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脸一拉,家主的气势,摆得要多足、有多足:“自古饱暖生闲事,狠狠饿一遭,包管她再没闲心作妖生事!”

    石亭寿、石亭禄听父亲口气生硬,把母亲说得如此不堪,全然不像个当丈夫的,心里也都带了气。

    石亭寿心一硬,冷酷道:“爹,你听听你自己的话,这哪里像对老妻说的,分明像是说外人的!”

    石亭禄也忍不了了,生平头一遭脱口说了硬话:“爹呀,我要是祖父,我也不会把家主传给你!真不知道表哥怎么想的!”

    大老爷气得浑身发抖,眼珠子顿时红了,脸颊由白转青,太阳穴上青筋暴起,嘴里“小畜牲、小畜牲”地骂。

    在大老爷进一步发威之前,兄弟俩儿懒得再和他多一句话,麻溜地转身就滚了。

    他们找到了正在拆院现场,忙得热火朝天的小狐狸。把她拉到一个无人的角落,磕磕巴巴地,道明了“想让她私底下幻去结界,给俞夫人送点儿吃的”的来意。

    小狐狸一听,立时应道:“送吃的不难,婢子马上去办。”

    两人没料到她这么爽快,皆面露喜色。

    小狐狸正要去,忽然眨着大眼睛问道:“大少爷、二少爷,三小姐那里,用扁平小盒儿装着的那种外伤膏子,不知道还有没有?若有,婢子想讨要一些。”

    两人一怔。

    石亭禄疑道:“你要药膏子做什么?”

    小狐狸温顺地笑回道:“不做什么,就是随口问问。婢子办差去了。”

    石亭禄瞧着不对,拦住了她:“哎、哎!不对!小狐狸,你快说!”

    小狐狸无奈站定,顿了一瞬,道:“……回头用它敷在伤口上,能好得快一些。”

    两人对看一眼,这才想到,自家亲爹“治家严谨、领导有方”。自上位后,要求府中下人,不仅要人人,对家仆七规倒背如流,更要将其刻在骨血里,事事遵从。他们方才所求,无疑会让小狐狸触犯七规,一顿重重的板子,是免不了的!

    石亭寿一想到亲爹,眉就展不开了:“算了小狐狸,别去了。”

    没能为两个主子分忧,小狐狸很不开心。她脑子一转,又想到了一个主意:“大老爷说了,不挨板子,拿月钱抵也使得。我这就找赵婶儿他们借银子去。”

    说着,就要走。

    两兄弟瞧她一脸认真,说干就干。心里都暖烘烘的。同时,对亲爹以银抵罚的行为,也愈加无语。

    石亭寿温言道:“小狐狸,回来。赵婶儿能有几个月钱?我们自己想法子,你去吧。”

    小狐狸无可奈何,抿了抿嘴,对两人歉然地一福,转过身,往拆院现场走去。

    小狐狸耳力灵敏。

    背后,两兄弟的交谈声,传到了她耳朵里。

    这一个说道:“娘老是说我傻气,我要是真傻,能一下子就看出,小狐狸要药膏子不对劲儿?哥,我不傻气,对吧?”

    另一个不答,也在自说自话:“你嫂子总是说,天下再没有比我老实的了,我看小狐狸就是。宁肯自己吃亏,也要遵循吩咐。你嫂子要是在,准要说她不知变通了。――爹真是没个说头儿。”口气变得非常不满,“一把年纪的人了,越长越回去,闹得家里鸡犬不宁,弄得下人们人人自危。你将才看见小狐狸没?丧头耷脑儿、束手束脚的,一点儿精气神都没有。不光是她,府里的下人,个个儿都变成了这样。再这样下去,石家就完了。”他略略顿了一下,下定了决心,“不行,得去找一趟叔父,让他出面。表哥已经有了退意,不大管事儿了。现在,也就叔父还镇得住咱爹。”

    这一个提醒:“你又‘胳膊肘往外拐’,爹知道了,又是一脚好踹。”

    另一个有些无语:“你会跑去告诉爹么?”

    这一个无端被疑,声音略高了高:“当然不会。我吃饱了撑的,上赶着找踹么?”

    另一个怪腔怪调:“巧了,我也不会!你不说、我不说,爹又怎么会知道?才说了要变通,变通!转眼就忘。――走,去二房。”

    小狐狸笑了,笑得一脸无辜。

    将将走到被砍倒的石榴树那里,赵婶儿避开一众挥着汗水的人,过来把小狐狸拉到月门后边儿,低低说道:“小狐狸,你先前是松少爷身边的红人儿,如今,又是大老爷身边的红人儿。说句不该说的――”她勾身,探出月洞门,瞧见众人都在干活,杂声也嘈杂得很,无人留意到这边,“松少爷、大老爷两个,哪个是好伺候的哟!亏得你聪明又伶俐,要换个人,早招架不住了。”

    又一个来拍她马屁的家仆,这几日遇到好几个了,小狐狸心里明镜儿似的。她笑眯眯瞧着赵婶儿,耐心听她说。

    赵婶儿捶捶老腰,脸上挂笑,悄声道:“这日日赶早儿起来干活,又是烧水做饭、又是拆墙递砖,天天连轴转,一刻也不得闲。我这把老骨头不中用了,真是扛不住了。”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,“小狐狸,赵婶儿想求你施个妖术,让我重病卧床,好――”

