言而有信 一诺千金
1985年9月的第一天，所有纷争都随风而去，城寨重回了过去的人声鼎沸。蓝信一望着空荡荡的美发馆，心底里生出的失落挥之不去。
十二少看出了他眼里的伤感，不去主动提起什么，倒是陈洛军有些不解风情地问道：“龙哥不在了，以后街坊们想理发可能就有些麻烦了……”
“要不然信一你也顺便继承一下美发馆的工作？”十二少幽幽地冒出这一句，半开玩笑半试探信一的心情。
谁料信一竟被这两个神经大条的男人逗得苦笑了两声，左手拾起额边始终蓬乱的头发搓捻着：“我要是有大哥的手艺，也不至于这几个月让自己的发型糟蹋成这样了。”
自从龙卷风去世之后，信一曾经时髦的中分卷发就一直被他凌乱地顶在头上，任凭它们自由生长。
“那可不行啊，龙城帮的新任龙头可不能就这么邋里邋遢地出席就任仪式。”十二少凑上来勾住信一的脖子，胡乱地揉了揉他的鸡窝头，“走吧，我们去外面的美发馆好好捯饬一下，老话说得好——重头开始！”
“重头开始？”信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，也觉得有道理，便想喊上陈洛军一起，“好啊！阿洛你也来。”
陈洛军摆摆手，拒绝道：“我就算了吧。”他的寸头做不出什么花来，就算跟去了也只能是凑个热闹。
“我请客！去把你的胡子也修理一下啦！”信一突然来了兴致，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真正地打起精神想做某事，“把四仔也喊上，我们一起重头开始！”
信一是铁了心要和哥几个一起出城寨逛逛，陈洛军说什么也拗不过他的意思，最后只能去医馆拉上四仔，四个人结伴出游。
“大老板的暴力团虽然已经消停了，但还有好多人惦记着你的龙城帮呢。我们就这样出来真的没问题吗？”十二少回头看向城寨，心里隐隐有些担忧。
信一接手龙城帮本就有许多人不服，就连从小看着他长大的狄秋也虎视眈眈地想找他麻烦。这时候他们四人明目张胆地离开城寨，说不定会给敌人乘虚而入的机会。
“有阿鬼看着呢，我相信他。”信一当然放心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头马。更何况如果能乘机弄清楚躲在暗处的敌人到底有哪些，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。
他们就这样大摇大摆地离开城寨，钻进了附近的街区，被人群淹没。
陈洛军自从来到香港，还没有机会像今天这样走出城寨，自由自在地感受这片土地上的风土人情。眼下他只觉得应接不暇，感慨着香港的繁华。
突然间，一阵玻璃破碎的声音传进了他们耳朵。他们抬眼向前看去，一束百合花躺在理发店门前，碎掉的花瓶里水撒了一地。
“我就要她帮我剃！行不行啊？！”理发店里暴怒的男人吼叫着，看来刚才那个花瓶就是被他从里面扔出来的。
信一上前几步拾起地上的花，与十二少对视一眼，心里已经有了主意。他俩招呼着四仔和陈洛军踏入理发店内，想看看是哪位大哥的马仔在这里闹事。
这间理发店不比龙卷风的美发馆，只有两把椅子，其中一把坐着个身材精瘦的男人，身边围着一老一少。
“妖哥！不是我不让她帮你剃，只是我女儿手艺不精，怕到时候……”老板佝偻着腰，似是十分惧怕。
信一走进去时目光落在了站在一边的女孩身上，她穿着白色的连衣长裙，一头黑发散落在肩膀上，看上去只有十八九岁。
那男子不和老板客气，站起来抓住他的衣领，警告着他：“我看你想死，大哥那边要不是我说好话，你早就被人断手断脚了。”
理发店内气氛僵持，四仔翻了个白眼，不耐烦地开口问道：“还做不做生意了啊？”
男人回头看向四人，松开了手，用戏谑的语气对老板说：“文老板，做生意啦！”说完就重新坐下，通过面前的镜子打量着四人。
“你小心点，别弄伤了妖哥。”文老板畏畏缩缩地退下，在女儿身边低声叮嘱几句便转头看向信一四人，挤出了一个谄媚的笑容，问：“四位靓仔，想怎么做？”
