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日,公主府门前便汇聚了一大批从前的门客,还有一些新的寒门子弟求见长公主。

    骆苕一早起来一直呆在书房守着棋盘独自对弈,申怡来禀后,她只问:“有多少人?”

    这个时候没必要见的人,还是不见为好,非常时期寒门子弟聚集公主府,多半都是跟风而来,想必也说不了什么要紧事。

    “阿石清点过人数,有一百六十七人。”申怡知道骆苕没有晤谈的意思,回完又说,“方才使女告知他们,长公主您一切安好不必拜见,还有刑部大狱里的那十位文士,也告知他们您已经无权干涉,让他们静等彻查结果,可他们没有离开的意思,让使女来通禀说,能否见一见长公主殿下,使女该如何回他们?”

    让寒门子弟等候彻查结果,刑部早已明示会按嵘律秉公处理,申怡担心,这些从前的门客协同良莠不济的寒门子弟执意求见,另有他图。

    比如再利用长公主的名号,抨击一番凌氏。

    正在风口上,不见是最好的。

    骆苕定睛在凌文袤留下的白罴画作上,出了神,回神时说:“留下青阳庞奕,庐郡林智远,丰山乔参这三位。其他人,让玄雀卫好生请离,再告诉葛七,日后公主府门前不可聚集寒门子弟。”

    申怡不料骆苕记性这么好,大狱内十位文士的名讳牢记于心,连这三位的也没落下,申怡应下后,问:“殿下可要召见这三位文士?”

    “不见。”骆苕笃然道,“待其他人走后,你告诉这三位,‘集贤堂’即将重开,他们若有意,便留在‘集贤堂’做个执事,若无意,让他们归家去即可,无需多言。”

    申怡应声退去。

    脚步声渐远,书房恢复原本静谧的模样。

    骆苕左手伸进棋钵,无意识地反复抓握里面的棋子,她望向窗外。

    秋日里的阳光温煦普照。

    这必将是一个多事之秋,不出差池,也必将是硕果盈秋的一年。

    昨日李印仪夫妇的到访,和李印仪的谈话中能感知,他们对于凌氏的掌权也在潜移默化地接受着。

    如此挺好。

    大嵘从立国到如今也不过四十年,像李愈大将军这样在朝堂沉浮一辈子的人,左右迎合,必定不会令自己身陷囹圄。

    骆苕深深叹了一口气收眼落回棋盘之上,她在复盘和凌文袤对弈的那一局。

    棋如人生,所有的博弈不在棋盘之中,而是棋局之外,自己活在过去太久,犹如井中窥星,被凌文袤拆谋,合乎情理。

    面对这局棋,骆苕意兴阑珊地起了身,转去书案前,提笔誊诗一首,落笔书体用的是蔡邕所创的飞白书。

    枯笔草篆,骆苕既不是诗中之人,也不是蔡邕,只是个四不像的公主。

    不多时申怡回禀,说三位文士应下了骆苕所荐,依照从前规制重开“集贤堂”。

    晌午过后,申怡再禀,前往岐城替骆苕联系宏德寺离尘大师铸佛的掮客费覃归京,前来复命,放下一匣子佣钱便跑了。

    离尘大师死在美人堆,中州大动,费覃魂都吓散了,连滚带爬返回京都,再听闻长公主也被下在了大狱,更加夜不能寐。

    费覃每日都打探长公主的消息。

    直到听闻长公主归府,费覃忙携上不属于他的佣钱前来公主府,如数奉还。

    费覃如骆苕所料,是一位守信的掮客。

    骆苕未多言,只是吩咐让阿石将一匣子金饼拿去埋了。

    夜里秋风萧瑟,骆苕又回到从前睡不着的样子,裹好斗篷出东门,踏上长廊,望向对岸河道下游,玄雀卫屋舍火炬通明。

    火光打在河面波光粼粼。

    骆苕靠在阑干边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看着河面,许久未来,连竹篱笆也被阿石撤去,说日后换新的。

    天气转凉,冬日里东郊会很冷,下人们需要添置的冬衣和白炭,申怡都已经吩咐人准备妥当。

    暂时没有疏漏的地方,心却还是浮躁,骆苕有点想她的母后了。

    “殿下。”站在一旁忙了一日的的申怡脑中一闪,问,“四海堪舆图已经找到,何时送去凌五郎的宅邸?”

    骆苕心一收,回过头看向申怡,惊喜不可思议地笑了:“在哪找到的?”

    找了这么久,就差将公主府翻过来,竟然在准备赶制新图时却自己冒了出来。

    近日琐事繁杂,申怡也没细问下人在哪找到的,可以肯定的是,四海堪舆图没在原本的木箱里好长时间了,她摇头说:“使女没来得及问,明日再问问。”

    下人禀报给申怡,申怡只想着找着便好,总归还在公主,意外丢了那才得仔细盘问找寻。

    二人有种失而复得的惋叹,好多事费心计较反而不如愿,但忘却后却能给你一个惊喜。

    骆苕含着笑,视线转回河道:“不必特意相问,找着了就交给葛七,让葛七送去凌五郎的宅邸。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申怡应声犹豫着问,“殿下,凌五郎替您从青云观请的女冠,后日会登俯拜访,要见吗?”

