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台前,无聊等待的晏知恒没忍住,趁里面梳妆的人不注意,偷偷扯了手边绣球的花瓣。

    “哎呦五少爷!”

    他吓得一颤,心虚地背过手。

    小春连忙将脆弱的绣球花转移位置,还嗔怪道:“我家姑娘小心养着的,您怎么能这么手欠呢?”

    “它自己掉的,我拿开而已。”

    “我都看见了!”小丫头厉害得很,得理不饶人。

    见晏青榆闻声看了过来,晏知恒尴尬地转移话题,“窦嬷嬷,你去二叔母身边伺候吧,等时候到了,我带阿榆过去!”

    窦嬷嬷知道他们一个两个都嫌她唠叨,识趣地退出房间,最后叮嘱道:“这是七姑娘的好日子,五少爷千万别出岔子。”

    “知道了知道了。”他嘴上催促着,不以为然,“能出什么岔子?”

    晏青榆静静看着他们,住进晏府这段日子,她能感受到,府里的氛围很好。尊卑有序,其乐融融,主子有人情味,下人有分寸感,寻不出半个像是会暗中使坏的人。

    可她的礼服被毁也是事实,实在令人匪夷所思。

    头发被撩起,耳边一凉,她慌张地捂住耳朵。

    侍女们见她反应如此之大,不知所措地后退了几步。

    “怎么了?”晏知恒送走窦嬷嬷,回来便见这主仆各自慌张的一幕。

    几人没作声,小春背过身,讳莫如深地指了指耳朵。

    晏知恒心中了然,大步迈进,站在了晏青榆身后,“就这点小事,怕什么?”

    他的声音放缓,小心拿下她的手,“没关系的阿榆,不仔细看都看不着,一点都不妨碍你漂亮。”

    她木讷地看着镜中的自己,耳上的伤痕露了出来。

    “带上耳坠子就更看不见了。”

    晏知恒亲自上手,在首饰盒里挑了个自认为最好看的海棠花式样的白玉耳坠,笨拙地别在她耳上,遮住大半红痕,“瞧,多好看!”

    他哆哆嗦嗦,生怕捏疼了她,把晏青榆逗笑了。

    这个红痕是她自小就有的,不是胎记,是伤口。从前只是做个乡野丫头,无需在意,可现在不一样。

    “谁要是敢拿这个对你多嘴多舌,哥哥一定饶不了他!”

    晏青榆低笑,倒也没当真,只是觉得他有点二。

    说起哥哥,她突然被晏家找回,便是因为她的长兄。

    十几年前,她被上白云山采药但天黑前没来得及下山的张郎中捡到。张郎中是个小心谨慎的人,虽见她没了气息,但还是抱着“万一”的心态一试,没想到还真用银针把她扎活了。

    但也就是因为他过于谨小慎微,虽觉得和她有缘,但见她身上包裹的童衣用料昂贵,而且胸口放了一块用羊脂玉精心雕琢的玉佩,心知她非常人,怕日后惹上麻烦,不敢带她回家,便把她送到了白云山上的天元寺。

    天元寺常常收留孤儿,大多找到人家收养,少数留在寺中长大。她因为耳上伤痕似破相,又不爱说话,看起来呆呆傻傻不聪明而成了后者。

    张郎中为人别扭,既看她可怜,不忍心不管她,又不敢收养她。于是,在她还需要吃奶的时候,把她带回家交给自己媳妇,等她不用吃奶了,又把她送回天元寺。碰上她生病了,把她接回家中照顾,待病好了,又把她送回天元寺。在她需要妇人教导女子私事的时候,把她带回家中,等她学会了,又把她送回寺中。

    各种理由,如此反复。

    自她记事后,生活变得极具规律。每个月有十天待在张郎中家里,美名其曰学习医术。再有十天住在天元寺,跟在禅默大师身边习字抄经。最后十天可以去玩,受天元寺同样不爱说话的青檀师兄启发,她大多时候都在后山刨坑挖土、栽花施肥。

    岁月静好。

    原本张郎中和禅默大师说定,待她满十五岁还没找到家人,就由禅默大师作保,让她做张家女儿。

    可她到底跟张郎中没有父女缘分,在她及笄前一个月,来天元寺烧香的晏家二夫人捡到了她不小心掉落的玉佩。

    她这才知道,这枚玉佩是当年晏老太爷在嫡长孙出生时找人打造的。她当时裹在身上的那件童衣,也属于当时只有四岁、与她一母同胞的长兄晏知鸣。

    至于她为什么会身上全是长兄的东西,且被抛弃在荒郊野外,没有人跟她解释,众人对此讳莫如深。

    “姑娘,该换衣服了。”

    晏青榆回过神来,走到屏风后,由侍女帮她换上华丽又繁琐的衣裙。

    她在镜中看向焕然一新的自己,微微怔住。

    她很少穿新衣服,看起来总是灰扑扑的,如此靓丽的粉色穿在身上,真是新奇。

    屏风移开后,晏知恒莞尔,眉眼弯弯。

    “有我家姑娘这样好看的妹妹,五少爷心里怕是得意坏了。”小春打趣道。

    晏知恒不置可否,上前一步,夸张地扫了扫袖子,将手腕抬到她面前,殷勤道:“请!”

