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他要回去找他娘!”坐在元贵妃身侧的九皇子蓦地站起来,大声嘲讽道,稚嫩的声音在大殿上回荡。

    那小世子不若宋云皎一般,安安静静坐在位置上,一旦听到别人说“找娘”,泪阀子霎时打开,直接在宫宴上哭闹着要找娘亲。西楚使节见状,想要去制止,反倒被其咬了几口,伤口都渗出鲜血来。

    绿油油的大胖团子在宫宴上,四处乱窜,到处找娘,这一场面惹得北昭大臣哄堂大笑,而西楚使节眉头紧锁在后面追赶。绿油油的大胖团子转头朝东渭那桌方向跑,刚想要往人身后一躲,直接被一记手刀劈晕,安生地拖回去了。

    “顾公子真有其父风范!”又一个大臣站出来,说出的话像是在称赞,但话里话外充满嘲讽意味。“想来,日后定是一位出色的大将军!”

    “青出于蓝而胜于蓝!”

    “那也得是从前,从前战场上吓不跑的顾成虎是一等一的好汉,现在可不是了!”

    “呸!临阵脱逃的东西不过是一废物!哪里配称得上将军!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顾问舟脸色涨得通红,在大臣们的嘲笑声中,衣袖下的拳头紧握着,青筋暴起。听到他们口无遮拦,越说越过分,顾问舟忍无可忍将拳头猛地砸向桌案,声音震得那些大臣不再张口,紫檀木表面留下偌大一个印记。

    这时,北昭皇帝才出面,不痛不痒地斥责底下的那群大臣几句:“简直放肆!既来我北昭便是客,哪里有这般咄咄逼人的待客之道?今日对各国贵客、使节不敬者,皆罚去半年俸禄!”

    “也请众位使节不必放在心上,开怀畅饮!”

    话毕,不知角落哪里传来一声呼喊:“奏乐!”

    鼓点轰隆升起,钟声叮咚作响,古琴潺潺流淌,几十位身着红色衣裳的女子缓缓移步至大殿中央,舞起的曼妙轻纱在空中聚集,旋成一朵鲜艳火红的花朵。

    大殿之上,只有北昭的人在尽情欣赏歌舞,品尝美食,南虞、东渭、西楚使节面容上均是一副勉强的假笑。

    北昭皇帝在宫宴上挑明了各国质子状况,南虞皇子病弱、东渭逃将之子、西楚世子愚钝。一一进行警告,就好像直接在说。

    “我对你们的心思了如指掌,但我北昭不在乎,你们需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能力,下次再惹怒我,是否能够承受住来自我北昭的怒火!”

    可又有什么办法呢?自古以来,战败弱国从无外交谈判之地位。

    对于除北昭以外的三国而言,简直如坐针毡,就算山珍海味进嘴,也犹若枯枝烂根,嚼碎了硬往肚子里咽,心里只期盼捱到宫宴结束,可以带上自家质子离开。

    宫宴中途,宋云皎以小解为借口,从守和殿出来透一口气,没曾想到刚出来便碰见景宁郡主和九皇子。两人身旁都没有随从,估计是被支开了。

    景宁郡主赵乐斐抓住九皇子赵聿弘的后衣领,问道:“是不是你做的?”

    赵聿弘只能瞪圆眼睛,生气地狡辩道:“不是我做的!”

    “我还没说什么事,你这么着急否认?”赵乐斐嗤笑一声。这赵聿弘惹事的时候像只猛虎,一旦事情败露,它就变回一只猫,半点儿骨气都没有,这方面一点也不像皇爷爷。

    “你不能这么对我!先放开,本皇子是你皇叔!我要治你大不敬的罪名!”赵聿弘乱蹬小腿,几次三番踢到景宁郡主。

    “一起去皇爷爷面前,您正好说说,您是怎么叫人将我推下水的。”

    “你比我大十岁,成天就知道去父皇面前告状!”赵聿弘气呼呼地瞪向赵乐斐。

    “你现在不是没事嘛!”赵聿弘理不直气不壮地别开眼。“再说了,你去找推你下水的人啊,又不是本皇子推的,与本皇子有什么关系!”

    他坚持不承认,一个劲儿地挣扎、吵闹,赵乐斐揉了揉眉心,心道元妃也算丞相之女,知书达理的母亲怎么纵溺出赵聿弘如此性子,纵子如杀子。

    不多时,来了一个侍卫,在景宁郡主耳边说了些什么,紧接着听到她疑惑:“什么?”

    “怎么了?”赵聿弘好奇抬头问道。

    “小伍子投水自尽了。”

    赵聿弘心里藏不住事情,“我不是安排他出宫了吗?”

    “出宫?”

    “对啊,他想要出宫,只需要帮我做事,我就能找静妃娘娘安排他出宫。”赵聿弘如实回答道。

    听这话,明显不是一次两次了,赵乐斐的心不由寒颤,这些年赵聿弘惹出多少事!多少人因此而丧命!她开口道:“他们是出不去的,以后别再找静妃娘娘安排他们出宫了。”

    静妃是元妃的表姐,膝下仅有两位公主,她教唆赵聿弘的目的是什么?

    为何要将她牵扯进去?

