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从阿芷重回宫中,六宫妃嫔便都尽数失宠。即使以往还有些恩宠的女子,这些时日也再无机会见到宇文钧一次,就连皇后崔桐也不例外。

    皇后年岁尚小,皇帝始终以礼相待,但根本没有半分男女情分,此事宫中人尽皆知。所以那些妃嫔待皇后也只是表面恭敬,实则怠慢。可是这些时日,阿桐却发现,她的宣光殿里竟然人来人往,门庭若市起来。

    一张张青春美丽的容颜带着或忐忑或怨怒的神色,前所未有的同仇敌忾起来。她们习以为常于皇帝的冷落,将后宫的寂寥理解为一种常态,可那个离宫日久的女人却搅乱了原本的平静无波。皇帝的爱异乎寻常的炙热,匪夷所思的偏执,他为了讨那个女子的欢心,几乎让整个后宫都变成了冷宫。

    一眼无望的岁月,该何以为继呢?

    其实这个问题崔桐也想过,可她却比这些女人都想得开。得宠的人是她的阿姊,从前在府中时,她们便很要好。她早早没了阿母,是韩夫人将她照料长大,姊姊更是什么好的都会先让着她。若是阿姊想要这皇后的位置,她又有什么理由不给呢?不过是个金光灿灿的牢笼,是个让人艳羡的囚徒罢了。

    “昭仪入宫多日,却始终不来宣光殿拜见殿下,反而殿下多次屈尊前往九龙殿,知道的人说这是殿下仁厚宽和,不知道的只会觉得昭仪跋扈,殿下忌惮畏惧她呢。”美人步六孤氏是鲜卑人,仗着家中屡有战功,最是直率骄矜。她之前并不将皇后放在眼中,可眼见崔昭仪威胁更甚,不得不服软,想挑起小皇后和自家阿姊的争斗。

    此言说得直白又难听,但很快便有人附和。

    说话之人是刘婕妤,生有一子一女,显然也曾有过不少恩宠。她生得艳丽,眉梢眼角都有媚色,在一众女子中十分出众。“听闻当年昭仪与贞慧夫人同时进宫,昭仪善妒专宠,贞慧夫人郁郁不敢言。后来不知怎地,就传出来夫人身边的宫人行巫蛊之事,夫人惊惧之下骤然暴毙。再过了不久,昭仪便被送出了宫。依妾看,这事情当真蹊跷,若不是另有隐情,怎会将一个盛宠的昭仪送出宫……”

    太后薨逝后,宇文钧依例对崔氏进行安抚,早殁的崔棠也得了追封。这些人口中的贞慧夫人便是她的追谥。

    关于那些旧事,知道的人寥寥。这里的人除了林氏,几乎都是阿芷因病返家后才入宫的。皇帝不让人讨论,不代表大家对于旧事丝毫不感兴趣,关于过往的流言,一时就因阿芷的重获盛宠而甚嚣尘上。说什么的都有,无一例外都将她描述的心狠手辣,残害手足。

    “林姊姊入宫最久,若非她称病不肯出门,今日倒可以问上一问。”有人笑道。

    大家这才发现,今日人虽然聚的全,但林氏仍旧没有出现。除了她,便是李容华,因她兄长之事,她也很久没出现在大家眼前过。

    “林夫人生育太子有功,平日又从无大错,陛下却降了她的位份,还将太子交给了昭仪抚养,难怪她生病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昭仪如此得宠,自己生一个便好了,何苦夺他人亲子,有悖天伦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妃嫔的怨怒仍在沸腾中,忽然听到一声冷如冰凌的声音从殿门外传来,声音不大,却足以让整个宣光殿都陷入尴尬又沉默的氛围。

    “殿下的宫里如此热闹,早知道我也常来坐坐了。”

    众人寻着声音望去,只见一个身着素衣的女子款步而来。她像是懒于梳洗,歪着一个堕马髻,簪着一只玉簪,装饰着零星几点珠花,蛾眉只是淡扫,胭脂半点也无。晨曦的光照在她的脸上,愈发让她的肌肤看着清透明净,如梅蕊上一点薄薄的雪。她分明没有打扮,但本就冶艳至极的相貌,仍让她看上去美得张扬热烈。

    这是妃嫔第二次见她,不明白她的性情却听闻了她很多传闻的众女子,一时安静地近乎诡异。

    阿桐起身,见她要像自己行礼,急忙上前一把扶住,口中只称“阿姊”。阿芷只是淡淡地笑了笑:“您乃皇后之尊,妾该以大礼相待,不然又有人说妾不知尊卑了。”

    她眯了眯眸子,环顾了一下满屋的莺莺燕燕。这便是宇文钧所谓的情深难以,一面将她困在宫外,一面又招惹了如此多的如花美眷,她只觉得讽刺。

    宫人伶俐,早就给她安排好了坐塌,距离皇后位置不过咫尺,又远在众人之上。她轻轻瞄了一眼那个突兀的位置,觉得这和她如今的处境一致。看着尊贵,其实很尴尬。

    她甫一落座,随行宫人便将一只通体雪白的猫递到了她的怀中,阿芷懒洋洋地抚摸着狸奴的脊背,漫不经心地笑着,却丝毫不看那些人打得精彩的眉眼官司。

    又不说了吗?刚才分明说得很热闹。她甚至还觉得很有道理呢……

    “陛下说,阿姊身子不豫,不用来宣光殿问安的。”皇后阿桐斟酌着说道,眉眼内敛而羞怯,仍如当初在家中一般。她的这个妹妹,最是腼腆,如何能应付这么些牙尖嘴利又野心勃勃的女子呢?

    阿芷不由叹气。扬了扬眉,声音明明柔婉,但却有震慑之力:“今日本是携了太子前来,想要和殿下商讨养育太子之事的,但听到有人在说林夫人如何,便让人将太子带了回去。殿下也知道,陛下是不许人在太子面前提及生母养母什么的,这般离间中伤之言被孩子听了去,陛下可是会生气的。”

    此言说罢,她微抬了抬眼皮,刻意看了看刘氏和步六孤氏,虽在笑,眼神却凉凉的。

    崔桐不想她们在自己的宫中起了争执,忙打圆场:“林氏病弱,阿姊代为抚养太子很得宜,怎需和我商讨。”

    阿芷却摇头,靠在凭几上,一手扶着太阳穴:“按理来说,子贵母死是旧制,陛下是重情之人,所以只是贬了林氏的位份。宫里不明事理的人却为此一再生事,说什么夺人子嗣的话,这让我着实不厌其烦。想来想去还是让你养着吧,大义名分都说得过去,我也落个清静。”

    她说这些话时,云淡风轻,会让人误以为送出去的不是太子,而是一个寻常的物件。

    “陛下是何意思?”阿桐不知怎么回答,斟酌了半晌,问道。若是陛下旨意,她焉有不从之理。可若不是,她怎敢轻易允诺。

    “他啊……”阿芷轻轻叹息,神色无奈又骄矜,“他被我念叨烦了,便说我想怎样就怎样。你看,我便当做他答应了。”

    越是无心就越让人愤怒。宇文钧是什么性子,宫人也是知道一二的。睿智沉稳的年轻帝王虽然表面温和,但不怒自威,行事有度,从不容任何人轻慢。然而在她的语气中,却分明听出不一样的纵容和宠溺。他对她的荣宠,竟是直白分明、内外有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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