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狐狸很是不解。

    少爷真是喜怒无常,难伺候啊。

    周逢春见歪楼了,又发问道:“中秋宴是难得的盛会,你江三娘子定然也去了,那日发生了好几件特别的事,你可还记得?”

    梁丘松微惊,暗暗忖道:“这人瞧着比我还小一两岁,伏妖大业成功那年,我还是个幼童,尚不记事,他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!”

    周逢春向来擅长察言观色,他瞥了梁丘松一眼,已然看穿了他心事,笑道:“所谓天助自助者,当年的事虽已久远,但总有边边角角的蛛丝马迹,总有还记得的人。任他飘零他乡也好,守口如瓶也罢。花足工夫、用尽耐性,一桩桩一件件拼凑起来,就没有不水到渠成的。”言语之间,难掩自得之意。

    梁丘松脸色一黑,心里十分反感此人。

    小狐狸几欲作呕,她头一次见到,把处心积虑收集信息,以便坑害他人、谋取私利,说得这么清新脱俗的,真真是长见识了呀!但是,你似乎又不得不佩服他。

    江三娘子皱了皱眉,回应道:“那次中秋宴上,石老太爷把那一千多只妖物,尽数分给了八旧卫,每支所得堆山码海一般,他自己一只都没留。之后,我爹和杨归农的爹先后向石老太爷提出,要金盆洗手回老家去。他们两个在伏妖卫中论资排辈辈分高,除了石老太爷,就数他两个最有威望。其他的六卫离乡多年,正不知该何去何从,见他们两个如此,也都下定了决心,要带着分得的大批妖物衣锦还乡。为报石老太爷恩义,八卫当场约定,严禁各支后人进京,以防他们中间出了心术不正之徒,眼红石家富贵,对石家人不利。”

    周逢春似笑非笑:“这样一来,卖妖铺子就归石老太爷一人所有了。”

    梁丘松面色一沉,心头火起,厉喝道:“你这是何意?!”

    周逢春不紧不慢,也不直接答他,只向江三娘子问话:“宴会上,石老太爷见到你祖父和你爹的时候,神色如何?”

    江三娘子不满地瞪了周逢春一眼,耐着性子答道:“石老太爷他,似乎有意躲着我祖父和我爹。”她陷入沉思,有些事情她从未细想,如今经人提及,突然就明白了,声音很突兀地变大了,“是因为宴会前几日,石老太爷在我家醉酒后,说的那件事!难道他酒醒后,就后悔和盘托出了!是以,才不知道怎么面对我祖父和我爹?!”

    周逢春又问:“你爹因为纳妾的事,一直都很感激石老太爷。若是他让石老太爷不自在了,不知道他会怎么做?”

    江三娘子想也没想:“自是要让石老太爷自自在在的才是!”神色恍然大悟,“我爹他突然提出要洗手还乡,是为了让石老太爷放心!那他没做错!石老太爷他对我家有情有义,我爹这么做没错。”

    周逢春追问:“归农兄弟的爹,也主动提出要回乡,不知江三娘子可想过是何故?”

    江三娘子料想,他又要老话重提,立刻警惕了起来,回怼道:“石老太爷在我家醉乎乎的,还是我爹送他回去的,他怎么可能又去杨家,也倾诉了一番他娘的事?杨归农的爹提出还乡,断不会和我爹的理由一样。或许他就是想回乡了,也未可知。”

    周逢春分明不以为然,可他居然并不反驳,只点头道:“你这么说,也有理。”

    江三娘子一怔,皱了皱眉,心口堵了一股子气:“姓周的――”语带讥讽,“噢,我忘了,你原不姓周。不过你也不在乎,权且这么叫着吧!石老太爷心思活,开卖妖铺原就是他老人家的主意。虽说伏妖八旧卫有的出了力,有的出了钱,但我曾多次听我爹说起过,八卫既感激石老太爷带领他们伏妖,还人世一片太平,又钦佩他为人,八旧卫私下里商议,都决定自愿退出经营红火的卖妖铺子,留给石老太爷一人。八旧卫把方方面面都想到了,商议得如此妥帖。石老太爷他又何苦要多此一举,非得故作醉酒交心,暗引我爹还乡!可见,石老太爷向我祖父我爹交心,根据就是率性之举,并无其他目的!”

    周逢春步步紧逼:“你都说了八卫是私下商议,石老太爷怎会知道他们的心思?”

