飞猴妖灵和吊睛虎灵脱离了周逢春的掌控,重附了人身,可以自由说话,自由活动了。飞猴妖和吊睛虎妖多有矛盾,眼下的危机解除,旧有的敌意就又显出来了。

    飞猴妖想去京城,吊睛虎想回自家山洞。他们在周逢春的身子里,一个往左一个往右,谁也不服谁。拉扯得周逢春像要裂开一般。

    眨眼间,周逢春从一个操控妖灵的人,变成了一个被妖灵操控的人。

    他像傀儡一样,被两妖裹挟着往山下而去。嘴里还在不停叫嚣,声音发抖,惶恐万状:“滚出来!给我滚出来!归农,帮帮我,把他们弄出来!我不想这辈子都这样过!”

    杨归农跟在后面死命追:“你放心,我一定想办法!……周大哥……我、我追不上了……他们跑得……跑得太快……周大哥……周大哥!”

    狐母、狐姐听周逢春可怜,有些心软。

    小狐狸心想,这样也好,家里也不能都是她这样自私心硬的。

    这个人害得梁丘好苦,现在总算自食恶果了。

    狐母看了一下狐父的伤,幸好只是皮外伤,小狐狸和狐姐都松了口气。

    狐母正张罗给狐父裹伤的时候,梁丘松从结界出来了,他听到远处传来的周逢春的嚎叫,问道:“出什么事了?”

    小狐狸道:“你醒了?”

    将将解决强敌,小狐狸正高兴着,就一五一十把过程说了。并添了一句,为怕影响他养伤歇息,她特意不动声色把战场转移到了洞外。小狐狸本意,是想梁丘夸赞一番,说她聪明机灵细心周到之类的。谁知,她说着说着就发觉梁丘的脸色不怎么好了。小狐狸有些纳闷,但想到他是重伤号,身上不舒服喜怒无常也正常。

    翌晨,天气很冷。

    按往常在这样天气,小狐狸和梁丘松都是不出去的。但今天,梁丘松特别不好说话。他一定要出去。小狐狸心疼他伤势未愈,就顺着他陪他出了山洞。

    两人往山下枯树林走。梁丘松还走不利索,一拐一拐的一脚深一脚浅。他一路上都冷淡严肃恍然若失,只往前走一句话都没有。

    到了那棵光秃秃的柿子树下,小狐狸忍不住停步:“你打算走到天荒地老么?”

    梁丘松也停了下来,眸子里冷若冰霜。

    小狐狸有了三分火气:“你到底在气什么?你口口声声我们不是少爷和丫鬟,结果呢?有什么事还不是冷着脸摆主子架子!”

    梁丘松嘶哑质问道:“我问你,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人?一个要你殷勤招待的客人?还是一个和你恩情两讫,一水一饭都要算得清清楚楚的外人?”

    小狐狸茫然。

    梁丘松的口气更厉:“昨天,周逢春携妖灵来袭,何等凶险!你就从未想过,要叫我和你一起共抗强敌?在你心里,我是客人,所以你要先紧着我保证我不被影响。我更是外人,所以你要一力对付害我身败名裂的周逢春,以还我护佑你家人的人情。是不是这样?”

    他喉咙有损,身上有伤。说罢,就走到柿子树旁,扶着咳嗽起来。

    小狐狸心里委屈又刺痛:“不是这样的。你怎么会是外人?你鞭伤在身,我怎能毫无顾忌让你再陷险境?”

    梁丘松咳罢又问:“假如我没受鞭伤,只是在结界里小憩。妖灵来时你可会叫醒我?”

    小狐狸想也没想,就道:“我——”

    结果才说了一个字,她就突然噎住了,眸子睁得大大的。她自己也被差点下意识脱口而出的答案给惊住了。

    梁丘松一下子就黯然了,声音发冷:“你不会的。我在石家是外人,在妖族是外人,在你心里也是个外人。我早该知道。”

    小狐狸的心里更加刺痛:“石老太爷这一辈子影响了很多人。连周逢春都视他为榜样,更别说从前的你了。你对我的真心,我明白。可是如果这真心,是因受了石老太爷,对美貌女子心存偏见的影响而来,而非你自己的心意,那该怎么办?如果有一天,你后悔了,又该怎么办?”

    梁丘松呆住了。他知道小狐狸自卑,但未料到竟自卑到这种程度。

    小狐狸抬头迎着梁丘,冰凉的泪珠,不知何时挂在了面庞上:“爱慕你的女子,不论真心假心,都是如秦棉棉、贝锦宜和表姐那般的美貌女子。可我只是一个丑得不能再丑的小妖,我够不到你。”

    小狐狸避开了梁丘松的目光,长长的睫羽上泪光闪动:“我一力对付强敌一力排忧解难,总能让你刮目相看吧。你刮目相看了,我总能够得到你了吧?你对我的真心,总有几分是你自己的心意了吧?”

    梁丘松大受震动,先时的火气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。转而万般歉然怜惜,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两耳光:“都是我不好,我不该怨你没有对我托付真心。”

    小狐狸低着头不语,泪珠无声砸落。

    梁丘松笨拙地为她揩泪,连连安慰:“你我相识时日不短了,你觉得,我可是个由人牵扯的木偶娃娃?若我自己不愿意,就是石老太爷的影响再深,又有何用?再说,你也说了,是从前的我会受石老太爷的影响。往事无可追,重要的是,我们还有无数个以后。”

    小狐狸忽道:“谁要和你有无数个以后!”

