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文袤在骆苕的耳畔问她:“今日你都干了什么?这边的耳朵这么红?”

    骆苕在山坡的樱桃树下长久静思过往,冬日的阳光和煦,从枝桠缝隙漏下来的日光仍旧毒性未减,还是在她净透的脸颊耳朵留下了不小的印记,她漫不经心地回了句:“晒的。”

    附在她后腰推人前进的手掌转换姿态,变为扣腰前行,凌文袤没说话只是点头后直起腰身。

    凌文袤入汤池沐发浴身时,等在池边的骆苕才追问:“刺杀独孤解,究竟是不是你所为?”

    方才凌文袤在凌承佐面前一口否认,骆苕困惑,凌文袤昨夜蹊跷离开玉磐宫本就不寻常,她想知道从凌文袤口中得到实情。

    凌文袤没有隐瞒,轻松地承认是他所为,之所以不能承认,是怕一青小命不保,如此大的事,赤眉未跟随,是渎职,追究起来连赫连萨朵都饶不了他俩家奴的命,唯有说一青和他入山干些性命无关的,才能让他们无从追究。

    凌承佐得知二人身负重伤,不过是凌文袤为掩人耳目,和一青放了一名追杀护卫的血,装入水囊,一路挥洒,引搜寻追杀的护卫去往河边,使得二人顺利逃脱。

    此次行刺独孤解,无精心策划,换来的却是圆满无暇。

    凌文袤解释完愉悦地添了一句:“过几日,我得跟父亲正式要下一青和赤眉的奴身。”

    骆苕的幽怨被他的愉悦衬得越发明显,唇角微抽,直斥:“你怎可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,直接行刺独孤解,你可知危险为何物?若反被独孤解的人所擒,你还能回来?恐怕死了我都不知你去了哪里。”

    确实,若凌文袤反被独孤解的人所擒,独孤解不会将凌文袤交还凌晖,以什么理由交还凌晖?说堂堂凌晖嫡子亲自刺杀英国公,说出来都是一个笑话,而一旦交还,独孤解还会将自己推到万劫不复的境地。

    孤独解尚且不知,凌文袤是否受凌晖之命行刺的自己,即便是,只能代表雁鸣山的沈觅已经将独孤解供出,代表凌晖已知独孤解有某位之心,旁的一概说明不了。

    或者是蠢笨的凌文袤为了将来的位置,先下手剪除凌承佐的羽翼。

    凌晖想要给独孤解定勾结外敌的实罪,实据肯定不能少,单凭沈觅的言辞,乏力到不能让人信服,这么多年独孤解累积的声望,在这一刻便可以发挥。

    论篡国,凌晖可是首当其冲,怎好随意给旁人按此罪名,大嵘有声望的不止独孤解一个,老臣虽老,人脉却甚广,届时联合老臣,煽动言论,说凌晖意有铲除声望之辈的心思,到那时,凌晖得不偿失。

    独孤解悄无声息直接杀掉凌文袤,才一本万利,轻松剪除凌氏亲自送上门来的势力何乐而不为。

    况且凌文袤在玉磐宫消失,最后还能将矛头转向骆苕。

    反之,凌氏悄无声息地除掉英国公独孤解,也是一本万利。

    行刺这种阴谋,成功时好用,失败时,在阳谋面前不值一提,独孤解应当不惧雁鸣山的沈觅将他供出。

    骆苕真意的斥责,让凌文袤正了色,剑走偏锋行刺独孤解,他昨夜从没考虑过失败的后果,他心里只有成功二字,此刻骆苕提及,不免所有思虑。

    他快速浴着发,语音穿过缭绕的水烟:“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这一招虽险,却是目前最直接有效的,我等不了父亲和凌承佐环环做局去解决独孤解,内务本已繁复冗长,此事上,不想再出新的变数。”

    擒贼先擒王,这个道理亘古不变,一旦打掉独孤一族的实际掌事人,独孤氏一族散乱成沙,威力尽失,余下的很易解决。

    “我这不是安然回来了?”凌文袤安慰骆苕,“下不为例。”

    骆苕吁气,胸腔内的浊气还是难以消散,凌文袤将凶险的过程刻意隐去,呈现在人面前的是个喜果,她不想将关心的话讲的太深,于是提步外去:“我让婢子传话给一青,让他也好好洗漱一番,一会儿你带一青和赤眉一同前往英国公府。”

    既然消息传来,行刺独孤解的刺客身负重伤,让昨夜真正行刺的二人,有所必要矫健地出现在英国公府。

    凌文袤应了声。

    骆苕重返后,速度极快的凌文袤已经沐浴完毕起身,对着烤炉烤发,瞧着靠近的人悠然道:“瞧你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,是不是凌承佐在你面前说了什么耀武扬威的胡话?”

    骆苕安坐旁侧摇头,静滞片刻后只问:“今晚回玉磐宫么?”

