季遥又做梦了。

    梦里总是有一串铃音响起,若有若无,像从遥远的天边传来,听不真切。

    季遥寻着铃音指引,一脚迈入层层黑色迷雾中。

    她认出来,这里是魔域深渊。

    但和记忆里不同的是,魔域深处的魔族圣殿并不是倒塌的废墟模样,反而是完好无损,巍峨地耸立在圣山之上。

    她就在圣殿之中。

    浑身是血,无力地躺倒在冰冷的黑曜石地板上。

    她挣扎着,伸出的手拼尽力气要去抓住掉落在一旁的孤光。

    黑雾里走出一个男人。

    一步一步走近她,不紧不慢,每一步都在空旷的大殿里踏出回响。

    季遥咬紧牙关,仍然没有放弃。

    男人缓缓走到她身边,高高在上般俯视她,似乎在欣赏着什么。

    良久,他俯下.身,蓦地掐住她的脖颈。

    冰冷的手指紧贴颈上温热的皮肤,如毒蛇一般寒冷刺骨,令人窒息。

    男人手掌加重了力气,期待看到她的悲怒、痛苦、求饶。

    可是没有。

    她脸上血迹还未干涸,却冷笑着,与他直视,没有半分退却。

    男人审视片刻,唇角扬起一抹嘲讽的弧度,蓦地松开她。

    黑雾再次弥漫。

    她陷入昏迷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季遥知道自己在做梦,做着不同却相似的梦。

    这些梦断断续续,杂乱无章,像镜子碎裂成的无数碎片,只能窥见其中某个掐头去尾的残缺片段。

    她看见,梦里的她,双手双脚皆被束上细细的锁链,灵力全无。

    锁链由黑雾凝成,触之无形,没有重量,长长的一条,一直延伸到看不清的黑暗尽头,链尾消失在空中……

    封印灵力的同时,也禁锢着她的自由。

    梦里的她戴着锁链拿着扫帚,在冬日寒夜里日复一日打扫着宫殿下方长长的石阶。

    又一幕闪过,男人冷冰冰又带着嘲讽的声音响起:“堂堂剑仙传人、孤光剑主,沦为魔界最低微的婢女,滋味如何?”

    季遥听到自己不咸不淡的回复:“挺好的,还得多谢魔主让我们剑修实现再就业。”

    男人猛地掐住她的下巴,强迫她抬起头。

    他冷冷地看着她,似乎在思考如何彻底打碎她一身傲骨。

    她也不甘示弱,直视回去,笑道:“魔主又有何吩咐?”

    男人唇角扬起一抹嘲讽的弧度:“从今日起,你便是我的婢女。”

    于是她又换了份工作,贴身伺候她口中的“魔主”。

    她给他穿衣服侍,捶背捏腿,烧柴做饭……

    男人似乎觉得这样就能狠狠羞辱到她。

    可梦里的她当真本分地干起了贴身婢女的活,任凭他如何嘲讽与贬低,她的反应都是不咸不淡的。

    又一幕闪过,男人忽地把什么丢到她面前。

    季遥看到梦中的自己身形一僵,而后慢慢地,弯腰把地上的剑捡起来,小心翼翼地用袖子擦拭剑身。

    男人冷嘲的声音再度响起:“季遥,用不了剑的感觉如何?”

    她下意识握紧孤光。

    男人似乎找到了真正能打击到她的事情,竟是笑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我要你,日日为我舞剑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碎片似的一幕幕闪过,她又看见许多零碎的画面。

    看见她身负锁链,在黑暗中手执孤光舞剑……

    看见他不知为何受了伤,她为他敷药,鬼使神差地,摸了摸他的头……

    看见她举着一个歪歪扭扭的花灯,送到他面前,笑着说:“许个愿吧。”

    看见他紧紧抓住她缚着锁链的手,冷声道:“季遥,你休想逃走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梦境一闪,季遥最后看到的,是大地一片血色,哀鸿遍野声中,她手持孤光,神情肃杀,剑尖直指那人。