    遇到能增加少爷好感的机会,小狐狸必不会放过:“石老太爷与八旧卫情义甚笃,有一道道难关闯过来的过命交情。彼此的默契岂容小觑。就算八旧卫,没当着石老太爷明言退出之意,他又岂会猜不到他们的心思?”

    梁丘松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,对上周逢春的双目,声冷如冰:“你自己心机深沉,就认定我外祖父与你一样。再平常不过的醉酒交心在你眼里,却成了刻意为之!”

    周逢春毫不气馁,越挫越勇:“我以己度人也是有的。只是梁丘少爷,若你想要一件好东西,你是寄希望于侥幸,由着别人以人情为由赠予你,还是自己想法子去拿?”

    梁丘松胸口一堵,以他的性子自是果断选后者。只是此时,他无法开口。

    周逢春气势如虹,面泛红光:“人情这种东西最是虚光浮影,别人认或不认,今日认或他日认,皆在两许之间。石老太爷摸爬滚打了半辈子,怎会不知道,话得由自己的嘴说出来,才是板上钉钉的算数?所以,即便石老太爷已然猜到,八旧卫都有退出卖妖铺的意思,对他而言或许也并没有什么不同。梁丘公子,我这番话,你同不同意?”

    梁丘松又被堵住了,他的脸色十分难看,心里泛上一股带着厌恶的怒气。从来都是他毫无悬念地碾压别人,今日算是遇到对手了。

    周逢春像一个威风八面的陀螺,滴溜溜地攻下了这个,又马不停蹄去攻那个:“江三娘子,虽说石老太爷本事大,没有他伏不了的妖,但大业刚开始那会儿,想必还是很艰难吧?”

    江三娘子有些感慨,道:“不错!我爹说过起步那会子,在石老太爷的带领下,虽然大多数时候,都能降妖成功,但过程都十分惊险。每回出门,大家伙儿都不知道,还能不能活着回来。那时,妖族正势大,当时每个被我们捉住的妖,无形当中都有一股强大的底气,所以才很难对付。”她的声音突然一亮,笑了起来,显然是想到了什么事,“那个时候呀,伏妖旧卫里流传着一个玩笑的说法,说瑛姑姑是伏妖卫的福星,只要有她在大业一定会越来越顺。”

    周逢春听她在这个时候,忽然主动提及石旭瑛,心中暗喜。

    江三娘子:“因为石老太爷每回出门前,都要问一问瑛姑姑,瑛儿呀,爹爹这次能降伏几只妖?瑛姑姑就说一个数目。那个数目肯定比上回降伏的,要多一些。石老太爷总要咬紧牙关,闯过千难万难,直到凑足了那个数目,才肯罢休。旧卫们总会用瑛姑姑是福星这个说法,来鼓舞士气。”

    江三娘子的声音变得低沉了一些:“可妖的势利太强大了,虽然每次降伏的数目越来越多,可没法子触及他们的根本。伏妖旧卫们都有些泄气。最让他们大受打击的,是去对付一只九尾灵狐那回。那只九尾灵狐,莫说是狐族,就是在当时整个妖族当中,都属尊主之位。若是拿下了它,凡人与妖的情势逆转,指日可待。可惜事与愿违,八旧卫一败涂地,士气一落千丈。他们回到京中的那天晚上,便都聚到我家喝起闷酒来了。我祖父看气氛低沉,就有意说说别的。他问起瑛姑姑的风寒,好了没有;又问给瑛姑姑相夫婿的事,进行得怎么样了――对了,就是那次我祖父说瑛姑姑长得,越来越像石老太爷的娘亲了。――那之后的大半个月,大家伙儿都没什么心思去伏妖了。石老太爷也是怏怏的,整日皱着眉,心事很重。后来,他实在受不了沉甸甸的日子了,就带着风寒总也好不了根儿的瑛姑姑,到京郊泡温泉去了。他找了个背山面水的好地方,搭了个草屋。在京郊一连住了三个多月。”

    杜贤雨凑到梁丘身旁,低声道:“我猜这草屋,就是石家别院的前身了。”

    梁丘松点头,表示认同。

    江三娘子的心绪,很快又明快起来:“没想到这一住,竟给伏妖大业,住出个天大的好消息来!原来,那只九尾灵狐上回与伏妖卫战后不久,他老迈的阿父就离世了。他两个阿弟因未继得尊主之位,就趁势抱团,清算对他的诸多不满。那只九尾灵狐战败,负了重伤,也逃到京郊那眼温泉疗伤去了。石老太爷大喜过望,周折一番终于灭了他!”