    小狐狸吓了一跳的样子,十分担心地抬手示意她快快打住:“赵婶儿快休提此事。”压低声音,“你忘了七规了?!新主上任三把火,千万莫存侥幸之心,做出头的椽子。况且,郑叔被打之后,倒是卧床了。你瞧大老爷,可有命他多休息几日?谁让咱们是做下人的。”

    赵婶儿心惊,垂头丧气地出了月门。难道下人就不是人,就活该被主子摆布?她心里对大老爷更为不满了。

    小狐狸看着她的背影,满目的人畜无害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二房里,也是气氛低沉。

    所有的仆从都搬走了,要用个马车、差人买个东西,还得亲自去问过大老爷,看他的脸色。那日子,仿佛一下子胶在了泥淖里,寸步难行。孟夫人、石亭灿母女,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?

    孟夫人心里原就瞧不上大伯子,此次,大老爷变本加厉,她冷言讽刺了两次,大老爷不干人事儿。但她事后一冷静,又自悔实不该当着二郎说这个。她往日里私底下在二郎面前,虽从未掩饰对大老爷的看法,但从没有毫无保留地宣之于口。也是这回,被大老爷折腾得冒火,以至失了分寸。

    亭灿就全然受不了了,她恣意惯了,一旦被缚住了双手双脚,不是说话行事火气大,一点就着,就是蔫蔫儿的不高兴。杜贤雨来邀她去小翠园,她都懒得去了。

    二老爷看在眼里,那个心疼呀。

    可二老爷念着兄弟情分,不欲在大老爷初管石家时,下他的面子。想他折腾够了,总能消停下来。且这么多年,石旭岳已不似少年时,早养成了超然的习惯。

    直到两个侄子来找,石旭岳重又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。他是那种人,既能淡然不沾烟尘;有事时,一旦决定插手,又能够果断行事。

    二老爷大概率能料到,他若出面规劝,结果会是怎么样,但该劝还是得劝。他来到大房正屋,好声好气地劝,要自家大哥别失了分寸,阖家安宁,方是兴家之象,云云。大老爷还没听完,就眼睛不是眼睛、鼻子不是鼻子。哥俩儿当场就又吵了起来。

    大老爷手之舞之,指天画地道:“就你石旭岳有能耐!我是个傻子,是不是?!就你知道怎么当家主、管下人,我事事都得要你来教,是不是?!”他越说情绪越激动,“我知道你从来,就瞧不起我这个当大哥的。既如此,何苦又装出一副为我好的样子,没的叫人恶心!”

    二老爷气懵了,心口起伏不定:“大哥这是说的什么话?!”

    大老爷犹不解恨,拔高了声音强调道:“我有说错么!我有说错么!从小到大,你一直都是这样!当年,爹教我们两个伏妖术。我学得慢,你学得快,你回回都要来教我。弄得爹一看见你就夸,明明我们两个都在他跟前,可他那一双眼睛,简直就是长在你身上了。你那是诚心教我?还是要借着我,讨爹喜欢!”

    二老爷听得一愣一愣的,惊道:“大哥是这么想的?”

    大老爷一句话不回,分明是默认了。他紧紧咬着后槽牙,又倔又犟地梗着脖子。

    二老爷暗叹,缓声劝道:“大哥,你是家主了。石家满门前程,都系于你一身。你该把心放宽大些,有什么话,就当面说出来。自己咀嚼,必会有许多主观臆想。于人于己都无益处。”

    大老爷一怔,他听得出来旭岳一句一言,实实都是好话。但他看着兄弟沉稳有度,顾盼之间,自有威仪,一下子就被激怒了。

    且他又当了几日家主,小狐狸事事带头顺着他的心思,维护他和他拟出的七规,他早就飘起来了。这当儿,他只一声高过一声,一心要把兄弟比压下去:“你的意思是,我不把心思放在正经事上,成日价只琢磨些陈芝麻、烂谷子?明明我自己心量窄,还偏要说别人存了歪心斜意?你可是这个意思?!”

    大老爷一意要将积年的不满,全部都发泄出来,越说越半阴不阳的没了顾忌:“‘你是家主了!’哼哼,家主原本就该是我的,何须要你来说。爹倒是求着、巴着,想传给你呢!孝他顺他的,爹不稀罕;远他冷他的他反而当成个宝贝。我看他是瞎了眼睛!老糊涂了!”

    大哥正在气头上,二老爷本来不打算和他争辩,听他把老太爷扯进来了,就不得不说话了。他当即把脸一沉,义正言辞地维护父亲道:“大哥,你不该这么说爹!”

    大老爷心思敏感,他立时感觉,仿佛爹是二老爷的爹,而他,是一个伤害了二老爷爹的敌人。他心里一刺,脸涨得潮红,又羡又恨地冷嘲热讽:“真是父慈子孝啊!”

    大哥油盐不进,一句一句顶过来。二老爷的脸都快气歪了:“罢!罢!罢!大哥想怎么着,就怎么着吧,我也不管了!”

    说完,甩袖而去。

    自此,大老爷算是把府里,里里外外、上上下下、亲亲疏疏,全都得罪干净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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