    侍女们笑作一团。

    晏青榆犹豫片刻,轻轻搭上他的手背。

    “走,让外面那群人见识见识,什么叫仙女!”

    她蓦然笑了。

    *

    园子里人逐渐涌入前厅,分散在两侧,三三两两,窃窃私语。

    大家不约而同看向门口,对这位让晏家特殊对待的晏七姑娘是何模样,格外好奇。

    “不用紧张,你就当那些看你的人是萝卜白菜。”晏知恒最后安抚道,“你只要走过去,站在那,等二叔母给你绾了发,着了簪,你最后行个礼就结束了。”

    晏青榆点点头,默默攥紧手心。

    怎么可能不紧张,她从来没有这么瞩目过,还是这么严肃的场合。

    大堂主位上,坐着晏家二房夫妇。

    众所周知,晏大老爷自发妻离世后,便外出云游,不问世事。晏家三房夫妇常住书院,教书育人。

    晏家一直二房当家做主,晏二老爷晏柏霖任礼部尚书,板正严肃,晏二夫人苏依然掌家多年,相貌温婉,却满目威严。

    “令月吉日,始加元服……”

    颂词一起,众人纷纷往门口看去。

    阳光倾泻,为远远走来的人镀上一层金光。

    来人似那粉色娇蕊,空灵美丽,生机盎然。

    晏青榆步伐缓慢,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冷静。

    所有人的注视下,她走得平稳、端庄,落落大方。

    人群之中的祁子慕挑了挑眉,“这叫丑得前所未闻?”

    他白了身边的人一眼,“那你算哪个山沟沟里的猴子成精?”

    宣承牧:“……”

    说话可真难听。

    他忿忿,心虚道:“我也是听说。”

    祁子慕眼看着似珍珠宝石般玲珑剔透的小姑娘从他面前走过,彻底看清她的面容,不由怔住。

    “你说她是从哪里被接回来的?”

    “啊?”看愣了的宣承牧反应慢了一拍,“乡下啊。”

    祁子慕沉默良久,莫名嗤笑一声,言辞中尽是轻蔑,“好一个乡下。”

    他环顾一圈,将周围一切尽收眼底,“好一个清流世家,百年晏氏,还真是名不虚传。”

    宣承牧不知所以,目露茫然,怎么感觉他阴阳怪气的?

    “砰!”

    忽地一声巨响,吓得不少人连连后退。

    整个厅堂陷入片刻的寂静,又立马爆发此起彼伏的笑声。

    晏青榆脚下一滑,心道不好,但为时已晚,两个胳膊像风车一样转了两圈,也没阻止得了自己五体投地摔地上。

    天杀的,谁在地上抹油了?

    耳边的笑声满是嘲讽,晏青榆趴在地上尴尬得抬不起头。

    主位上的晏家二房夫妇脸色很难看。

    颜面尽失不过在一瞬间。

    喧闹淹没了管事大声吟背的颂词,晏二老爷重重地咳嗽了两声,试图提醒大家安静。

    但不奏效。

    直到年轻又不耐烦的声音冒出头,祁子慕抱臂扬声,“吵死了!”

    霎时寂静,讥笑声戛然而止。

    众人的目光有意无意扫过他,不敢与他对视上。丝毫不怀疑,谁再惹他,就会被他捆了,一脚踹下旁边的泥塘。

    毕竟他又不是没干过这种事。

    笑声褪去,晏青榆试探地抬头,露出一双迷茫的眼睛。

    忽地眼前出现一只手,纤细白皙,指如青葱。

    “没事的,起来吧。”她的声音温柔得像三月的春风,照拂人心。

    晏青榆仰面,望向面前美丽的人。她眉如远黛,眸似秋水,可谓远山芙蓉。

    “晏六姑娘果然是温柔识大体,这样不堪的妹妹,也能爱护有加。”

    “又不是她及笄,她上来装什么,这府里没下人了吗?真是会抢风头!”

    “私生女和正经嫡女之间还是不一样的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晏青榆缓慢地从地上爬起来,衣服皱了,头发也乱了。

    她茫然之际,面前的晏青晞却蹲下了身,细致地替她整理裙摆。

    这是她的六姐姐,传说中与她截然相反的六姐姐。

    美丽善良,聪慧大度,仿佛没有缺点,是这世上最完美的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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