    众来客热血沸腾,欢呼雀跃。

    小狐狸默默的。

    江三娘子笑道:“石老太爷欣喜若狂,带着九尾灵狐的尸身回到京中。伏妖旧卫们士气大振,都说多亏了瑛姑姑这个福星,若不是她得风寒,石老太爷也不会带她去温泉。我说呀,喜事要么不来,一来就扎堆来了。那之后,石老太爷相中了梁丘姑父,大操大办了一场,让两人成了亲。没过多久,妖族的颓势逐渐显现出来,伏妖旧卫在紫金山一役当中,彻底扭转局势!”

    周逢春全然未受热烈情势的影响,脑子十分清楚,他看向梁丘松,忽然说了几句毫不相干的话:“旧卫八支伏妖时,曾经搜集了众多法器和收妖之法。每支所擅长的,各有不同。杨家所长,即是移灵大法。八旧卫回乡的时候,尽数都交给了石老太爷。归农兄弟父亲手上的那本移灵秘笈,是他自己默写出来的。可妖灵脱窍那次,你似乎对移灵大法知之甚少啊,只知道归窍的最后时限,是子时四刻,至于该如何施启,如何延长脱窍时辰,你是一窍不通啊,那次你似乎也是生平头一次,见到活生生的妖灵。怎么,你外祖父没把移灵大法传给你?听闻你有一部《伏妖志》,想必里面缺了不少吧?凡重要的都没有吧?”

    梁丘松脸色大变,又惊又怒,偏偏他又一次被堵住了。

    周逢春看他神色,信心大增:“你外祖父在防备你!他从来没有完全信过你!可是,这是为什么呢?”他只稍稍一顿,“江三娘子说,他祖父提起,石旭瑛像石老太爷的娘之后,石老太爷常常看着石旭瑛发怔,并且对她更加好了。三娘子的祖父说,那是石老太爷想他自己的娘。这话说的好,石老太爷不光是想念他的娘了,还想起了他娘的沉鱼落雁、行事作派。石旭瑛长得像他娘,自然也是沉鱼落雁了!沉鱼落雁能干嘛?能迷惑敌人、换取好处!”

    江三娘子听到这儿吓了一跳,石老太爷的那几句话“谁说长得美不能当饭吃?能当红薯叶子饭!”突然就蹦了出来!这不就是石老太爷的娘,用美换取好处么!难道石老太爷在发觉瑛姑姑长得好的时候,也动了这样的心思?!不!这不可能!

    周逢春口中未停:“石老太爷一去京郊温泉就碰到了灵狐,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?他行事是多么妥帖、周全。必定是他早就已经暗中打听过了,九尾灵狐家中生变,逃到温泉疗伤,石老太爷才借故也去了京郊,用亲生女儿引诱九尾灵狐。灵狐放下戒备,石老太爷这才有机会一举灭之!”

    大家伙儿惊呆了,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。

    快嘴万奎骂道:“放你娘的屁!难不成梁丘公子是瑛姑姑和那灵狐的――”他被自己吓到了,猛然住了嘴。

    江三娘子怒道:“姓周的信口雌黄!老太爷若防备梁丘少爷,怎会让他当石家家主?”

    周逢春来势汹汹:“那是石老太爷愧疚,他自觉对不住女儿、外孙!这才给了个家主之位,让自己好受些!老太爷在被提及女儿像他娘的时候,他对女儿更好了。那也是因为愧疚,想略略弥补。他在那时,就已经隐隐有利用女儿的打算了!不然在三娘子家喝闷酒之后的大半个月,老太爷又怎会怏怏不乐心事重!毕竟是亲生女儿啊!”

    江三娘子气得七窍生烟,吼道:“老太爷心事重,不能是因为伏妖大业陷入困顿么!”

    周逢春:“这也有可能。”

    这就是周逢春刁滑的地方,他总是不和你硬顶死缠。你反倒拿他没办法。

    周逢春话锋一转,又道:“那么依你说,石老太爷为什么不传移灵秘笈给梁丘松?”

    江三娘子被生生噎住了。

    梁丘松的心里头无端闪过一个念头,顿时如五雷轰顶一般,劈得他脑子里嗡嗡乱响。那念头影影绰绰的并不明朗,却像一把锋利的刀悬在半空,让他胆寒。他想拨开迷雾一探究竟,却又胆量全无。他突然看不清谁是谁了,只知道无数的人影,在眼前晃呀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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