信一把十二少推了出去：“先把他的鸟窝好好弄弄。”
“喂！你好意思说我？”十二少被陈洛军和四仔嬉笑着推搡了几下。
信一用余光看向镜子里折射出的、不怀好意的目光，顺势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。那女孩小心谨慎地帮男人调整了一下座椅，好让他能仰面朝上，就转过身去调制着剃须用的泡沫。
“先跟我过来洗头吧。”文老板招呼着十二少往里面去。陈洛军和四仔便就着信一一左一右地坐下了。
见文老板去了一边，精瘦的男人轻笑一声，调戏道：“小妹，跟了我吧，细妖哥带你去舞厅玩。”说着手上也不老实，一双粗糙的大手隔着裙子抚上了女孩的大腿，惊得女孩浑身一颤，连连后退。
“哟哟哟！这么敏感啊……”自称细妖的男人来了兴致，挺起身来环臂勾住了女孩的腰，“还是个褛荫妹吧？”
“你干嘛！放开我！”女孩慌张地捶打着细妖的胳膊，却怎么也挣脱不了，她声音里带着哭腔，绝望地摇头。
“喂！你做什么！放手！”信一冲上去一把抓住细妖的另一只胳膊，反手拧动一圈控制住他，疼得他松开了女孩。
“你知道我大哥是谁吗？你打听打听宋人杰的名号！整个铜锣湾都是我大哥的地盘！”细妖叫嚣着，“你们几个是干什么来的？我来剃须，关你们屁事！”
“我是干什么的？”信一勾了勾嘴角，“我是卖水龙头的，怎么？你大哥也卖水龙头啊？”他把手里的百合花递给站在一边动都不敢动的女孩，耸动了一下肩膀，把细妖按回座位上躺着，“你不是要剃须嘛，我来帮你呗。跟你说我剃刀用得可好了。”
四仔和陈洛军相视一笑，同时起身来到细妖两侧，按住了他的胳膊不让他乱动。
信一拿起柜台上的剃刀，抵在细妖脸上蹭了蹭，刀锋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一道红印，只差一点点力道就能见血。
细妖扛不住心里的恐惧，颤抖着声音说：“我不剃了！我不剃了！”
信一这才收回刀子，和四仔、陈洛军一起哄笑起来。细妖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仓皇而逃，嘴里还嘀咕着要让他们等着的话。
“谢谢你们。”女孩向他们微微鞠躬，抬起头来看了看信一的脸。和他目光相遇的那一刻，彼此又都慌张地把视线移向别处。
这时候十二少头上裹着一个巨大的毛巾从里面走了出来，一脸懵地看着还在乐呵的三人，不解地问道：“你们笑什么？”
“笑你现在像个阿差。”四仔看出了兄弟心里的苗头，拉着还茫然未觉的陈洛军朝沙发走去，“走啦，站着当门神啊。”
眼下只剩信一和女孩面面相觑，互相都不知道要怎么开口。
“阿雪，还愣着干嘛？帮小哥洗头吧。”文老板拿着毛巾跟了出来，见细妖已经离开，暗自松了口气。
“是。”女孩小心翼翼地看向信一，“跟我来这边吧。”
洗头的地方在一处屏风后面，与外面隔绝开了，有些阴暗。信一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，在这里对女孩动手动脚，她也没有反抗的机会。但女孩却没有表现出警惕，贴心地把毛巾垫在他脖子下面，扶着他躺下。
“你不怕我和刚才那个无赖一样？”信一眨巴着眼睛，终于有机会近距离看看女孩的样貌。她的皮肤白皙，鼻子高挺，樱桃红唇微抿，睫毛打着卷上翘。
“我想你应该不会，否则也不必装清高把细妖赶跑了。”女孩打开花洒，用手试着水温。
“我叫信一，你叫什么名字？”信一有些心急，他想和这个姑娘拉近些距离，互换名字当然是个好办法。
“我叫文素雪，你可以叫我阿雪。”文素雪用花洒将信一的头发沾湿，指腹不经意间拂过他的额头，惹得他耳朵通红，“你姓信？”这个姓氏可不多见。
“我姓蓝，蓝信一。大家都叫我信一。”信一解释道。他不像其他客人洗头时闭着眼睛，反而把眼睛睁得老大，不想错过和素雪对视的机会。
