比之当初在观星面前的聒噪,如今的赵飞鸢显得沉默了不少。

    她每日安静地让池瑶替她上药,安静地吃小树给他做的吃食,安静地一个人睁着眼看窗外直到天明。

    她身上的鞭伤是谷雨盯着让人打的。初看时只觉得血肉模糊,但好在没什么伤到骨头的地方,安安分分养上这一段日子,倒也结了痂,眼看着在好起来了。

    这夜赵飞鸢又睁着眼到天明,长夜漫漫,总让她觉得恍惚。远处传来鸡鸣,她抬手摸了摸背上缠着的绷带。

    干的,伤口没有裂开,没有血渗出来,看来恢复得差不多了。

    没有犹豫,赵飞鸢悄悄起身,穿上床边容伯替她备好的衣衫。

    虽是粗布,却也是精心剪裁缝制的。

    容伯的裁缝手艺极好,从小到大,尽管赵飞鸢穿不起什么好布,但是最普通的白棉布,容伯也能做出顶好看的样式来。

    而每每赵飞鸢穿上新衣,容伯便在一旁夸赞:“好一个俊俏的女儿郎!”

    她阿爹慕昀也在一旁浅笑,看她爱不释手地换了新衣裳不肯脱,在铜镜面前自我陶醉半晌。

    如今容伯的眼睛在她爹过世以后哭坏了,只有白日里借着正午的强光才能勉强看清楚。

    赵飞鸢离开侯府的时候根本无心给自己收拾衣物,这件衣衫大抵就是容伯这几天日日在院中顶着大太阳缝制的。

    阿爹、容伯、小树,他们待她这般用心,她却没能力让他们过上好日子。这几日来,自责和内疚让她根本合不上眼。

    走到院中,随手折了根木枝捏在手里,赵飞鸢准备练武。

    现在回想起来,之前她在侯府的时候定然还是太过安逸了,所以练了这么多年还是一无是处。当初每日早起的练功,池瑶不盯着她,赵飞鸢偷懒也不是三两回。

    文不成武不就,护不住她在乎的人也报不了仇,她就是个废物。

    她赵飞鸢就是个废物。

    在心里一遍遍责骂着自己,手中的树枝被捏得应声而断,木刺扎进了皮肤,赵飞鸢才回过神。

    不能再浪费时间下去了。

    手中树枝假作剑,手腕轻转,一招一式在她脑海中浮现。

    她忽略背上隐隐作痛的伤口,认认真真按照记忆中池瑶教她的招式练起来。

    以小打大,以柔克刚,以迅疾之猛破蓄力之勇。

    但是不对、不对,还是不对。

    赵飞鸢能感觉到问题,自己的身体仿佛不受她控制,明明动作没有错,但该有的力道却不对。

    她深吸一口气,再次试着练了一遍方才的剑招。然而用了力道,手中的树枝刚刚送出去,她的手心处就一阵抽痛。整个人一震,树枝从手中脱落,她也一瞬间没站稳扑倒在地。

    方才使不出去的力气,好像都在这时反过来一下下锤在了她的经脉之上,似要将她的血肉都锤烂。

    这种感受她过去也有过,都只以为是自己学艺不精,然而没有哪次像今天这样让她觉得难忍。

    “沉住气,赵飞鸢,沉住气。”

    赵飞鸢手撑着地,在地上狠狠抓了一把土。头上的汗一滴一滴落到院中铺着的泥石里,努力用她爹告诫她的话,说服自己爬起来。

    却半天没站起来。

    “别练了。”一身黑衣的池瑶坐在屋顶上,对着赵飞鸢淡淡说了这么一句,手里拿着酒壶仰头灌了一大口。

    “你的经脉早就毁了,练不了武,不必白费力气。”池瑶看向赵飞鸢,眼里甚至没有怜悯,只是陈述一个事实。

    “你还记得在肖氏身边的那个庶子么?其实他猜对了。”

    “要是没有那场病,早早死了的就是你。那场病救了你,也毁了你的经脉。”

    赵飞鸢半跪在地上,听到这话不知为何竟然平静地出奇。

    赵飞鸢只觉得自己已经有些麻木,只低着头轻声说:“若是我习武有成,学了师父您一半儿的本事,我爹一定就不会死。”

    “我就能救到我爹了。”

    池瑶将酒壶随手扔了,顺着房檐,酒壶骨碌碌滚了下去,最后摔在了一张石磨上,碎了。

    她从屋顶跳了下来,语气有些冷:“你还要这般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?”

