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宁县城不大,两山夹一河,却独具风味,兼有西秦岭的苍翠巍峨和黄土高原的苍茫贫瘠。

    东山下、马莲河西岸的河滩上,只有一条半主街道,破破烂烂的,几乎清一色的青灰色平房,人口不过五万。

    其中,很大一部分,还是学生。

    这是典型的穷地方,没有石油、煤炭、矿山,也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农副产品,能说道一二的,便只有教育。

    没办法。

    在一个一穷二白、山大沟深、靠天吃饭的地方,唯一能让人改变命运的,只有教育。

    严格来说,只有高考。

    陈力清楚的知道,接下来的几十年间,红宁县最少有万个农家子弟,考上了大中专院校,成了著名的‘高考状元县’。

    高考,改变了一代又一代红宁县人的命运,改变了一个又一个家庭……

    五个人中间,常书兰、常书月姊妹,本来就在县一中念书,陈翠兰属于中途辍学,陈刚已经上了一年学……说到底,唯一对眼前这座县城,没什么印象的,反而是陈力。

    “红宁县只有一条半主街道,东面的,叫东大街,西面的叫西大街。”

    “县一中,县医院,粮食局,农业局,教委,都在东大街,算是红宁最繁华的地方。”

    “中医院,地毯厂,县二中,红安初中,都在西大街……对了,还有供销社,鸽子市,屠宰场,都在那边,乱得很,轻易别去啊。”

    拉着架子车进县城,陈力左顾右盼的观察着,显得很沉闷,常书兰、常书月、陈翠兰三個姑娘家,也很安静。

    于是乎,一向被人当成闷葫芦的堂弟陈刚,竟然成了话最多的一个人,充当起了‘导游’的角色。

    “大哥,一中的宿舍又脏又冷,家里带的馍馍,还经常被人偷吃,要不、要不……”

    陈刚的目光有些闪烁,言辞有些迟疑不定,一看就有问题嘛。

    陈力笑问:“要不什么?”

    陈刚讷讷说道:“要不,咱们弟兄姊妹在外面租房子吧,县医院附近就有,一间宿舍,一学期块钱……”

    话说出来,他自己都不好意思了。

    在外面租房,一学期块钱的租金,可不是一笔小数字,况且,就连他和大姐翠兰的学费、生活费,可都是大哥陈力出的……

    不料,陈力听了很高兴:“可以在外面租房子住啊?”

    陈刚赶紧说道:“可以的可以的。”

    一边点头哈腰的说着话,这家伙,还屁颠屁颠的跑过来,十分狗腿子的接过架子车的车辕:“大哥,来,让我拉一会儿!”

    大姐翠兰生气了,一脚就踹在陈刚的小腿上:“陈刚!”

    陈力哈哈大笑,转头向常书兰、常书月求证:“陈刚说的是不是真的?咱们真可以在外面租房住?”

    说实话,这个年代的高中宿舍什么样子,陈力差不多能想象得到,脏乱差冷,自不用说,光是晚上不能点灯看书,就很要命啊。

    他的底子薄,必须要抓紧时间,一刻都不想耽误。

    “租是能租,不过就是房租高,”常书兰有些担忧的说道,“还有,住在外面不安全,闲话也多……”

    陈力点头,表示了解了。

    毕竟是县城地方,人多,江湖也大,就算治安再好,总有那么一些人、一些事,如一群老鼠、跳蚤或虱子……这一点,不得不防。

    至于说闲话,还是算了吧。

    只要能有一个好的学习环境,让他们几个人都能考上大学,别人说闲话,就让说去呗。

    “咱们先去一中报名。”

    陈力略一思量,一锤定音:“租房还是住宿舍,我打听一下了再说,只要能让我们有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,再多的钱,我也会想办法……”() ()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常书兰、常书月、陈刚三人,都是县一中的学生,各自拿了三块五毛钱,分头去找班主任报到了。

    陈力、陈翠兰两个人,情况特殊,一个是初中没毕业就辍学的,一个是高一第二学期辍学的,所以,得到教务处去报名。

    文老师的作用,终于发挥了。

    姐弟二人来到教务处,对方一听名字,看了一下李家咀大队部的介绍信、苦水镇初中的‘肄业证明’,就很爽快的给他们办了入学手续。

    教务处的老师姓郭,叫郭凤英,是一个疏朗、大方而慈祥的女教师,年龄偏大,至少岁左右,戴着一副很精致的黑框眼镜,说话很好听。

    “你叫陈翠兰?你爸爸是陈耀祖?”

    给陈力、陈翠兰姐弟报了名,郭老师收下块钱的学费,放下手中的钢笔,笑眯眯问陈翠兰:“你爸身子骨还硬朗吧?”

    陈翠兰点头:“还行吧,就是吹风下雨天气,关节疼痛,老毛病了。”

    郭老师点点头,转头看向陈力:“陈力,你初中没毕业,还当了两年多的社员,直接上高二,能跟上?”

    陈力有些拘谨的说道:“试试看。”

    郭老师点点头,指着窗外:“看见没,那一片就是学生宿舍,从南往北数,第四排是高二男生宿舍,第五排是女生宿舍,等会儿你们直接过去就行了。”

    陈力姐弟赶紧道谢:“谢谢老师!”

    郭老师笑了笑,补充一句:“你们安心学习就行了,学籍、毕业证什么的不用操心,学校会给你们办妥。”

    姐弟俩一听,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,自然又是一阵感激,说了好几声‘谢谢老师’,这才出门。

    “姐,这位郭老师认识大伯?”两个人拉着架子车,走出去十几步,陈力忍不住低声问道。

    “我不知道啊,”陈翠兰也是一脸的茫然,“我从来没听他说过,还认识人家一中的老师。”

    陈力闷头拉车,心下大致有了一个猜测:‘这位郭老师,应该是大伯陈耀祖某个战友的爱人吧?’

    一次进山打猎,听大伯隐约说过,当年,从战场上活下来的战友中,只有大伯因为没文化,复员回家了……

    “哟嚯,哪里冒出来的破烂王啊。”

    “拉着架子车上学?”

    “看这架势,是把你们家都搬来了?啧啧,这铺盖卷子,这坛坛罐罐的,啧啧,还有一口大缸啊?”

    “哈哈哈,你们都来看,这是我们陈家沟的陈力,陈大公子……”

    就在陈力、陈翠兰姐弟二人拉着架子车,经过一排平房拐角处时,几名一中学生突然起哄,好一阵阴阳怪气,嘻嘻哈哈。

    却是同村的陈抗美、陈红卫、陈卫国几个。

    带头挑事的,自然是陈抗美。

    这货也来一中念书了啊?

    想想也对,上一辈子,这货高中毕业后,在生产队当了三年会计,恢复高考后,补习五年,终于考上一个煤炭中专,毕业后分配工作,竟然一路干到了红宁县粮食局长的高位……

    陈力眯了一下眼,面无表情的说道:“陈抗美,你敢惹我,我就把你调戏李家咀李红卫的事情捅出去。”

    陈抗美一下子就闭嘴了。

    他的一张脸,涨得通红,还略带一丢丢的青紫,后槽牙一咬一咬的,却终究再没敢吭声。

    陈力则拉着架子车,埋头向前,扬长而去。

    陈抗美这家伙,小小年纪不学好,跟他老爸一个德行,管不住下半身,最后,他爸陈耀荣花了块钱,才把事情压下来。

    在这个年代,生活作风问题,绝对是大事。

    陈力心下思量:‘要不,最近抽个时间,先把这货给送进去,让他嗑几年瓜子?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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