可当这个机会突然降临时，他却感到有些尴尬，没忍住笑了起来。于是下一秒钟，他觉得自己会为这个决定庆幸终生——因为他看见了世界上最美的笑眼——素雪笑起来眼睛弯弯的，睫毛像太阳花一样扑闪着，浅浅的梨涡挂在嘴边。
“你笑什么？”信一明知故问。
“别人洗头时都闭着眼睛，就你直勾勾地盯着我看。”素雪把洗发露打发成泡抹在他的头发上，仔细抓挠着他的头皮。这个男人脸上有一道浅浅的伤疤，看上去是新伤，素雪有些好奇地问：“你真的是卖水龙头的？”
“是啊，龙城牌水龙头，你听过吗？”信一一本正经地回答道。
素雪摇摇头。
她没质疑的态度倒是让信一有些出乎意料：“你相信我说的？”
“不相信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呢？”他们这样的职业，不管是理发还是洗头都免不了和客人闲聊，本就没必要深究。但素雪没有意识到的是，如果她真的不在意答案，就没必要把这个问题宣之于口了。
信一识趣地止住这个话题，转而聊起别的：“看你年纪不大，还在念书吗？”
“前几天刚过了20岁生日，不过高中毕业就没再继续念了。”素雪一边说着，一边也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，用温水将信一头发上的泡沫洗净。
“为什么？”
她拿起一条干净的毛巾包裹住信一湿漉漉的头发，解释道：“我喜欢画画，但是学美术要交的学费太贵。爸爸开店养我也不容易，我不想让他再辛苦了。”
信一没再多问，在心里默默盘算着什么。
他们一前一后回到众人眼前，十二少瞥了一眼信一现在的造型，打趣着说道：“瞧，又来一个阿差咯。”
四仔和陈洛军在一旁笑作一团。
信一没理会十二少，在他身边那把空椅子上坐下，乖巧地等着素雪拿齐工具后过来。
素雪帮他整理好围布，抬头看向镜子里的信一问：“想做个什么样的造型？”
“你觉得我适合什么发型？”他反问道，倒是让素雪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，对着镜子里的人思索了半天也没得出个答案。
“没关系，你自由发挥就好。”都说了重头开始，信一也对过去的发型没了执念，如果能找到一款更适合自己的，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，“但前提是一定要靓啊。”他只有这一个要求。
素雪点头会意，绕着信一转了一圈，眼睛仔仔细细地扫过他五官的每一条轮廓。不得不承认，眼前的男人生得很是俊俏，深邃的双眼皮和挺拔的鼻梁像极了石膏雕塑。好在素雪自认为还算是有些审美天赋，她面对信一的要求并不胆怯，要不了几分钟心里就有了答案，开始大刀阔斧地行动起来。
半晌功夫过去，等信一头上的烫夹全部拆除后，素雪再一次为他洗净了头发。他面对着镜子等待素雪用吹风机为他揭晓最终的答案。
发丝上的水分被风带走，已经修剪完头发的十二少和四仔盯着信一的背影，无言沉默。他们此刻的心情是一致的，当信一看着头发越来越蓬松，那和过去不差分毫的发型，就好像仍然出自龙卷风之手。他看着镜中的自己，哽咽难言。
“是不满意吗？”素雪见信一的表情有些微妙，心里开始打退堂鼓，连忙询问道，“不满意还可以修剪的！”
“没有。”信一只是在心里埋怨自己。是啊，怎么还会有更合适的发型呢？明明龙卷风已经为他设想好了一切，替他选择了最平坦的道路。
既然如此，他也只能把一切都做到最好，不辜负大哥的栽培。
“你的手艺真好，我一定还会来光顾的。”信一咧开嘴角，像过去一样发自内心地笑着。
“真的吗？”素雪望着这个笑容出了神，她的心好像被什么牢牢地牵住了。
“当然，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叫信一。”信一歪头看向她，“言而有信，一诺千金。”
