雷声隆隆,天穹被闪电撕开一道口子,随即暴雨如注,狂风四起,声势浩大的水珠打在地面,发出鞭炮一般的噼里啪啦声,将林间道路炸得泥泞不堪。

    “咕吱咕吱——”

    柳兰絮乘坐的马车压过水洼时,滚动的车轮卷起黏腻的黄泥,再一个转圈后,又将其甩了出去,接着黏起新的一波黄泥循环往复。

    柳兰絮察觉到马车的抖动,她掀开窗口帘布,周围有六辆马车和她并驾齐驱,那些马车的马夫见雨势凶猛,非但没有减缓行驶速度,反而扬起鞭子,驱着马儿加快脚步。

    柳兰絮见状,她佝着背,艰难地在狭小空间里挪动身躯,过了数十秒后,她走到马车入口。

    她掀开入口处的帘布,朝驾驶她这辆马车的车夫说:“劳烦你加快速度,跟上旁边几辆马车的步伐。”

    马夫把遮雨的斗笠按严实,然后侧目快速道:“柳大人,您放心,小的绝对不会跟丢队伍,毕竟襄州出了这么大的事儿,还需要您及时去坐镇呢!”

    “好,辛苦你了。”柳兰絮缩回身子。

    昨日宋衔青认祖归宗,被皇帝册封为逸安王世子,还在在宫中开了接风洗尘的宴会,柳兰絮正享受美食佳肴之际,却被襄州信使送来的一封急信打断。

    信中称襄州近来持续下暴雨,由此爆发了水患,数万倾良田被水淹没,许多农户失去赖以生存的田地,不少人流离失所,有的地方甚至还发生了暴|乱。

    皇帝看完信件,立即派人对襄州进行赈灾,并打开粮库,令军队护送至襄州,而柳兰絮作为皇帝亲手点拨的新臣,也在赈灾官差中。

    宋衔青是皇帝的心腹大臣,却没和柳兰絮一起来襄州赈灾,柳兰絮当即感到诧异,隐晦的向皇帝问起原因。

    *

    内殿里,上首桌案边的香炉中,轻烟袅袅升起,模糊了皇帝凝重的表情。

    众人纷纷低垂着头,盯着自己的鞋尖,此刻内殿安静至极,只能听到浅浅的呼吸声。

    每个人心底都清楚,单是暴雨,不足以让襄州发生如此大规模的水患。

    一向正襟危坐的皇帝突然乏了力,他身体后倾,上半身倚靠着椅背,双手则置于扶手上,眼里尽显疲态。

    良久后,皇帝站起身,他脊梁笔挺,眼里的疲惫一扫而空,取而代之的是天子的震慑威严,压迫性的气场瞬间迸发出来,视线牢牢锁定在场的每人。

    各怀心思的众人将头垂得更低,他们生怕和皇帝对上目光,惹来皇帝的怒火。

    最后还是皇帝率先发话:“众爱卿以为此次水患如何?”

    如何?还能有如何?

    众人心想,当然是防着济江水位上涨,从而淹没下游农田的堤坝毁喽!

    济江面积阔大,长度贯穿整个襄州,每年一到雨季,江水上涨,就会发生水患,几乎淹掉襄州所有农田,历代皇帝都受其困扰,所以修筑河堤防洪、开凿通道泄洪、分流江河散洪。

    至先帝时期,早年修筑的河堤破损,于是令人专门补修且加固河堤,按常理来讲,历朝历代的河堤都没有垮,这次的河堤已经维修且加固了,距今才过五年,更应该不会垮,然而事实却是垮得个彻底。

    河堤为什么会突然垮掉?

    众人心里都有盘算,当年主要负责维修且加固河堤的官差,正是曾经的襄州郡守,柳修远。

    当年负责河堤的人是柳修远,如今河堤垮掉,柳修远又患了疯病,怎么去查河堤突然垮掉的事儿?查不到的,主要负责河堤的官差,脑子都癫啦!

    众人想到这儿,恨不得像鸵鸟一样,把脑袋塞进地里埋着,减少皇帝对自己的关注。

    全场一片寂静,没人敢说话。

    宋衔青和逸安王站在人群里的第二排,宋衔青看到这一幕,他抬起脚,正准备走出人群时,却被逸安王拉住了衣袖。

    宋衔青犹豫了几秒,将腿收回。

    柳兰絮是皇帝新封的监察御史,位居正七品,虽职位特殊,但品阶到底是较低了些,再加之是女子,受到同僚排挤,故而站在一干朝臣的末尾。

    “微臣以为,此次水患既然发生,那么就要及时进行补救。”柳兰絮从人群里站出来,她钪锵有力地说道,“信中提到,襄州某些地方发生了暴|乱,先得把暴|乱解决,给予民众安全、安心的环境,再一步步救济水灾。”

    众人听到声音,皆把头抬起来,看到是柳兰絮在说话后,不禁鄙弃。

    妇道人家终归是妇道人家,看不透水患背后的另一层寓意,说得像谁不会赈灾似的!