    赵乐斐自小跟随娘亲在西北边境长大,养的是直来直往性情,见的是真刀真枪战场,想不出宫中的弯弯绕绕,只能作罢。

    正出神时,赵聿弘轻哼一声,一鼓作气挣脱开,朝守和殿的方向跑,跑到安全距离范围,他转头朝赵乐斐扮鬼脸。

    见对方并没有想象中的气急败坏,他又怪哼一声,头也不回地走向守和殿。一旁的侍卫也跟着退去另一边。

    “出来吧。”见赵乐斐的视线往这边看过来,宋云皎知道自己应该早就被发现了。

    她无措地走出来,双手在腹前相绞,先低声开口道:“我什么也没有听见。”

    “今日落水之事……”

    宋云皎连忙伸出右手,向天作出发誓的手势,真挚地说道:“今日什么也没发生。”

    赵乐斐忍俊不禁道:“倒也不必如此,只是希望你不要向外说出,刚才你听到的事情。”

    宋云皎连连点头。

    “你要回太和殿吗?”赵乐斐问道。

    宋云皎点点头。

    “不用怕我。”

    宋云皎点点头。

    “哈哈哈哈……宫宴结束后,我送你回家。”

    宋云皎依旧点点头。

    两人回到守和殿时,宫宴已经接近尾声。两个时辰似漫长世纪,漏刻里的水一点点地往下滴,像三国使节的急躁,随着时间流逝而去,最后只剩下麻木,一杯又一杯来自大臣的敬酒,他们一杯又一杯地下肚,借酒浇愁,到宫宴结束,他们都喝得步履蹒跚。

    纵是如此,他们也竭力保持使节形象,维护国家的尊严。

    苏忌是最后走的一位使节,他趴在桌案上,侧头枕着右手,双目无神,浑浊的目光努力挣扎着,似在追忆往昔。默了片刻,他站起身来,踉跄了一下,甩开侍从的手,一步一步地迈向前。

    “走吧,回去……”像打开尘封多年、积满尘土的木盒,尘土混进了朽木的吱呀声中。

    宋云皎跟在苏忌身后,阴闷的氛围紧紧笼罩着她,压得她喘不过气,那种感觉比在宫中被人用权势欺压还难受,更像是必须在野狗嘴下乞讨碎食一样屈辱无力。

    不能不,不得不,不敢不。

    行至宫门口,赵乐斐早已在那儿等着,她跟苏忌打了一声招呼,便拉着她去马车上。

    “三公主去吧,你们年纪相仿,想必有许多话能够聊上。”苏忌开口说了宫宴结束后的第二句话。

    景宁郡主的马车内里简洁大方,仅有桌上一盏鎏金兽首香炉和一套青花底琉璃茶盏,以及右上角悬挂的一只似是香囊的物件。

    见宋云皎盯着那物件甚是好奇,赵乐斐顺手为宋云皎倒了一杯,说道:“那是我娘给我爹做的第一个香囊,我娘嫌弃它丑,想把它扔了,但我爹又舍不得扔,于是就把它挂这马车上了。”

    “挂在马车上,太子妃不是也能看见?”

    “我娘不喜欢坐马车,喜欢骑马,我也是。”赵乐斐叹了一口气,继续说道:“可是我娘非要让我坐马车,说这样,更能融入京城世家小姐,学学他们的端庄舒雅。”

    “但,顽石混入玉器中,那还是顽石啊!学不来的!”

    宋云皎掩嘴笑道:“郡主无需改变,这样挺好的。”

    “我也觉得。”赵乐斐左手托腮,右手端起茶杯,一饮而尽。电光火石之间,她想起什么,又给自己倒满一杯,端起自己的茶杯与宋云皎面前的相碰,说道:“你愿意做我赵乐斐京城的第一个朋友吗?”

    宋云皎眼神躲闪,而后拿起面前的茶杯,两人茶杯相碰,赵乐斐一饮而尽,宋云皎仅是尝了一小口,便呛得直咳嗽,这酒太烈,辣味猛冲天灵盖,她有些受不了。

    赵乐斐伸手拦住,“喝不了,就无需喝。在我面前,做真实的自己就好,不必因为我是郡主,就讨好我。”

    “多谢郡主。”

    “我们既然都是朋友,这样称呼显得生分,我比你大上几岁,我唤你阿皎,你叫我斐姐姐就行。”说话间,赵乐斐已经将最后一滴酒吞进肚里,又掀开车帘散味,解释道:“我爹要是知道了,免不得又是一顿说。”

    不知不觉,马车已经到了府邸。下了马车,两人相互道别,宋云皎的视线目送马车离开,直到马车在街角处消失不见,她僵硬地放下手,站在府门前。

    卸下伪装,徒余下一身疲惫的躯体,目光空洞地盯着头顶的牌匾,头有些发晕,又十分清醒。她做不了真实的自己,这里是北昭,北昭的质子府。

    “三公主。”

    宋云皎回过神,一阵寒风吹来,直往脖颈里钻,没忍住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喷嚏,她看向已经换下侍女衣裳的男子。

    手中端的一碗汤,黑乎乎的,上面冒着一股热气,思绪略微迟钝,指着那碗汤不解地问道:“这是什么?”

    “姜汤。”陆英眉眼隽秀,神色冷漠,说出的话语也带着一股子清冷劲,仿佛周围一切都与他无关,像一只孤独游离于世间的鬼魅。

    宋云皎端起来,放在鼻下闻了闻,辛辣的味道使她不禁微蹙眉头,索性一口气饮尽。

    弟弟六岁那年落水后,身体落下病根,日日需得用药调理,自此,她便对苦味和辣味格外敏感,尝出的味道胜于常人两倍。辛辣不断刺激着味蕾,她放下空碗,闭上双眼缓了一会儿。

    再睁眼时,瞧见陆英手心里躺着一只耳坠。

    是在北昭皇宫里,她故意丢的那只耳坠,其实那并不是什么母妃留给她的东西,母妃的物品早在七年前随一场大火湮没,什么都没有留下。

    寻找耳坠这件事情早就被她抛之脑后,没想到陆英倒是固执地替她寻回来了。“谢谢。”

    宋云皎将那只耳坠捏在手中,绕过陆英往府里走。

    “你喝酒了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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