    赵飞鸢没有接话。

    “你真以为你能带着你爹离开侯府?”

    “你真以为你若有武艺傍身,就能救下他?”

    池瑶眼中浮现一抹微不可见的绝望,“如果真是这样,那我为什么没趁早把你们救出府?”

    “你若一直这么执迷不悟,北镇军也不必去了。”

    池瑶抬脚要往外走,赵飞鸢慌忙伸手去拽她,得知她爹死的时候都没落的泪,如今却落了下来。

    “师父,师父我错了。”赵飞鸢拉着池瑶的衣角不放,哽咽着道:“我知道错了,师父你教我,到底是怎么一回事,我到底要怎么做才是对的……”

    池瑶眼中终于露出些许心疼,她蹲下身,将赵飞鸢揽在自己身前,替她用手指梳了梳发。

    “我本想迟一些再告诉你的。”

    “你那场病,是你爹让我做的。你的经脉是我亲手毁的。”

    赵飞鸢拽着池瑶的手不经松开了,满眼是不可思议。

    “肖氏善妒,当初他嫁入侯府不久,便害死了不少庶女。那些越是长得好的,能文能武的,对嫡系的威胁越大,所以死的也越是快。”

    “所以与其让你因为受忌惮被杀,不如废了你练武的根基,保全下性命。”

    “谁知道肖氏竟然不能生育。而那个时候,侯府里已经只剩下你了,他不敢再下手,怕侯府真的绝后,那北镇侯就算再无能,也定然会恼怒。”

    池瑶轻笑了一声,道:“我们赌赢了。”

    “木秀于林而风摧之,我知道你不甘心,但你也得有命不甘心才行。想要以小博大,你要藏锋、要露怯,要把自己的软肋交出来,让他们放心背对着你。”

    “这样,就算你没有武艺,也能一刀杀了比你强千倍百倍的敌人。”

    赵飞鸢咬了咬唇,一字一句把池瑶说的话记在心里。

    她摊开自己的手心,看见了一小片淤血。

    为了活命,为了替阿爹讨回公道,所以她反而不能习武么?

    “可是师父——”

    “没有可是。”池瑶直直地看着赵飞鸢的眼睛,“你过去太天真了,如果不真的废了你的经脉,你根本藏不住。”

    “你爹总要你沉住气,冷静行事,你也常常这般自省。可是飞鸢,你扪心自问,自从你爹死了以后,你夜闯侯府还在主院闹事,只换来了一身伤,他们没有任何损失。这算什么冷静行事?”

    “你口口声声听话,行为举止却和你所言大相径庭。”

    到底还是……磨砺得太少。”

    池瑶将赵飞鸢的手从自己的衣角拿开,叹了口气,“天色还早,你再去睡一会儿吧。过两天我们就启程。你的伤要快些好起来。”

    赵飞鸢红着眼睛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“路上的干粮也备了不少,小姐你放心,小树定然不会让您饿着。对了,我这两日还在跟着容伯学了做扣子,北边的冬日听说很冷,从现在我就开始做,到时候要穿了,我再替您缝上密密的一排扣子,定然不会漏风……”

    赵飞鸢的房里,小树一样一样地把准备好的东西拿给她看。

    赵飞鸢前几日被训了一通后性子沉稳了些,这会儿她平静地看着面前的少年,等他说完才道:“我也有东西要给你和容伯。”

    小树放下手中打算做冬衣的布料,好奇地看了过来。

    赵飞鸢从怀中掏出了两张契书,是小树和容伯的卖身契。

    这是她当初从侯府带走的寥寥几件东西之一。

    小树原本的期待却在看见这东西后反而消失了,他的目光转回赵飞鸢脸上,有些紧张地唤了她一声:“小姐……”