十二少看出了他眼里的伤感，不去主动提起什么，倒是陈洛军有些不解风情地问道：“龙哥不在了，以后街坊们想理发可能就有些麻烦了……”
“要不然信一你也顺便继承一下美发馆的工作？”十二少幽幽地冒出这一句，半开玩笑半试探信一的心情。
谁料信一竟被这两个神经大条的男人逗得苦笑了两声，左手拾起额边始终蓬乱的头发搓捻着：“我要是有大哥的手艺，也不至于这几个月让自己的发型糟蹋成这样了。”
自从龙卷风去世之后，信一曾经时髦的中分卷发就一直被他凌乱地顶在头上，任凭它们自由生长。
“那可不行啊，龙城帮的新任龙头可不能就这么邋里邋遢地出席就任仪式。”十二少凑上来勾住信一的脖子，胡乱地揉了揉他的鸡窝头，“走吧，我们去外面的美发馆好好捯饬一下，老话说得好——重头开始！”
“重头开始？”信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，也觉得有道理，便想喊上陈洛军一起，“好啊！阿洛你也来。”
陈洛军摆摆手，拒绝道：“我就算了吧。”他的寸头做不出什么花来，就算跟去了也只能是凑个热闹。
“我请客！去把你的胡子也修理一下啦！”信一突然来了兴致，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真正地打起精神想做某事，“把四仔也喊上，我们一起重头开始！”
信一是铁了心要和哥几个一起出城寨逛逛，陈洛军说什么也拗不过他的意思，最后只能去医馆拉上四仔，四个人结伴出游。
“大老板的暴力团虽然已经消停了，但还有好多人惦记着你的龙城帮呢。我们就这样出来真的没问题吗？”十二少回头看向城寨，心里隐隐有些担忧。
信一接手龙城帮本就有许多人不服，就连从小看着他长大的狄秋也虎视眈眈地想找他麻烦。这时候他们四人明目张胆地离开城寨，说不定会给敌人乘虚而入的机会。
“有阿鬼看着呢，我相信他。”信一当然放心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头马。更何况如果能乘机弄清楚躲在暗处的敌人到底有哪些，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。
他们就这样大摇大摆地离开城寨，钻进了附近的街区，被人群淹没。
陈洛军自从来到香港，还没有机会像今天这样走出城寨，自由自在地感受这片土地上的风土人情。眼下他只觉得应接不暇，感慨着香港的繁华。
突然间，一阵玻璃破碎的声音传进了他们耳朵。他们抬眼向前看去，一束百合花躺在理发店门前，碎掉的花瓶里水撒了一地。
“我就要她帮我剃！行不行啊？！”理发店里暴怒的男人吼叫着，看来刚才那个花瓶就是被他从里面扔出来的。
信一上前几步拾起地上的花，与十二少对视一眼，心里已经有了主意。他俩招呼着四仔和陈洛军踏入理发店内，想看看是哪位大哥的马仔在这里闹事。
这间理发店不比龙卷风的美发馆，只有两把椅子，其中一把坐着个身材精瘦的男人，身边围着一老一少。
“妖哥！不是我不让她帮你剃，只是我女儿手艺不精，怕到时候……”老板佝偻着腰，似是十分惧怕。
信一走进去时目光落在了站在一边的女孩身上，她穿着白色的连衣长裙，一头黑发散落在肩膀上，看上去只有十八九岁。
那男子不和老板客气，站起来抓住他的衣领，警告着他：“我看你想死，大哥那边要不是我说好话，你早就被人断手断脚了。”
理发店内气氛僵持，四仔翻了个白眼，不耐烦地开口问道：“还做不做生意了啊？”
男人回头看向四人，松开了手，用戏谑的语气对老板说：“文老板，做生意啦！”说完就重新坐下，通过面前的镜子打量着四人。
“你小心点，别弄伤了妖哥。”文老板畏畏缩缩地退下，在女儿身边低声叮嘱几句便转头看向信一四人，挤出了一个谄媚的笑容，问：“四位靓仔，想怎么做？”
信一把十二少推了出去：“先把他的鸟窝好好弄弄。”