    ***

    季遥从睡梦中醒来。

    梦中画面在脑海里翻腾,她还有些恍惚。

    许久,她起身,再度取出那张看了无数遍的信纸。

    季遥看着上面言简意赅的两个字。

    安好。

    手指仔细描摹了一遍又一遍笔锋凌厉的字迹,心中仍有种挥散不去的沉闷感。

    耳边响起度尘临别时那句话——

    望月,铃声会指引你。

    季遥轻叹一口气,思绪再度陷入迷惘。

    横竖睡不着了,季遥起身,走出屋外。

    天气晴好,一如既往地碧空如洗。

    屋外是一条潺潺不息的溪流,两岸有大片大片的桃花林,花开得灿烂,像一朵又一朵粉色的云,不断有花瓣飘落在溪水上,又像是在下一场淅淅沥沥的粉色花雨。

    蓝天白云,桃花溪水,一屋一人,与世无争。

    这里是与世隔绝的桃源秘境,风景永远那么美,也永远一成不变。

    没有昼夜,感知变得模糊,唯有灵气净化魔气时带来的微微不适感在提醒季遥,她就在桃源里。

    再美的风景也会看腻,季遥无事可做,只能选择睡觉。

    时光就这样在半睡半醒间过去,直到有一日,识海里蓦地响起一道铃声,紧接着她做了个梦。

    一开始的梦迷雾重重,她什么也看不真切,醒来后也回忆不起来自己梦见了什么。

    后来,随着身上的魔气渐渐消弱,她做的梦愈发清晰。

    她能看清梦中所见,但这些梦却并不连贯,只是只言片语般的碎片。

    季遥试着把这些碎片拼凑成一个完整的梦,却发现,这些碎片来自的,或许并不是同一面“镜子”。

    唯一相同的是,梦中总是会重复出现一个男人。

    那人的眉眼季遥无比熟悉,只是比她所熟知的少年要再……成熟一些。

    可她分得清清楚楚,他们绝对不是同一个人。

    绝对不会。

    季遥心里冥冥之中有一个直觉,这些梦,就是度尘所说的“指引”。

    神女的指引。

    可神女究竟想指引她什么?

    那些梦境又代表着什么?

    季遥想不明白,或者说,她不敢去细想这些梦境背后所代表的含义。

    她只能耐心地等着,等身上的魔气继续被渡化,等梦到更多的片段去拼凑真相。

    季遥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,长到她分辨不清时光的流逝。

    有时她觉得时间应该过去了很久,有时又觉得时间只过去了片刻。

    她已经分不清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。

    直到有次从睡梦中醒来,她看见一成不变的桃源里蓦然多出了许多的东西。

    都是朋友们送来的信件及礼物。

    季遥一一展开信件。

    萧然在信中写下近况,又说了一些除魔阵法研制的最新进展。

    赵知知和云岚的信件里,满满的都是对她的想念。

    季遥还收到了晏清执的信。

    他的信里,写的是江弃。

    事无巨细地,把江弃的事情都写下来,告诉她。

    季遥读着这封长长的信,仿佛从这些文字里,见证了少年的成长。

    最后一封信,信封上没有任何墨迹,不知是谁的信。

    季遥猜到什么,取出信纸展开,上面只有简简单单两个字。

    ——安好

    她抚摸着上面两个字,有些恍惚,又忍不住笑了。

    原来,已经过去百年之久了啊。

    她在桃源待了百年,少年也在上清宗修炼了百年。

    朋友们的信件里或多或少都提及到他,字里行间透露的都是对他的赞赏,连赵知知都在信中写到“勉勉强强可以期待一下。”

    这百年时间里,他一定成长得非常出色。

    季遥将信件仔细收好,又整理朋友们送的礼物。

    赵知知送的是她炼制的丹药,以及许多衣服和首饰。

    萧然送来的依旧是自己做的桃花手链,他还贴心地给她准备了许多解闷的话本。

    云岚则是研制出了非常多的药丸以及汤药,叮嘱她一定要按时服用。

    晏清执也给她送了礼物,是从前她贪嘴爱吃的果脯蜜饯。

    一件件分门别类整理好,季遥却没找到江弃送的礼物。

    她也不知道这种少年一定会送她礼物的直觉是从哪里来的,但重新找了一遍,确定确实没有。

    季遥倒也没有多想,也没有失望。

    知道他“安好”,对季遥来说,已经足够。

    令季遥意外的是,在一堆礼物里,她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香囊。

    香囊散发着淡淡的花香。

    季遥打开辨认了一下,香囊里装着的是……逐月花。

    这是商夜送来的礼物。

    ***

    这些信件与礼物给了季遥极大的慰藉。

    季遥时不时就会把这些信拿出来看。

    有时也会穿着赵知知送的衣服,戴着萧然送的手链,估摸着时间按时服下云岚的药,再尝一颗晏清执送的蜜饯,看看话本……

    更多时候,她会陷入沉睡中,试图梦到更多的画面。

    可奇怪的是,她做梦的频率开始变少,偶尔做梦梦到的也是重复的画面。

    不止是梦,她发觉魔气的净化速度也在变慢。

    季遥有些不安,难道是桃源的灵气要消耗完了吗?

    但身上的魔气还没有完全被渡化,“神女的指引”她也完全没有头绪……

    在这样的担忧中,不知又过了多久,在一个天气依旧晴好的寻常日子里。

    季遥再度陷入沉睡。

    她终于再一次做了一个梦,一个新的梦。

    她梦到黑暗中,铜铃梵音响起的同时,一道光芒没入她的识海。

    刹那间,如坠幻境。

    追随着光芒穿越重重梦境碎片,她最后看到的,是叹息城中那座破败的神女庙。

    她看见很久很久之前的自己,那个刚刚取得神剑孤光,意气风发的季遥。

    黑暗中那道光芒没入孤光,这一刻,她好像和多年前的自己重叠。

    手执神剑孤光,季遥抬头。

    神女石像依旧悲天悯人,正垂眸看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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