    皇帝见有人主动站出,冷硬的表情变得缓和:“哦?想来柳爱卿有所救济方案,可否详细讲解?”

    “自然是有的。”柳兰絮走上前,她明白大家不愿意出声的原因,就是怕担责。

    柳兰絮不怕担责,她真要怕的,是襄州横尸遍野。

    那是她父亲曾经管理的地方,她仍记得,父亲对襄州百姓安居乐业的理想,所以再怎么着,她都会站出来。

    户部的褚尚书站在第一排,他瞥见柳兰絮,阴阳怪气地讥讽道:“自然是有的?自然是有什么的?你个女子家家,连学堂都没有进过,光读几本破书,顶多搞点小案就已登顶。”

    “你为官几年?敢站出来谈论水患的治理方法,依我看,说好听点,你这是初生牛犊不怕虎,说难听点,不过是纸上谈兵,在陛下这里打哈哈,献殷勤而已!”

    “陛下,算了吧,您可别听这小女子家家的胡言乱语。”褚尚书将柳兰絮贬进尘埃里,“这小女子连我儿杀没杀假世子都弄不清楚,呵,还真是啼笑皆非呢!”

    褚尚书的嘴就跟豌豆荚里的豆子一样,叭叭叭说个不停,他追击道:“女子就是难登大雅之堂!陛下,您什么时候把她这官职撤了?没听说过大殷有过女官,听老臣一言,陛下您这么做,实在是违背先祖圣训啊!”

    众人中,有三分之一的朝臣齐声附和道:“陛下,褚尚书可是肱骨老臣,他的劝谏,您不可不听啊!”

    皇帝睨视着这群人,他伸出手指,指向其中一人:“那赵爱卿去襄州,替朕解忧?”

    被唤作赵爱卿的人瞬间低下头,不出声了。

    皇帝懒得多看此人一眼,他指向其他附和的人:“周爱卿、陈爱卿、朱爱卿……你们呢?愿意替朕解忧吗?”

    被皇帝点到名字的大臣就像沾了水了哑炮,啥话也说不出来了。

    皇帝冷笑,转而去看褚尚书:“褚爱卿呢?褚爱卿反驳柳爱卿的观点,说明褚爱卿有了更妥当的法子很适合去襄州一趟嘛。”

    褚尚书一听皇帝要把他派去襄州,他叫苦不迭,这可是个苦差!

    假若只是单单的水患,他倒还愿意去赈灾,因为能从赈灾钱里抠出点“零嘴”,自己贪掉,可坏就坏在这不是单单的水患!

    襄州的那么长一条的河坝垮了!

    历代皇帝修筑的河坝,经过那么多年,都没有垮掉,最多也就是某一截破损,而襄州新修的河坝不过才五年,就坚持不住垮掉了,任谁想,都明白其中有猫腻,再加上襄州的上一任郡守柳修远疯了的事儿,问柳修远河堤咋回事,柳修远都回答不出来,这样一来,谁还愿意为了那点蝇头小利跑去襄州啊!

    河堤垮掉涉及多方官员,他要是去查河堤垮掉的原因,引起那些官员的反感怎么办?他可不想被同僚联合起来,集体对他穿小鞋啊,所以去襄州处理水患,简直就是吃力不讨好的事,没有人愿意去那里!

    褚尚书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,将刚才的态度变为相反的态度,他和善地说:臣老了,陇阳和襄州路途遥远,臣腿脚不得力,比不得那些年轻人,陛下,您还是选个身体强健的吧,选这种,他也有精力去处理水患的问题!”

    柳兰絮清楚,褚尚书先前那番话,是在报复她把他儿子抓进天牢里的事儿。

    褚满楼后来被放了出来,原因是死的是假世子,逸安王不再追究真正杀害假世子的人,再者唯一的人证假文恵死了,死无对证,没有证据证明褚满楼杀害了假世子,种种因素下,褚满楼最终被释放。

    褚满楼被释放,但到底还是跟柳兰絮结下了梁子,柳兰絮不奇怪褚尚书会针对她。

    “褚大人,如果照你这样说,女子家家不能参政的话,那……”柳兰絮故意放缓语速,她反击道,“那太后娘娘怎么办?”

    “太后娘娘在你眼里不过是一介女流之辈,却能够把持朝政,褚大人,你这样说,岂不是在质疑太后扶持陛下的‘良苦用心’?”

    “哦,还有。褚大人说我只会打哈哈,搞点纸上谈兵而已,既然褚大人对治理水患的方法信手拈来,不如让褚大人去一趟襄州?”

    柳兰絮句句直击褚尚书的痛点,她恍作才想起:“哎呀,你看我这记性,褚大人刚刚说过呢,不愿意去襄州,自称年老体衰,不便行动呢!”

    柳兰絮上上下下打量着褚尚书,啧声道:“褚大人都知道自己老了,那还待在朝廷作甚?不如早着告老还乡,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嘞!”

    褚尚书被柳兰絮说得面色涨红,他气得鼻腔里发出哼哧哼哧的喘气音:“牙尖嘴利,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!”

    皇帝听完,嘴角弯了一瞬,而后恢复原来的表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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