温卿兰夜间被雨声吵醒的时候,突然想起一件大事。

    空山寺那位声名远播的明远法师,最是喜欢在大殿的一侧听雨抄经。

    想到此处,她急匆匆叫起随身的丫鬟打点行装,便要连夜往空山寺去。

    先前的贴身丫鬟上一世背叛了她,温卿兰醒来后养好精神,便找了个由头对院里的人进行了清洗,打发了众多埋着的隐患。。

    新来的丫鬟叫千悦,尚不熟悉自家小姐的脾性,因此并不太敢劝她。时辰不到五更,老爷夫人又尚未起身,不好派人去打搅,只得依言而行。

    温卿兰换了一身简素衣裳,洗漱毕,临走原要带上那卷兰亭序的摹本,犹豫片刻又觉得突兀,只带了香油钱去。

    一路风雨,来到空山寺的时候约莫申时,正是雨势最大的时候。

    这雨声响在寺院里却少了犀利,反衬出佛音的稳重来。

    温卿兰暗赞罢,随着领路的师父一路前进,尚未进得大殿,便见正中佛像前躬身站了一位师父。

    听到人来的声音,对方转过了身,正是明远法师。

    明远法师领她进殿拜了佛,合掌道:“施主许久未来了。”

    许久?

    温卿兰心下一动:前世她与明远大师交好,曾多次踏足空山寺,几次得对方指点。然而那是她成为三皇子妃后的事,温家世代为将,最不信佛门因果,甚至前世若不是合太后喜好,她可能永生不会踏进寺院一步。

    如今,她是第一次来。

    况且对方没有如常抄经,却像是在刻意等她一般,“师父认得我?”

    明远慈悲一笑:“往前不认得,往后会认得,老衲且邀施主往旁一叙。”

    温卿兰压下诧异,还以一笑:“确有许多困惑,欲向师父请教。”

    两人就大殿一角的蒲团坐下,温卿兰目光扫过,见还是上一世的摆设——案几高起的两头摆着经文,以免用茶时杯子打翻沾到,旁一侧煮着茶,如今正伴着雨声起泡,若无意外用的该是外头新鲜的雨。

    明远法师倒了两杯茶水,将一杯递到温卿兰面前。

    温卿兰道谢端起,入手是陶器略有些粗糙的质感,她听着细密下来的雨声,闻着茶香摩挲了一阵,略微抿了一口,仍放下了:“师父好雅兴。”

    “苦中作乐罢了,施主觉得这茶水如何?”

    “茶汤清亮,香韵沁脾,入口甜润,回甘轻远,好茶。用的该是新接的无根水,看茶叶,是今年新采的毛尖?”温卿兰上一世尝过多次,诌起来格外顺口。

    不想明远只是笑着摇头,“施主说笑,老衲问的是,这茶与平日有何不同?”

    “平日——”温卿兰将这两个字在舌尖流转了一遭,重问了一次:“出家人不打诳语,师父认得我?”

    却是陈述的语气。

    “往前不认得,往后会认得,施主不正是为此来的吗?”明远法师仍旧心平气和,“施主或许与老衲交情匪浅,当知往事不可追,施主何必过于执着?”

    温卿兰这次听懂了:眼前的明远法师往前并不认识她,却知晓她重活一世的遭遇,对两人上一世的交情也心中了然。

    “大师超脱世俗,处事旷达。我身做凡夫俗子,总有放不下的东西。”

    又重新端起茶细品,半晌诚实道:“并无不同。”

    明远法师对她这个诚实的答案虽惊讶却很满意,“施主当知,茶是旧茶,水是雨水,大体不差。可是老衲虽了解泡茶的工序,茶叶的状态、火候、雨水、时长却都会影响到茶的口味,煮茶时的心绪也会影响到每一步的下手快慢和力道,进而影响茶的味道。”

    “然而施主方才细品未发觉不同,不是刚才未曾用心,而是施主以往未曾在意。可是,失之毫厘谬以千里,有时自以为尽在掌握,或许反不如初。”

    明远说到这里,笑容仍旧可掬,语气仍旧平和,对温卿兰却有如当头喝棒。

    自她重生以来,对旁人其实多少一直有些不屑的,即便她的警惕让她一直记得隐藏自己。

    这大抵是一种已知者自以为看透其他当局者的傲慢,譬如她醒来时对婚约的态度,譬如后来冷眼看莫朗疏和胥妃借着邀她进宫的名目继续劝她,再包括她对待苏白莲和院里的那些丫鬟的态度……

    甚至于她来找明远法师,想的也是借上一世的便宜,早日与对方交好。

    可是,她真的知晓上一世每一件事的因果吗?今日明远法师不计较她的傲慢,可他日面对仇人,她的自以为是若有些许疏忽,怎知不会令她重蹈更大的覆辙?