    凌文袤临走前给申怡留话。

    说他从青云观请了位熟谙医理的女冠,是给骆苕调整食谱和调理身子的,凌文袤嫌弃宫中御医医术平庸,直接将青云观的女冠请来了公主府给骆苕问诊,还说每月都会来。

    骆苕已经放弃抵抗凌文袤的这些旁门左道的安排,转身回府说:“见一见也无妨。”

    **

    翌日清晨,骆公主骆见殊同十多个收养的孩子,带着秋收的喜庆前来公主府拜访。

    骆见殊和骆苕在偏厅一照面,骆见殊便知骆苕无恙,就不用花心思和骆苕寒暄近日京都城发生的事。

    她将手中拎着的麻袋打开往骆苕身前送,面如春风,说:“长公主,托您的福,今年收成喜人,我都给您留了穗子,快来搓一搓,让我们再沾沾您来年的福气!”

    骆苕笑着客套:“皇姑母惯爱说笑,收成好,都是孩子们和你的功劳,是我该沾沾你们的福气才对。”

    话还在客套着,骆苕脑袋已经伸过去,视线探向打开的麻袋,里面全是干脆脆一簇簇稻、黍、粟、麦、菽的穗子,不在同一时期收成的稼穗,骆见殊都留在一起送了过来。

    瞧着着实喜人。

    经过天灾的大嵘,人人都在盼的丰庆农收,今年可谓超乎寻常。

    几月前,骆苕离宫入公主府,除去不寻常的凌文袤,骆见殊是第一个登门拜访的,那时也说等秋收后,让那些收养的孩子们把五谷送往公主府,第一个孝敬长公主。

    碍于骆苕被关在大狱,耽搁去几日,今日得了一些消息,趁热便登府拜访,反正骆见殊不掺和朝堂纷争,来公主府也不用忌讳什么。

    “长公主,请。”骆见殊没再客套,把麻袋往几案上一放,见骆苕望着麻袋的眸色淬着华光,自然而然地给骆苕挽起衣袖,诚心说道,“今年这么好的收成,我都十几年未见了,一会儿该去公主府的佛堂上柱高香才是。”

    骆苕轻轻“嗯”过一声没再说话。

    站在几案前,弯下腰仔细将麻袋中的穗子搓完,又慢慢把豆子一颗颗剥离豆荚,完毕后拍了拍手,拿过申怡递来的帕子净手,对骆见殊说:“多谢皇姑母。”

    骆见殊笑意盈盈:“大伙都是赶巧讨个彩头,长公主总还是这般客气。”

    庆收过后,民间习俗,要请有福之人搓穗祈福,希望搓穗之人可以给来年带来再次的庆收,反之,稼禾集天地之精华,也可以给搓穗之人带来好运。

    都是相辅相成极好的寓意。

    搓一搓都是好福气。

    骆苕请人入座,平平奉茶,申怡将备好的一包银钱按照惯例先呈给骆见殊,骆见殊望着银钱,暗自忖了忖,问:“长公主说要收养两位七八岁的女孩,可还作数?”

    “自然作数。”骆苕亲和一笑,说,“公主府空着也是空着,养两个孩子应当不成问题。”

    骆苕想要养两个女孩的初衷,也不过是在还一桩陈年旧愿。

    慕容瑾在小产失去双胎女婴后,那些时日总会梦到她们,梦境里的两位女婴托梦告知慕容瑾,她们命轻,这辈子入不了帝王家,一直流落在民间,只是无父无母照拂有些清苦。

    骆苕不信鬼神,但知道那是慕容瑾的忧思,还愿,不过是给人换个心安。

    骆见殊杏眼一眨,神色有些为难:“七八岁手脚健全,模样周正的孤儿一时难找,我再帮长公主继续留意。”

    骆苕没在意,只说:“若无合适的,也便算了,此事不好强求。”她的母后早已没再提起过。

    骆见殊定睛在骆苕脸上,犹豫着开口:“今日跟来的倒是有一位女孩相较合适,不过已经九岁,长公主可否先瞧瞧,若有眼缘,留下即可。”

    骆苕不好推诿,也便应了下来。

    骆见殊把不情不愿垂着头的小女孩领进偏厅行礼后,骆苕忍不住笑了笑。

    因为女孩的声音比她的人还不情愿。

    女孩个子不高身量很小,最夺人眼球的还属一头被太阳晒得炸毛焦黄的头发和黑如炭的脸蛋。

    身上的衣物找不到一处干净的地方,脚穿一双拉了毛边,同样脏兮兮的小鞋,身背一只斜挎包。

    骆苕慢慢踱到女孩跟前,也不见她惊慌,不干净的小手按在薄薄的挎包突起的一角一动不动,似乎那里才是她该关心守护的东西。

    骆苕猜,挎包一角会有她的小秘密。

    “你可愿意留在公主府?”

    骆苕打量片刻后不问名字,轻轻柔柔直言相问。

    女孩半垂着眼眸,蠕动唇角,说:“我不想留在公主府,只想跟着女郎君。”

    声音很低,但很坚定,她说的女郎君是骆见殊。

    骆苕看向骆见殊,缓缓摇头道:“还是让她跟着皇姑母为好。”

    女孩见过公主府的奢华也不愿留在公主府,品性一定不会差,这样的女孩在哪里都会活得很好,将九岁大的人强留下来,生活在公主府,反而会让她不自在。

    骆苕如此说,骆见殊只当没有眼缘。

    这位女孩平日里看着爱撒欢,将自己弄得脏兮兮,其实很懂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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