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狐狸幻出结界小碎片,封屋子门、窗的时候,俞夫人一点不意外。她躺在床上,嘴角抿得紧紧的,脸上像刷了一层浆子,冷硬而倔强,完全没有要讨情的意思。只在头痛袭来时,才有了些痛苦、难以忍受的表情。

    ……唔?俞夫人还真犯了头风?

    也对,俞夫人这样的人,是不会装的。

    小狐狸就有些感慨,几十年的枕边人了,孩子都生了三个,年轻时,应是也有过旖旎时光,后来怎么就成了这样。

    然后,小狐狸又急匆匆召集下人,把他们全叫到了大老爷面前。

    大房院子里,黑鸦鸦地站了一大片。恭敬肃立,鸦雀无声的,一点儿动静都没有。上回大老爷发威,他们都是被罚怕了的。有好几个,身上的伤,直到现在都还没好全乎。

    厅前的石阶上,新摆来一把黄杨木、上暗红漆的太师椅。大老爷坐在上面,目睨一院子心煎难安的下人,手里端着浅青色的细瓷茶杯,时不时地低下头,闲闲地呷上那么一两口。这种独在山顶,傲视他人的感觉,真乃人生一大乐事呀!若不是当家主须沉稳、再沉稳,他早就乐乐颠颠,哼起小曲儿来了。

    大老爷又呷了一口茶,忽然下令:“去,搬个高几来。”

    站在太师椅右后方的小狐狸,应了声是,就转身进厅门,将将跨过门槛儿,大老爷想了想,改主意了:“不用搬了,回来。”

    小狐狸回到太师椅边,恭恭顺顺站定。

    大老爷端着茶杯,不由分说,就往她身前一推。小狐狸愣了一瞬,赶紧接过瓷杯。

    尼玛,怪不得不用搬了!这是把她当成活茶几了。

    石亭寿、石亭禄站在廊沿子下,仿若和大老爷掉了个个儿,他们就像两个殚精竭虑的老爹,眼睁睁看着自家的大儿子作天作地,当真是一筹莫展、头疼之极。

    大老爷展展暗红色的衣袖,问小狐狸:“都到齐了?”

    小狐狸忙应:“回大老爷的话,除了还没有回来的周管事、邹平两个,府里余下的五十四口下人,全都到了。请大老爷示下。”

    大老爷微一颔首,红光满面、如沐春风地睥睨众人,摆出一腔老道的调子来训话:“如今,我是家主,以后,凡事就得照我的规矩来。”从袖子里取出来一个卷轴,往右边一递,命令,“给大家念一遍。”

    小狐狸手里端着茶杯,腾不出手来。她躬下身子,告了个罪:“婢子失礼了。”然后施了个妖术,卷轴“咻”的一下,从大老爷手里飞了起来,飘悠悠在小狐狸面前展开了。

    小狐狸瞄了一眼。

    我的个乖乖!

    一纸针对下人的新家规。整整有七大类,每一类后边,又有若干条目不等、纤细无遗的小明细、小补充。

    昨天少爷才明言,由大老爷继任家主。今日他就拿出了一整套新规。

    大老爷昨晚没睡觉?这些都是他一晚上赶出来的?好样儿的大老爷,勤勉又尽责呀。家主一位,舍你其谁。石老太爷当年没传位给你,真是大大地失策啊。

    小狐狸感觉头皮直发麻,她念道:“家仆七规。一,不得妄议家主、传谣滋事;二,不得越过家主,私自向石家其他主子回事、禀事;三,不得懈怠躲懒,偷奸耍滑;四,不得饮酒听曲,纵情享乐耽误差事;五,不得顶嘴犯上;六,老一辈的仆从,不得倚老卖老,凌驾于家主之上;七,事无大小,均须禀明于家主,家主点了头,方能施行。”

    七大类念完,又逐一去念每一大类下的小条目。到后来,小狐狸口干舌燥,喉咙里差点儿就要冒烟了。

    底下众人越听,脸上的苦相越重,时不时响起一片,刻意压低了的,轻细嗡嗡声。

    石旭渊都看在眼里。下人们的想反抗而不敢让他通身舒畅,非常享受。

    足足过了一个半时辰,终于全都念完了。卷轴自己一收,飞到小狐狸空着的右手中。

    石旭渊威风十足:“都听明白了?以后照章行事。错一次,打二十板!第二次三十!第三次四十!受不了板子,也可拿月钱抵。腰杆子硬的,只管错!”

    众人听得心惊。

    有几个人给老闫使眼色。

    老闫却不过那几个人,他自己也想讨个准话儿,免得以后触了大霉头,便斟酌着措辞恭敬道:“大老爷,第二条说,不得私向其他主子回事。您院儿里的下人好说,可是,松少爷和二老爷院儿里的,按他们两位主子的吩咐,办好了差事,该怎么回禀呢?”

    不向松少爷、二老爷回禀,就是怠慢他们两位。向他们回禀,又犯了新规,无法向家主交代。

    这要如何办才好?