    想到这里,只觉像是冰天雪地里灌了一身冷风,直惊出一头冷汗来。

    幸而现在她尚未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,只是大体在心里谋划一条温家的出路。念此当即从蒲团起身,极端正慎重地行了一个礼:“师父胸襟开阔,不追究小女子先前的怠慢,仁心指点,卿兰在此谢过。”

    明远温声避开了礼,“老衲讲的是茶,谈不上指点二字,施主的感悟乃是施主的造化。”

    温卿兰一愣,倒也没有纠结:“师父自谦了,卿兰以为指点与否在于听者是否受教,师父既不愿便罢。”

    这个话题便就此揭过,两人三言两语谈论起其他事来。

    温卿兰上一世与明远法师相谈时便额外投机。重来一世,照旧一人不讲佛法,一人不问前程,就着书法琴谱之类的话题也仍旧和谐。

    待温卿兰辞别去禅房的时候,晚间斋饭的钟声已经响过最后一次。

    明远法师起身送人,临别道:“施主先前既然谢过,老衲便说一句,茶可能是旧茶,水可能是旧水,但老衲平日里煮茶的壶,今日未得闲置。”

    温卿兰猝然抬头,下意识便想扯住人问什么是旧壶什么又是新壶?

    然而知道对方想说的话从来不需要追问,只得先将困惑记下,行礼道谢。

    明远法师受了,又道:“今日还有一位朋友来,如今该等在殿外,劳烦施主替老衲叫她一声。”

    温卿兰点头辞别,出了殿门,四周冷清,转头便看见了在不远处同随身丫鬟说话的苏白莲。

    一时间脑海中闪过上一世的种种因果,又想起那个尚未面世的孩子,心下的怨憎便控制不住飙升,双手亦不自觉便握成了拳。直到指甲嵌入掌心的痛觉传来,她猛然惊醒,抬手发觉指缝里染了红。

    佛门净地,不论是出于对佛的敬意还是与明远法师的交情,温卿兰都不想在此处与苏白莲起争执,抬步便想避开。

    又想起明远法师的朋友,见苏白莲要离开,直觉比温卿兰的意识更快一步叫住了人:“妹妹不进去吗?”

    苏白莲僵着身子许久没有回应。

    她正在努力思考女主叫住自己的目的,以及自己要不要冒着生命危险履行女配的职责。

    半晌,她方才站定脚先转回了一半上身,面上缓缓扬起笑容,而后移动脚步面向温卿兰,徐徐道:“先前叶桃便说有人在我们之前到了,原来是姐姐,真是好巧。”

    心里不停嘀咕:这句话应该没有触到对方雷点的地方吧?她的表情应该符合人物关系没有讨好吧?她的声音应该还算镇定吧?所以——

    女主应该不会即兴发挥来一段打脸剧情吧?

    不过这句话落在温卿兰耳中:自己在她之前到?也是特地在雨天过来的?算上时间至少天明就出门了。

    上一世的苏白莲也在这几日来过空山寺吗?可以苏白莲的性子,若与明远法师交谈过,绝不可能无人知晓,即便她当时不说,日后风平浪静时也定要炫耀一番。

    可她前世若是没来过呢?自己入宫便遇到过她,如今来空山寺还遇到她,也都不过前后的距离……

    想到此处,也渲染出一个平,核的笑容:“妹妹说的是,还真是巧啊。只是不知道下一次,是否也是这么巧呢?”

    下一次——

    苏白莲想起剧本的七夕限定,看着这个笑容不由得一抖:为什么一个两个女主都用这种语气问候她,她是不是暴露了什么?

    面上还要言笑晏晏:“这大概就是缘分吧?”——女主和女配的绝惨缘分。

    “不然,妹妹每次都被姐姐守株待兔还真是受宠若惊呢。”——惊吓的惊。

    但从叶桃的角度看,自家小姐被温卿兰叫住时便大口吸气咬着牙,却仍勉强以礼相待,对方还步步紧逼,看如今自家小姐都气得发抖了!

    甚至还脑补出一场苏白莲为了祈福的虔诚,委屈自己强颜欢笑的大戏。

    一时又为自家小姐对太子殿下的情意感动,又为温卿兰的得寸进尺恼怒,当即挺身将苏白莲护在了身后:“小姐,我们这就进殿祈福,温小姐慢走不送。”

    说完扯着苏白莲就往殿里走,留下温卿兰和那位领两人进来的僧人面面相觑。

    温卿兰:……原来是为祈福来的。

    僧人:那位姑娘怎么了?她家小姐不是和这位小姐相谈甚欢吗?算了算了,俗事繁杂非他所能领悟,他还是领这位小姐去禅房歇息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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