宵明自动忽视赤水女子献同巫相的争斗,顾自在林中转悠,在一个小木屋前徘徊许久,最终停下。

    屋外放着两个虎形青铜玉璧,其中还残存些许灰烬,像是焚烧过什么草食留下的痕迹。

    她心下生出些许思量,但并未开口。

    林中争吵声渐微,兴许是赤水女子献意识到还有贵客在此,率先停下与另方争吵。

    “仙君见谅!都怪我们招待不周,惹仙君见笑了。”

    宵明和善笑笑,摇头示意无妨。

    她小心问道:“巫相,冒昧一问,你屋里还有人吗?”

    巫相倏地合上扇,面色不悦道:“我屋里何时有人?再说,即便是有人,我还需向仙君汇报不成?”

    他愤懑坐下,一副受够她俩折腾的模样。

    宵明心中了然,便不再追问了。

    “我现下还有些事,需去南海一趟。若二位还有要事,可之后去宝山咸泉寻我。”

    赤水女子献忙起身:“仙君,我送你。”

    宵明自然没有驳回献的好意:“多谢。”

    因为她还有话托付于她。

    **

    宵明又化作在民间的模样,簪着青玉发钿,一身淡黄小袖衣衫,腰上系着金铃和小刀。

    赤水女子献同她指道:“仙君,这里便是宝山的坊间了。我带你转悠转悠。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

    二人晃荡了一圈,在一个挂满肉脯的铺子前停下。

    宵明往里瞅了瞅,朗朗两声道:“店家,我要十钧肉脯!”

    店家跑出来,不敢置信道:“多少?十钧?姑娘,我这一整个店铺所有肉脯,加起来都没有十钧啊!”

    宵明一顿,修正道:“那便三钧。”

    店家喜不自胜,看向宵明的眼神顿时像在看一位闪闪发光的财神爷,连连道道:“好嘞!姑娘你稍等我片刻。三钧肉脯立马给您送来!”

    宵明寻思这三大提肉脯过于显眼,若是她亲自提这么几大袋,走这么远的路——真真狼狈,有损她宵明仙君的风度。

    因而她趁周围人不注意,不动声色捻了个决收入袖中。

    赤水女子献将她的心思都瞧在眼底,忍俊不禁道:“早知仙君钟爱民间的肉脯,我便回钟山给仙君送些来,何苦仙君还大老远跑一趟。”

    宵明神秘莫测道:“不是我爱,但有旁人爱。”

    赤水女子献登时嗅出八卦的气息,打趣她道:“仙君提及的旁人,可是那另一位仙君?”

    她怔然,似是许久未闻这个人的消息,都快忘记她还有个阴官搭档了。

    就听赤水女子献继而道:“我听遗玉提过,二位仙君默契得紧,就像相识很久班的知己。即便你俩如今不曾在一块,该是也将彼此放在心上罢。”

    宵明默了默。

    她同从渊绝非是这样的关系。

    不过就是短时的同僚罢了。甚至乃至现在,她也保不准从渊是否和她是一条战线的。

    **

    回到咸泉,已至酉时。

    宵明同赤水女子献分别后,寻了个空旷处,将枯草揪掉,席地而坐。

    她静静等着,心里计数。

    倒数不过一刻钟,便看见一抹雪白的身影出现在咸泉边。

    白鹿正欲低头饮水,见宵明仍在此处,停下动作,旋即似有所悟。

    “你找我有咪西事?”

    宵明先是在他面前放下一提肉脯:“你要的肉脯。”

    白鹿眉开眼笑,连带着鹿角都透着高兴:“咪西!你真是个守信之人,我的朋友!”

    在他大快朵颐时,宵明笑道:“我想再同你问个事。若你应我,我还有两倍的肉脯给你。”

    白鹿一听还有两倍的肉脯,乐开了花。

    他连连点头:“咪西……好吃……何事?你且道来!”

    宵明正色道:“我去过青林了。巫相确是在那里。但我发现一些不大寻常的细节,又不想冒昧打探打草惊蛇,便来问问你。心想你在这一带也久了,上知天灵,下知民生,兴许会知道一些事。”

    白鹿被“上知天灵,下知民生”这妙句夸得晕头转向,不知天南地北,遂骄傲回道:“你有点咪西眼光。”

    “你可知巫相近日有何不寻常之处?他有无和谁密切交往,或是有无频繁出入药观,盐坊,赌坊等处?”

    白鹿眼睛躲闪,圆圆的翠绿眼眸甚是灵动:“巫大人的事……我一概是咪西不知的!”

    宵明料到他的反应,便将另外两提肉脯陈放在他一旁,笑眯眯地看着他。

    白鹿吞吞唾液,像是有些动摇了:“咪西……那你问巫大人的事作甚?巫大人是个好人,我不能害巫大人……”

    “自是不会害他。我想助他。”

    白鹿左顾右盼,悄声道:“那我同你说,你且千万不要同他人讲。咪西……巫大人近日频繁出入灵榇药观,还同汤国新王上甲微的使者来往密切。”

    “他通常在何处同上甲微的使者碰面?”