“喂！你好意思说我？”十二少被陈洛军和四仔嬉笑着推搡了几下。
信一用余光看向镜子里折射出的、不怀好意的目光，顺势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。那女孩小心谨慎地帮男人调整了一下座椅，好让他能仰面朝上，就转过身去调制着剃须用的泡沫。
“先跟我过来洗头吧。”文老板招呼着十二少往里面去。陈洛军和四仔便就着信一一左一右地坐下了。
见文老板去了一边，精瘦的男人轻笑一声，调戏道：“小妹，跟了我吧，细妖哥带你去舞厅玩。”说着手上也不老实，一双粗糙的大手隔着裙子抚上了女孩的大腿，惊得女孩浑身一颤，连连后退。
“哟哟哟！这么敏感啊……”自称细妖的男人来了兴致，挺起身来环臂勾住了女孩的腰，“还是个褛荫妹吧？”
“你干嘛！放开我！”女孩慌张地捶打着细妖的胳膊，却怎么也挣脱不了，她声音里带着哭腔，绝望地摇头。
“喂！你做什么！放手！”信一冲上去一把抓住细妖的另一只胳膊，反手拧动一圈控制住他，疼得他松开了女孩。
“你知道我大哥是谁吗？你打听打听宋人杰的名号！整个铜锣湾都是我大哥的地盘！”细妖叫嚣着，“你们几个是干什么来的？我来剃须，关你们屁事！”
“我是干什么的？”信一勾了勾嘴角，“我是卖水龙头的，怎么？你大哥也卖水龙头啊？”他把手里的百合花递给站在一边动都不敢动的女孩，耸动了一下肩膀，把细妖按回座位上躺着，“你不是要剃须嘛，我来帮你呗。跟你说我剃刀用得可好了。”
四仔和陈洛军相视一笑，同时起身来到细妖两侧，按住了他的胳膊不让他乱动。
信一拿起柜台上的剃刀，抵在细妖脸上蹭了蹭，刀锋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一道红印，只差一点点力道就能见血。
细妖扛不住心里的恐惧，颤抖着声音说：“我不剃了！我不剃了！”
信一这才收回刀子，和四仔、陈洛军一起哄笑起来。细妖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仓皇而逃，嘴里还嘀咕着要让他们等着的话。
“谢谢你们。”女孩向他们微微鞠躬，抬起头来看了看信一的脸。和他目光相遇的那一刻，彼此又都慌张地把视线移向别处。
这时候十二少头上裹着一个巨大的毛巾从里面走了出来，一脸懵地看着还在乐呵的三人，不解地问道：“你们笑什么？”
“笑你现在像个阿差。”四仔看出了兄弟心里的苗头，拉着还茫然未觉的陈洛军朝沙发走去，“走啦，站着当门神啊。”
眼下只剩信一和女孩面面相觑，互相都不知道要怎么开口。
“阿雪，还愣着干嘛？帮小哥洗头吧。”文老板拿着毛巾跟了出来，见细妖已经离开，暗自松了口气。
“是。”女孩小心翼翼地看向信一，“跟我来这边吧。”
洗头的地方在一处屏风后面，与外面隔绝开了，有些阴暗。信一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，在这里对女孩动手动脚，她也没有反抗的机会。但女孩却没有表现出警惕，贴心地把毛巾垫在他脖子下面，扶着他躺下。
“你不怕我和刚才那个无赖一样？”信一眨巴着眼睛，终于有机会近距离看看女孩的样貌。她的皮肤白皙，鼻子高挺，樱桃红唇微抿，睫毛打着卷上翘。
“我想你应该不会，否则也不必装清高把细妖赶跑了。”女孩打开花洒，用手试着水温。
“我叫信一，你叫什么名字？”信一有些心急，他想和这个姑娘拉近些距离，互换名字当然是个好办法。
“我叫文素雪，你可以叫我阿雪。”文素雪用花洒将信一的头发沾湿，指腹不经意间拂过他的额头，惹得他耳朵通红，“你姓信？”这个姓氏可不多见。
“我姓蓝，蓝信一。大家都叫我信一。”信一解释道。他不像其他客人洗头时闭着眼睛，反而把眼睛睁得老大，不想错过和素雪对视的机会。
