
难道是刺杀？棠莉想。
我早有安排！她想起棠盛铭说的话，不寒而栗。
不过他能安排人，不见得别人就不能，她安慰自己。
长廊走到尽头，俩人撑伞冒雨穿过复杂的院落，这样的雨夜里，感官失灵，总有种梦游的恍惚感。
棠莉不知走了多久，终于撞上了荷枪实弹的卫兵。
隔着摇摆不定的芭蕉树，能看到主屋灯火通明，丝弦哑着嗓子，在雨帘里拨弄着，有人在琴声里吟唱着。
“是桃花扇。”
棠莉一家都是戏迷，尤其是母亲，从小便一句句教她，连棠六岁都会唱上两句。
前世今生，梦游感更强了。
桐花麻利地收了伞，取过毛巾，擦拭棠莉衣襟上的雨水，然后掀开珠帘,送她进去。
屋内雾气氤氲地，还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甜气。
一个素着脸，穿锦织花夹袍,满身珠翠的短发女子唱着候方域在访翠里开场：“金粉未消亡，闻得六朝香。满天涯烟草断人肠。”
她是唱巾生的，嗓音清丽飘逸。
一旁着白衬衫的男子转过身来，用修长秀美的右手遮住眉心，唱着李香君的段落：“怕催花信紧，风风雨雨，误了春光。”
棠莉呆住了,竟然是魏山河！
只见他半张脸涂着油彩，斜长的胭脂覆盖在惊悚的刀疤上,粉妆玉琢，峨眉曼睩，朱唇也点了半边。另外半张脸却裸着，仍旧是剑眉星目，只是唇角上翘，露出一只小梨涡。
棠莉的瞳孔和认知同时碎掉了。她掐了一把大腿，疼的，不是梦。
魏山河瞧见了棠莉，假意收了水袖，秋波流向坐在圆桌上的邵袅袅，兰花指向门口一抬。
邵袅袅忙拾起桌上的一样物什，笑着挂到了棠莉的脸上。
原来是副髯口，棠莉也笑了，这是让自己扮串场的老生。
“这个高门儿，就是李贞丽家？”
她随即戏精上身，笑盈盈地走到魏山河身旁。
短发女子一怔：“你是哪位？”
“甭管俺哪位，俺要见李香君。”棠莉摇头晃脑，倚老卖老。
这一出“现挂”将整屋人都惹笑了。
李胜半蜷在圈椅里，也拍手笑着：“二小姐还会唱戏呀？文武双全。”
魏山河的脸却冷了下来，他默默坐下，后面拉弦打鼓的立刻罢了手。
短发女子神色紧张,一面观察魏山河的脸色，一边给他斟酒。
“莉莉，这位是五太太，大名鼎鼎的宜翠春老板，你俩还没见过吧？”
袅袅什么都没有发现，依旧高高兴兴。
“宜老板唱腔婉转，余音绕梁，棠莉今日开眼了。”
“二小姐过奖了。”宜翠春笑得很勉强。
“宜老板可是烟翠楼的台柱子。”袅袅按着棠莉坐在魏山河对面。
魏山河的眸光忽明忽灭，看得棠莉心慌，她只好转移注意力到宜翠春身上。
然而宜翠春却只能用清秀来形容。
角儿们或许是在台上过于光艳了，褪了妆回到普通人群中，难免眉目寡淡。只有一双炯然有神的眼睛，彰示着她胸中锦绣。
“棠小姐吃饭了吗？”
魏山河开口了，脸上笑容徐徐展开。
突然的关怀令棠莉不知所措：“没有，正好饿了。”
她没有说谎。
“莉莉，我叫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蟹粉小笼。”
袅袅夹了只晶莹剔透的小包子放在棠莉的碟子里。
棠莉忙蘸了醋，咬了一口，汁水直流。
"好吃！”
棠莉的味蕾被唤醒了,一屉小笼包转眼烟消云散,她打了个嗝儿。
大伙儿惊异地望着她，魏山河的眸子里却漾起笑容。
传菜的老妈子忍着笑，在每人面前摆了一碟小金瓜。
袅袅帮棠莉掀开金瓜盖：“喝点桂圆汤压一压。”
棠莉不太在乎众人的眼光，毕竟不是此间人，她秉持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决心。
这金瓜桂圆汤甜得腻死人，棠莉尝了一下便撂下了。
“不好喝?”魏山河问。
“太甜了。“棠莉擦擦嘴。
“是吗？桐花，把蹄花汤端过来，少帅不吃甜的。”宜翠春忙说。
“我不吃蹄子，你忘了？”魏山河舀了一勺桂圆汤：“是太甜了，比从前更甜了。”
宜翠春的眼睛瞪得大大的，她死死盯着魏山河，仿佛他脸上刻着字。
棠莉也望着这位阴晴不定的美人，心想，所有人都围着他转，他可真是小公举呀。
魏山河仿佛头顶上长眼睛了，他突然抬起，与棠莉目光交接。
棠莉一惊，他又来了。