    他细细回忆道:“就在灵榇药观不远处的一家客栈里。我成形时就爱去那家客栈喝酒。那黑衣人说的都是汤语,旁人听不懂,但瞒不到我。上甲微的使者像是在邀请巫大人去什么宴会,有一次还提到交易什么物件。但巫大人像是没有应允。就是不知下次他们接头是何时。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宵明暗暗记下地点,倏地反应过来,惊讶道:“你已修成人形?”

    “咪西……可别小看我!”

    她捉狭笑道:“那可否让我见见你的人形?”

    白鹿骄傲地挺起胸脯,仰天抖抖脖颈,片刻间便化为人形——原来他化形后是一个白毛小男孩,眼睛如同青湖般翠绿,皮肤也白皙得紧。

    宵明心里唏嘘,但面上还是笑眯眯的,没有表现出来。你这般小一个男孩,之前还想我做你的媳妇儿?

    白鹿少年瞅瞅天色,问道:“咪西,那你之后去哪里?天色已晚,要不你去我那歇息罢。”

    宵明微笑婉拒,若是去你那,没准就真成你的压寨夫人了。

    “我还在等人。再会。”

    白鹿一面三两下打包好剩下的肉脯,一面惋惜道:“今日你我无缘,那便下回再咪西见!”

    *

    约莫过了半日,宵明迷迷糊糊醒来,隐隐约约听见人的脚步声。

    她看向山谷东南侧,见一个黑衣束发的女子缓步而来,腿脚一拐一拐的,应是受伤了。

    宵明不动声色打量那女子。

    她肤色偏黝黑,红唇皓齿,眉间略显锋利,却不令人生厌。

    天未拂晓,咸泉也就仅宵明一人在此。

    想来特殊事件特殊地点,这人也只能是来寻她的。

    宵明有所思量,等女子前来,便起身言道:“姑娘可是来寻宵明仙君的?”

    黑衣女子迟疑道:“是的。”

    “我便是。”

    女子恭谨作揖道:“仙君,我想细问您一件事,还请仙君同我言说。”

    宵明舒尔笑道:“你便是栾罢。”

    她似乎毫不惊讶宵明知晓她的名字,旋即应道:“是,听见帐外仙君提及南海,我便知仙君在指点我来。我们栾族生在南海,生来便没有姓。巫相遇见我后,便给我取名为仙栾。”

    仙栾,仙栾,如仙子一般的人物,巫相倒是给她取了个好名字。

    宵明颔首,示意她继续。

    仙栾声色沙哑,慢慢同她絮说。

    *

    栾族本生于南海。

    厉害的族人修行成人形,便在南海边搭建小屋,以打鱼为生。

    栾族皆无姓,有的仅仅是名。

    栾天性内敛,不善言语。因而即便是栾与栾也甚少交流。更别提同中原的人有什么联系了。

    栾族素来与世无争,直至某日,人族发现了这片地带。

    原本也并未有什么异样。人族只觉着原住民不喜打扰,便各自维系着一般的关系,彼此相安无事。

    但自那日以后,一切都变了。

    张家的阿婆病得不轻,几次差点便一命呜呼。家里的男丁张达出门打鱼,和同行的栾哭诉,说起家里阿婆病重的消息。

    栾不假思索便扯下几缕自己的头发,又刮破手背,让毛发沾上血,随即递给他,告诉他将此拿去兑水给病人喝。

    张达心想死马当活马医,回家给阿婆熬汤时,就掺入了一缕毛发。未曾想,阿婆喝过汤后,不过半炷香的功夫,便面色转红,越发明朗起来。

    次日一早,张达提了桶脂油,兴冲冲去寻栾,表示了他的谢意。栾并未说什么,只是淡淡告诉他千万不要声张。

    栾低估了人性。

    在那之后第二年开春,渔村里陆陆续续有人患上疾病。很快村里便人心惶惶,乌云密布。

    人人都在传:这是瘟疫!

    原住民们却一个也未感染。

    张达心里藏着秘密的那瓦墙,在一日日的猜疑、推测中悄然生长,终是在阿婆也感染上瘟疫后——轰然崩塌。

    他先是找上之前帮过他的那个栾,哭着哀求他:“栾兄,你好人做到底,就再帮我这一次罢!”

    栾犹豫一二,想着最后助他一次。

    但阿婆气色好转只有半日,夜晚一至,就又重染病情。

    张达便又去求栾。

    不曾想,这一次,栾却撒开他的手,疏离道:“不可。现下已经不行了。”

    张达心里仅剩的希望瞬时破灭了,不敢置信道:“为何不可!明明你的毛发,还有血,就是能医治阿婆!再多些毛发,一定能的!”

    栾摇摇头,叹息道:“世事无常,还请保重。只是这话,以后都别同他人说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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