    梁丘松连声道:“好好好,我们没有——”

    小狐狸刀了梁丘一眼,气道:“你说什么?”

    梁丘松又改道:“我们有!我们有无数以后!”

    小狐狸扑哧:“还说自己不是木偶娃娃呢。”

    梁丘松俊面微红,认真道:“我是你一个人的木偶娃娃。”他握住了小狐狸的手,“我喜欢你,是因为你是你,是因为你值得,不要总觉得自己不配。”

    小狐狸看着梁丘,笑得春暖花开:“嗯!”

    他们像两面镜子,照见了彼此的残缺,也照清了彼此的心意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转眼到了年关,梁丘松已好得差不多了。他随小狐狸一家,搬回了原来的山洞。待到来年三月,天清气暖之时,梁丘松便替小狐狸拟定了一个修炼计划,并督促她严格执行。

    梁丘松说,九尾灵狐之血,能帮助妖修容化形。提出要每旬割一碗血给小狐狸喝。

    小狐狸心疼他,说什么都不肯。

    梁丘松诱道:“这个能助你更快修成花容月貌的,事半功倍,你也不肯?”

    小狐狸坚决摇头。

    梁丘松退求其次:“这样吧,每月喝一回,对我不会有影响。假如有,即刻停止。如何?”

    小狐狸犹豫,看着长身玉立、俊朗如松的梁丘心想:“万一凭我自己做不到呢,试试吧。”

    狐父看了梁丘松一眼,猜他原就是要提议每月喝一次的,为说服小狐狸,故意先说的一旬。

    梁丘松赶紧避开小狐狸,要向狐父解释。

    这可是他的泰山老丈人,怎能开罪?

    谁知,狐父偷偷向梁丘松摇手,示意他无需开口解释,免得小女儿发现,节外生枝。又偷偷向梁丘翘翘拇指,夸他做得好。

    梁丘松放心了,赶紧以眼神回之,表示此事天知地知、你知我知。

    自此,梁丘松每月都割一碗九尾灵狐之血,加上泉水烹一壶花茶,给小狐狸喝。灵狐血果然有灵气,混在茶中丝毫不闻腥气,茶水也依旧清澈透亮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三年后。

    阳春三月,草长莺飞。

    金黄色的阳光,透过树林上方鲜嫩的树叶斑斑驳驳照下来。溪水初融,欢腾着潺潺远去。

    俊美清冷的青年拉着一个身着淡黄春衫的少女往溪边走。少女的脚步不可抑制的兴奋中,又带有一丝紧张迟疑。

    少女从不优柔寡断,但此时,她忽然反常地改变了主意:“梁丘,要不咱们明天再看吧?”

    梁丘松不由分说,直接否决,他的声音仍如六七十岁的老人一般,低哑滞涩不连贯,说几句就像喉咙里有痰似的,必须停下歇口气:“不行。到今日为止,你一日不辍,整整修炼了三年。说好了今日看,就是今日看。你现在的样貌,好看着呢。去看看就知道了。我的眼光你还不信?”

    小狐狸斜眼:“你的眼光好吗?当初我长成那个丑样子,都能把你迷住。”

    梁丘松扬眉,坚定道:“我的眼光当然好。”牵着她继续往前走。

    小狐狸心里像喝了蜜一般甜。

    到了溪边,梁丘松感觉到小狐狸的手在微微发抖,便道:“别怕,我陪你一起看。”

    小狐狸安心了一些。她用右手蒙住眼,蹭到小溪前,深吸了一口气。拿开手,慢慢睁开眼。

    溪面上立时划过一道金光,变得如镜面一般清晰、平滑。小狐狸看见镜面上,映出的挨在梁丘身边的美貌少女,觉得有些陌生。

    一张鹅蛋脸上肤如凝脂,眉弯如黛鼻梁翘。一双眸子璀璨有神,见之忘俗。

    小狐狸怔住了,不敢相信:“这是我么?”

    梁丘松不容置疑道:“当然是你。你瞧,你的妖术也大有进益,随心而发。目光一接触到小溪,溪面就变得像镜子一样了。”

    小狐狸高兴得快起飞了。

    梁丘松看着溪水中小狐狸的眼睛,忽然又说了一句:“你喝的不是我的九尾灵狐之血,就是普通的花茶。”

    小狐狸一时没反应过来,半天才明白梁丘的意思,抬头直直盯着他,兴奋得两眼放光:“你是说,我现在的样貌,完完全全是我自己修出来的?没凭借任何外物?”

    梁丘松肯定道:“对。——你总以为自己做不到,凡事总会多备几个应对之策。其实你事事都做得很好,只是你自己不知道。那些备着的对策,大多都没有用上。不过,”他话锋忽然一转,“若不是你不相信自己,想着要依靠外力护佑家人,就不会自投罗网,主动靠近我了。我们也就不会认识了。你还是做你自己吧。”

    小狐狸怔怔看着他。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这样的话。仿佛将将从肺腑里掏出来的,热滚滚的。

    梁丘松以为她没听见,又说了一遍:“你做你自己就好。”

    小狐狸笑了,眼中晶莹闪闪。

    都怪今天的阳光太刺眼了。

    ——【全文完】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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