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那日后,他来得频繁了许多。偶尔带她出小院,在附近走一走。

    山林寂静,却也清幽,寻着落花踪迹漫无目的向前走,竟有相伴到老的错觉。他如今身量越发颀长挺拔,肩也宽了些,端雅沉稳,再不复少年模样。阿芷在他身后,露水打湿了她的绣鞋,那种湿冷的感觉很糟糕。她迟疑徘徊了半晌,不欲再走,可他却攥住了她的手。不轻不重的力度,偏就无法对抗,只能被迫跟随。

    他们之间一直如此,不论他表现的多么温文尔雅,骨子里仍是独断专行的,从不考虑她的感受。

    她的脚步大约踉跄的厉害,宇文钧才终于慢了下来。他回头,见她粉面微汗,如芙蓉沾露,如海棠欲雨,却是咬着唇倔强地不肯示弱。她的容颜出落的越发美丽,哪怕是冷着脸,都有藏不住的媚,遮不住的娇。禁不住伸手过去,将她打横抱起,在她的惊呼声里阔步向前。

    阿芷没料到,这样的山中,竟有如此疏阔的地方。无边芳草随着舒缓的山势,向着远方连绵而去,草中生长着许多不知名的小花,密如星子,散发着清幽的香气。天色已近傍晚,远处将坠未坠的太阳像是熟透的柿子,挂在天际,散开晕黄迷离的光,铺就在宽阔的草地上。

    她从未见过这样疏阔的景象,沐着夕阳的光,眼底眉梢都是惊艳。那些光芒晕染了她的眼睛,睫毛上扑簌间光芒斑驳细碎,点点都足够落入心间。

    阿芷回头,见宇文钧就在不远处,他的嘴角噙着一丝笑意,负手看她。可是黄昏却将整片草地切割成了阴阳两面,他恰站在那一线之后,整个人都隐匿在光芒未及处,脸上的神色很模糊,她看不分明。明明只有咫尺,却仿佛隔着天堑。

    “阿芷!”他叫她的名字,向着她伸手,“到朕身边来。”

    就像是被蛊惑,阿芷缓缓伸出了手,不过瞬间,她便被带离了金光缭绕处,投入到夜色将至的那一面。夕阳缓缓坠落,带着白日的喧嚣一起沉寂,新月缓升,转瞬就是昏昏苍茫。

    “朕准备立阿桐为后。”他的声音自头顶传来,拥着她的手臂有些发紧,仿佛担心她会因为这句话而逃离。

    可他显然多虑了,她只是厌倦了这样的纠缠,母仪天下或是流落天涯对她来说没有分毫区别。当初她选择离开,就没有想过要回头,是他不肯放手罢了。可是想得再洒脱,一呼一吸间还是有缠绵的痛。她轻轻抬头,微蓝的天空中有一弯苍白的月痕,看的不分明,却已有淡淡的凉意。她总是为景所误,不知今夕何夕,把别人刻意营造的氛围当□□意最浪漫的点缀。这样的她,连自己都厌弃。

    “嗯。”她没有给出更多的反应,淡漠的像是被问到了天气如何,药苦不苦这类的问题。这些日子习惯了这样的冷待,但听到耳中还是会失望不已。他的指缠绵地停在她的耳侧,语调叹惋:“朕希望那个位置的人是你。”

    她看不透眼前这个人,心硬如铁是他,温柔多情也是他。总是做着最无情的事情,又让自己看着特别的伤怀无奈。想到这里,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。在这场纠葛中,她似乎时时都在与虎谋皮。

    “我不会再回去。”她垂了眸,不动声色的拉开了两个人的距离,“所以谁当皇后和我没有关系。”

    话音未落,她又落入他的桎梏中。他俯下身,略带粗暴的掠夺着她的呼吸,纠缠起一片凌乱的情潮。半晌,潮湿的呼吸徘徊在她的颊上,声音也聚起了苦涩的喑哑:“阿芷,不要这样说话,不要让朕觉得付出再多都是无望。漫天神佛若有知,当为朕做个见证,朕心中只有你,福缘也好,劫难也罢,朕都认了。你信朕,朕总会给你一个交待,不会让你孤独流离。”

    满天神佛若有知,当让她有个解脱,不必掉入他的牢笼中,爱恨无措。

    她颓然垂手,看着暮色四合,天地广大而自己渺小如斯。

    他的频繁造访,很快就引来了许多人的关注。先是刚刚正位中宫的阿桐,派了内侍来,送了不少东西。她知道那是一种试探,称病未见,只让凝玉出面表明了绝不回宫的态度。凝玉本是宫中女官,处理这些事远比停云更妥帖。她身边都是他的人,他的禁锢如此昭彰,本无掩藏的必要。

    可是皇后的人前脚刚走,后脚就迎来了太后身边的大长秋。这次容不得她推拒。既然出了宫,自然不需要妃嫔的诸多规矩。于是她整了整身上的素衣,淡扫蛾眉后,将人请到了屋内。

    大长秋仍如从前一般,威严深重,一板一眼。见她行的是布衣之礼,皱了皱眉,却也没说什么,仍以宫里郑重相待,口中仍以贵嫔称之。

    “妾已被废逐归家,中贵人莫要这样称呼。今日前来想必是有要事,不妨直言。”她做了个请的手势,坐具早已放好,俨然寻常人家的待客之礼。

    大长秋忙说不敢,自称小臣,姿态十分恭敬。但见推辞不过,才终于勉强坐定。悄然环顾四周,男子所用的玉带散漫挂在木椸上,架上放着的竟是陛下最喜欢的佩剑。此处算不得豪奢,但用度皆精致华丽,比宫中更甚。他心下了然,圣眷优渥不是传言,此女虽出了宫,仍牵动着皇帝的心。皇帝到底年少,难免英雄气短,儿女情长。

    “殿下听说娘娘被安置在了此处,很不放心,特地让小臣前来看看。”他解释来意解释的牵强,想必也是得了风声,看看她这个被赶出来的人,如何又能得了宠爱,是否依然没有死了争宠的想法。

    阿芷并不是很想应付这些,她做不来以退为进的伎俩,也懒得再回到那个暗无天日的深宫中。

    这些麻烦皆由宇文钧带来,他既想要个圣君的名声,又耽于情爱美色中,她偏不能让他如愿。宫里腥风血雨的也好,至少有人陪她一起痛苦。

    于是露出一个浅薄做作的笑容,抱怨道:“陛下送了许多东西来,倒也不缺什么。只是他总是频繁前来,难免荒疏国事,妾虽不闲,也不敢因为自己而耽误朝政。还请中贵人告知太后,多劝劝陛下。也莫要让帝后之间生了嫌隙,不然妾这个罪人就万死难辞了。”

    这些话她想要通过大长秋的口传到后宫,也知道他一定会传。到时后宫诸人必然心中不平,那时争宠吃醋,定然很热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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