    大老爷声洪眼亮,志得意满:“以后再无什么这院儿、那院儿,你们都是当家老爷的仆从。一会子回去了都收拾收拾,全都搬到我这里来。”认真思索了一瞬,“先在后排倒座挤一挤。――小狐狸,明儿个找人,把松儿院子的西墙拆了,和我这里并作一院。还有,那棵石榴树也砍了,碍眼!”

    小狐狸就呵呵了。

    大老爷不敢当面,向少爷宣战。只敢远远对着少爷,隔山打牛,把她丢出来暗戳戳地挑衅。

    她又一次开阔了眼界。

    小狐狸面儿上不显,道:“婢子遵命。”那温顺的语气、毫不迟疑的应答,仿佛大老爷的命令再合理不过了,就该这么干。

    大老爷受用无比,眸中流动着璀璨、自信的光,续道:“并院完工后,松儿那一片,就是我长房的东偏院儿。到时,你们再从倒座搬到那里去,住得就能宽松些了。”

    底下一众仆从面面相觑。

    石亭寿、石亭禄眼睛睁得老大。老头子主意挺多啊,一个接一个的。

    石亭寿忍不住了,质疑道:“爹,你这是干什么!表哥出这么大的事,这才将将缓过劲儿来,你就火急火燎占他的院子,你要他上哪儿去?莫说是表哥,我都觉得寒心!”

    大老爷扫了一眼底下,脸上有些挂不住。他压下怒气,摆出威严道:“松儿自然还是住他的屋子,我又没赶他走?只不过是把其他房间,都改作下人房罢了。”

    石亭寿沉声反驳:“你这与赶他走,有何分别?爹呀,你看叔父,看着是置身事外,不理俗务。可一旦真的做起事来,也是滴水不漏、人人心服,你就不能多向他学学?!”

    小狐狸叹气,这不是往你老爹的心窝子里扎刀么?老实人呀。

    大老爷被戳中心病,脸一下子涨得通红,窜高了声音呵斥道:“你爹是家主!是长房长子!用得着跟旁人学?”与此同时,他猛站起来,几步走到立在左边的儿子身边抬脚就踹,“叫你小子胳膊肘往外拐!”

    小狐狸惊住了。别看大老爷是个瘸子,用那只没毛病的腿脚,踹得真是又准又狠。完事了,还能站得稳稳当当的。这么些年在俞夫人身上,实操出的宝贵经验,有成果了。

    大老爷话音还未落,石亭寿就一下子翻倒在地。后脑勺重重地撞到廊前的扶栏上,发出邦的一声大响。扶栏蓦然一颤。

    小狐狸骨头一紧,光是看着,都觉得疼。

    石亭寿、石亭禄措不及防,都有些发愣。他们没想到,老爹会向他两个动手。自打他们记事起,这还是头一遭。

    石亭寿懵懵地,以左手撑地,右手往脑后一碰,锁着眉大大“嘶――”了一声。

    大老爷也愣怔了一瞬,都是平日踹那贱货踹习惯了,那贱货果然是个丧门星。他立时就要去看他寿儿的伤势,倏忽一瞥眼,突又扫见了一院子仆从,他立马就止了步,挺胸直背,指着俩儿子就警告起来:“你们两个都给我记住了,再多嘴多舌,老子打断你们的腿。去!都滚回去思过去!别杵在这儿惹老子不痛快。还不快滚!”他一甩袖子,双手负背,又训斥起小儿子,“你还傻站着干什么!还不扶你大哥起来!”

    兄弟两个早因作精老爹的一顿骚操作,窝了一肚子气。石亭寿遭了无妄之灾,老的还只顾着摆派头。两人彻底无语了。石亭碌扶着大哥爬了起来,两个顶着一脸“什么话都不想再说”的表情,一齐逃也似的走了。

    也只好眼不见、心不烦了。

    大老爷见两个儿子乖乖地“滚”了,对自己刚立起来的“强硬严父”人设,满意得不得了。他回到座椅旁,落座。从小狐狸手里端过茶杯,喝两口润了润喉咙,大模大样地往右边一推。

    小狐狸眼疾手快,又接了过去。

    大老爷觉得自己顾盼自雄:“从今往后,你们都是我这个当家老爷的人。松儿、二房要用人,都要来问过我,要人去做什么,他们也须事先向我说清楚。你们办好了他们的差事,只须来回我。然后,再在册子上记上一笔。他们要看办得如何,直接去看那册子就成。――老闫,听明白了?”

    老闫弯身赔笑:“小的明白了、明白了。”

    总之,以后行事,抱定一个准则。把上面这位爷放在最顶尖儿上。怠慢谁,都别怠慢上面这位就是了。

    大老爷凡事一把抓,细枝末节一概不放。看这个架势,今后,石府的下人难做了。

    老闫的额上,直冒冷汗。

    小狐狸几乎要为大老爷鼓掌了,真是一个平平无齐的理事小能手哇,三两下子,就彻底地解决了老闫,和我们这些下人的困局。为我们以后顺利当差,扫清了障碍、踏平了荆棘、点亮的明灯。

章节目录

吾家有间卖妖铺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,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折花客的小说进行宣传。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折花客并收藏吾家有间卖妖铺最新章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