    “回。你在玉磐宫,我岂有不回的理由。”凌文袤果断回应,挑眉道,“你这是吃了昨夜我一宿未归的亏,提早相问呢。”

    骆苕说:“你向来说话没个准信,你说回来,那我就等着。”

    凌文袤认真地看着人,瞧着眼前人诚意平和,言语轻柔,他话意再深一步:“我立下不可外宣的奇功,想要从大冢宰那要点犒赏都不能,所以,今晚你得犒劳我,听命于我。”

    骆苕疲于打趣玩笑,干脆“嗯”了一声。

    凌文袤能察觉骆苕弥漫在情绪的落寞,一时无暇见缝插针式的照拂情绪,烤干发后,挽髻正冠,披袍穿履。

    “等我回来。”

    离开前他留下一句跟昨晚心境完全不一样的相同言语。

    骆苕目送人离去,消失在视线之中。

    她前去厨堂相看庖官备食,以及熬炖凌文袤从深山里采来的灵芝仙草,厨堂内烟火升腾,香气袅袅,很热闹。

    骆苕曾见过凌文袤娴熟地做片面,那时觉得自己不会厨艺,也学不会,在这一刻她想学一学。

    从未涉及过的领域一旦用了心,还是能开窍的,且学的不算糟糕,可好景不长,她只对当前的一顿吃食感兴趣,不像庖官禀报的那样,会深入研究菜品,期待下一顿吃食。

    用饭后,骆苕去书房,阅书等人归,瞧着书册心思总是外走,时不时又去外面廊下伫立半晌,对着天际发愣。

    她想的还是过往,在某一刹她掐断自己不断自省的行为,人过多的自省会将自己逼疯,一直在自我否定的困境里出不来。

    从前只在深夜的忧思,从深夜满溢,沾染白日。

    她又跑去厨堂,瞧着她们洗涮,在她们接近尾声后悄悄离开。

    深夜骆苕等的人风尘仆仆而归,意兴盎然地先吩咐婢女:“让厨堂备食。”

    这一日他快马加鞭日夜兼程,饮食一直疏忽,颗粒未进,极饿。

    骆苕见他神情愉悦,脸面却罩着一层被寒风打造的冰凉,最后定睛在他泛起血丝的眼眸:“英国公府如何?”

    凌文袤是一副混吝不羁的模样,道:“府内呼天抢地,都已经哭上丧了。没怀疑到你夫君身上。”长臂一伸直接将骆苕后腰按在身前,吐了一个字,“饿。”

    说得委屈至极。

    骆苕宽心,踮脚在他下颌啄去一口,小声道:“先吃些糕点垫垫肚子。”

    说完想脱离禁锢,去取糕点,结果被按得很死,不得不再掀起眼皮看人,不算久的对视让骆苕有所不适,被人就那样静静地按着落下眼,也不挣扎。

    凌文袤忽略自己从她眼中捕捉到的情绪像没事人一样,放开人说:“今晚我想为你作画,身无寸缕的那种,你就坐靠在温汤池边。”

    凌文袤语气得意,骆苕却被惊得失了容色。

    堂堂一国长公主,身无寸缕入画作,简直堪比被敌寇掳掠走,凌文袤能如此说,骆苕完全相信他会做到。

    还不如将她画做猪首或者驴首,冠上她的名号。

    骆苕有些气愤地斜向他,送去两个字:“做梦。”

    凌文袤一脸得意:“别忘了方才你答应过的犒劳我。”也不理人,径直迈去案上捡糕点。

    “凌文袤,我看你是缺觉缺糊涂了吧,什么馊主意都能出,况且深更半夜的,你不困?”

    骆苕跟在凌文袤身后有点着急,也有点过于安分,生怕下一瞬就被凌文袤绑去作画。

    “不困,此刻心情大好,不宜入睡,瞧你那模样也睡不着,不如找点事做。”凌文袤将糕点塞入口,说得更不着调,“天下读书人将《春宫图》悬置于书房之中并不少见,我也想添置一幅,不过呢考量了好久,都没有中意的画作,既然都不满意,不如自己放手画一幅,画中人是中意的,画也便中意了。”

    骆苕倒吸凉气,确实好些人书房之中会悬置《春宫图》,用《春宫图》来避火,说是聚书多惹火,此物可厌火灾。

    此等说法简直荒谬至极,多番沿袭之后就变成读书人名正言顺置买《春宫图》的理由。

    骆苕心思飞快流转,抓向凌文袤的带銙,推他坐下,对人嫣然一笑:“就如你所愿,多画几幅。”

    简短的言辞再无后话,凌文袤知道骆苕开始反将,不明其后意,眉心一跳,啧了一声,退让转道:“我不打算画《春宫图》,但要换种作画手法。”

    骆苕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。

    旁门左道的歪心思,骆苕到底斗不过凌文袤,凌文袤的作画手法在他饱食后得到了印证。

    一池温汤边,二人前后相坐,凌文袤提笔在骆苕大空的后背作画,让骆苕猜所画是为何物。

    骆苕顶着后背的酥痒忽闪着眼睫视焦虚散,望着一池悠悠晃荡温汤,百无聊赖。

    凌文袤作画心无旁骛,快速画完后让骆苕猜测,骆苕不假思索回道:“驴。”

    凌文袤低低哼哧两声,入耳的声调变得魅惑深长:“错,再猜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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