“棠小姐还想杀我吗？”他悠长地问，满眼戏谑。
“唉，我与少帅无冤无仇，再说，也没有机会啊。”好在棠莉学乖了。
“机会，我给你。”
他拔出手枪，轻轻放在棠莉面前。
棠莉一怔，竟然拿起了枪。
几乎是同时，李胜已经站在魏山河的身侧，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了棠莉。
“啊！”袅袅和桐花儿大叫起来。
宜翠春也惊得呆住了。
“棠小姐！”李胜的眼神凌厉得宛如一把刀。
“不是，我就是看看。”
棠莉吓了一跳，右手张开，左手轻轻地捻着手枪，硬挤出个笑容。
魏山河却轻轻推开李胜的枪。
“少帅！”李胜的眉毛眼睛都拧在了一起。
“你退下。”魏山河轻飘飘地说。
棠莉依旧解释着:“别紧张，真的就是看看。”
这是一把漂亮的勃朗宁手枪，棠莉从前在博物馆里欣赏过它的模样，此刻亲手摸到，别有一番兴奋感。
她端详着枪的细节，发现枪柄上刻着一个“城”字。
“我看完了。”她乖乖地把枪放回桌上。
“只消一粒子弹。”魏山河说，仿佛在劝诱她杀人。
这是有什么心理障碍吗？棠莉皱着眉头。
“我不杀人。”她郑重地说，同时望了望李胜，李胜把枪放下了。
魏山河扬起了一侧眉毛，仿佛不可置信。
“是城春的枪吗？”宜翠春突然又拿起了枪。
“五姨太！”李胜想给太太小姐们跪下了。
魏山河却沉下脸来，劈手夺了回去。
他走到棠莉身边,将枪按在棠莉肩头。
棠莉的心跳又停了。
她想，要是我现在死了，究竟是彻底死掉，还是会回到未来。
心又乎乎乎地跳起来。
“送给你。随时都可以改变主意。”魏山河的脸颊贴着棠莉的卷发轻声说。
他拉起她的手，将枪按在她发汗的掌心。
棠莉的心跳得几乎要跃出喉咙。
宜翠春突然站起来，扑倒在后面的软塌上抽泣起来。
棠莉这才看到，那塌上躺着一杆烟枪。
袅袅忽闪着鹿一般的大眼睛:“你们都疯了？”
“哟，五妹，你这是唱哪出？”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。
还是那个阴阳怪气的四姨太。她一身大红旗袍，从油纸伞里钻了出来，高跟鞋踩在地上，风摇柳摆地走向宜翠春。
“哭什么呢？大帅还没死呢。哦，我忘了，是二少爷死了。”她拍了拍宜翠春的背。
饶是棠莉不知道前因后果，也已经开始讨厌她了。
“四姨太，您这么说话不合适吧！”李胜大声说,眼里全是怒火。
“李胜，你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，二少爷哗变，把大帅打伤，他死有余辜！再说，我还没问你的罪呢！”四姨太与他对视着，尖锐的声音几乎掀起房梁。
“你不在自己房里呆着，四处乱窜什么？”魏山河开口了，他狠狠地盯着四姨太。
四姨太的气势立刻矮了下去：“我这不是怕你一个人孤单吗？”
她斜着身子靠了过来。
魏山河一把将她推开，若不是桐花儿扶着，她差点摔倒。
“送四姨太回去！”
魏山河站起身来，瞟了一眼屋内众人，“都回去吧。”他又望向棠莉：“棠小姐，明天有新戏，好好看戏。”
李胜追上去，给他撑起了伞。
那一直在墙角假装壁画的赵管家终于探出了头来,风风火火地指派了送四姨太和袅袅返回房间的人，他亲自押送棠莉。
袅袅央求着：“赵管家，我想和莉莉住在一起。”
“那可不行，邵副总理和少帅东跨院，棠会长住西跨院，根本不挨着。桐花，带袅袅小姐回去。”
他不由分说，将袅袅塞进桐花手里。又转过身来，笑盈盈地望着棠莉，手掌摊开：“二小姐，麻烦把子弹给我吧。”
棠莉拔出弹匣放在赵管家手里。
“多谢，咱们走吧。”赵管家满面春风。
棠莉望了望依旧泣不成声的宜翠春：“宜老板，再会。”
宜翠春突然坐了起来：“你……”
“我会好好保管的。”棠莉笑着摇了摇手枪。
这一漫长得宛如一年。
棠莉回房洗了澡，便钻进被里睡着了。
梦里，她坠入了无边无际的深渊中，渊水如镜。
魏山河半面桃花,半个身子撑着桃红戏服，伏在她的耳侧，柔声问着：“棠莉，你还想杀我吗？”
妖孽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