可当这个机会突然降临时，他却感到有些尴尬，没忍住笑了起来。于是下一秒钟，他觉得自己会为这个决定庆幸终生——因为他看见了世界上最美的笑眼——素雪笑起来眼睛弯弯的，睫毛像太阳花一样扑闪着，浅浅的梨涡挂在嘴边。
“你笑什么？”信一明知故问。
“别人洗头时都闭着眼睛，就你直勾勾地盯着我看。”素雪把洗发露打发成泡抹在他的头发上，仔细抓挠着他的头皮。这个男人脸上有一道浅浅的伤疤，看上去是新伤，素雪有些好奇地问：“你真的是卖水龙头的？”
“是啊，龙城牌水龙头，你听过吗？”信一一本正经地回答道。
素雪摇摇头。
她没质疑的态度倒是让信一有些出乎意料：“你相信我说的？”
“不相信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呢？”他们这样的职业，不管是理发还是洗头都免不了和客人闲聊，本就没必要深究。但素雪没有意识到的是，如果她真的不在意答案，就没必要把这个问题宣之于口了。
信一识趣地止住这个话题，转而聊起别的：“看你年纪不大，还在念书吗？”
“前几天刚过了20岁生日，不过高中毕业就没再继续念了。”素雪一边说着，一边也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，用温水将信一头发上的泡沫洗净。
“为什么？”
她拿起一条干净的毛巾包裹住信一湿漉漉的头发，解释道：“我喜欢画画，但是学美术要交的学费太贵。爸爸开店养我也不容易，我不想让他再辛苦了。”
信一没再多问，在心里默默盘算着什么。
他们一前一后回到众人眼前，十二少瞥了一眼信一现在的造型，打趣着说道：“瞧，又来一个阿差咯。”
四仔和陈洛军在一旁笑作一团。
信一没理会十二少，在他身边那把空椅子上坐下，乖巧地等着素雪拿齐工具后过来。
素雪帮他整理好围布，抬头看向镜子里的信一问：“想做个什么样的造型？”
“你觉得我适合什么发型？”他反问道，倒是让素雪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，对着镜子里的人思索了半天也没得出个答案。
“没关系，你自由发挥就好。”都说了重头开始，信一也对过去的发型没了执念，如果能找到一款更适合自己的，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，“但前提是一定要靓啊。”他只有这一个要求。
素雪点头会意，绕着信一转了一圈，眼睛仔仔细细地扫过他五官的每一条轮廓。不得不承认，眼前的男人生得很是俊俏，深邃的双眼皮和挺拔的鼻梁像极了石膏雕塑。好在素雪自认为还算是有些审美天赋，她面对信一的要求并不胆怯，要不了几分钟心里就有了答案，开始大刀阔斧地行动起来。
半晌功夫过去，等信一头上的烫夹全部拆除后，素雪再一次为他洗净了头发。他面对着镜子等待素雪用吹风机为他揭晓最终的答案。
发丝上的水分被风带走，已经修剪完头发的十二少和四仔盯着信一的背影，无言沉默。他们此刻的心情是一致的，当信一看着头发越来越蓬松，那和过去不差分毫的发型，就好像仍然出自龙卷风之手。他看着镜中的自己，哽咽难言。
“是不满意吗？”素雪见信一的表情有些微妙，心里开始打退堂鼓，连忙询问道，“不满意还可以修剪的！”
“没有。”信一只是在心里埋怨自己。是啊，怎么还会有更合适的发型呢？明明龙卷风已经为他设想好了一切，替他选择了最平坦的道路。
既然如此，他也只能把一切都做到最好，不辜负大哥的栽培。
“你的手艺真好，我一定还会来光顾的。”信一咧开嘴角，像过去一样发自内心地笑着。
“真的吗？”素雪望着这个笑容出了神，她的心好像被什么牢牢地牵住了。
“当然，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叫信一。”信一歪头看向她，“言而有信，一诺千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