    赵飞鸢把两份契书塞到了小树怀里,又把身上所有的银票也一股脑塞了过去。

    这都是她今天一早就准备好了的。

    “我和师父明日便要启程了,路上艰苦不说,军中到底如何更是个未知数,我不能带着你们去冒险。”

    “卖身契你们自己拿着,是留在这村子,又或是去别的地方安宁度日,都随你们。”

    “容伯眼睛不好了,他毕竟照顾了我这么多年,我不能替他养老,这事……就拜托你了,是我不对。”

    赵飞鸢一边想一边交代,面前的少年又已泪眼朦胧。

    像是告诫他,又像是告诫自己,赵飞鸢用手帕替他擦了眼泪,道:“只许再哭这一次,以后就不许了。”

    “哭着是过不好日子的。”

    “嗯,小树知道了。”少年用手背用力擦了擦眼睛,站起了身,“我去替小姐整理行李。”

    他说完,快步跑了出去。

    赵飞鸢说不喜欢,他就不在她面前哭。

    第二日,天微亮的时候,池瑶牵来了两匹马等在院外,一匹枣红,一匹黝黑。

    小树抱着一个大包裹,看了又看,最后选了枣红色的那匹马,将东西仔仔细细固定在马鞍后头。

    一般都是黑马脾气暴烈,红马温驯,小姐还是用这匹的好。

    枣红大马在池瑶的眼神下不耐烦地哼了两声,伸了伸蹄子,到底还是没有翻脸,任凭小树折腾。

    “等到安顿下来,小姐您就给我们写信……我和小树那孩子就留在这里哪也不去,您到时候来信说一声位置,我们就把冬衣和吃食,找人捎带过去……”

    赵飞鸢微笑着全都应下。然而她心里清楚,北边艰苦,要捎带什么东西哪有那么简单。

    但她也不愿这时候说,徒增感伤。

    赵飞鸢一身粗布灰衣,衣袖裤脚都束了口,再将头发用绳子牢牢竖起,已经浑然不见当初闲散的模样了。

    池瑶冲着容伯点了点头,对着赵飞鸢道了一句:“走吧。”

    最后上前轻轻抱了抱容伯,赵飞鸢嘱他好好修养,多去看看大夫治眼睛,容伯也连连应下。

    她转身走向马匹,小树正站在马前,眼中既是不舍也有期待。

    赵飞鸢笑了笑,上前摸了摸他的头,没再说什么便上了马。

    小树不禁有些失落。那匹他替赵飞鸢选的红马不服有人坐到了它背上,似是有些不满得原地转了半圈,不等人赶它,抬脚就要往村口走。小树不禁追着走了几步。

    他从第一眼见到赵飞鸢之后,就想着照顾她一辈子,从没想过分开。

    而如今眼看着她就要离自己而去。

    “小姐,”小树追着马跟着她,情急之下心中的话脱口而出,“小姐我跟您一起走好不好?您别丢下小树好不好……”

    赵飞鸢想回头好好劝他,却奈何□□的马四脚发力,不耐烦地飞驰了出去。

    她猝不及防,赶紧伸手紧紧抓住缰绳,只来得及最后大声交代了一句。

    小树看着他家小姐甚至没有回头,只留下三个字——“回去吧”,便决绝离去,顿时心如刀绞。

    池瑶和村长一家道了别,又看了眼小树和容伯,翻身上马追上了赵飞鸢。

    赵飞鸢感觉自己整个人在风中凌乱不已,甚至有些听不真切自己的声音:“师父——你这马怎么性子这么烈啊——”

    池瑶乐了,指了指自己坐着的那匹黑马,也大声回道:“我本来打算这匹才是留给你的,温顺听话。你骑的那头是西域草原来的烈马,性子野着呢!”

    “不是我给你选的,可不关我的事啊。”

    两人两马绝尘而去,最终隐没在了晨雾之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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