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轰——”

    最后一道紫雷落下,带着血肉的焦味在高原上砸出一个巨坑。

    魔尊与魔将在雷劫下战了十日十夜,最终还是魔将率先吐了血,狠狠跌出重雷外。

    那边魔尊宋云知的状况亦不太好,被重雷强硬弹出了几尺之外,捂着胸口勉强站定。

    “渡劫失败,你要死了。”宋云知提着剑,缓步走至魔将身前,面无表情:“把魔火交给本尊。”

    远天余雷闪过最后一道闪光,为他的高影镀上了银紫色的肃穆。

    “本尊?”那边魔将听见他念出这两个字,哪怕腹血阵阵上涌,亦忍痛坐起身,冷冷讽他:“你这魔族的叛徒,哪有资格当魔尊?”

    魔族的叛徒?

    他宋家十五年前被魔族所灭,唯有他天生心衰体弱,家族外少有人识,才侥幸逃过一劫。

    随后便是心魔骤生,他沦为族仇的一员,怀着恨意咬着牙在魔族内部往上爬。

    他这个行如叛徒般的魔尊,不正是他们一笔一划,亲手塑成的么?

    血色的过往掠过心头,郁郁绞痛蔓延,他嘴唇青紫现出,险些执不住剑。

    偏偏魔将亦瞧见了他手下剑尖在颤抖,偏头呕出一口血后,毫不留情揭穿:“你分明也快到极限了,还在这装从容?”

    话音刚落魔将又是呕出一口血,被雷火烤得焦黑的面具跌落。

    宋云知终于看清了魔将真容,她满脸是血,癫狂而笑,抖着手摸出一张金符。

    “你……”宋云知认出,那是一张传送符,偏偏握着剑的手这般不争,连挥起剑斩断一张薄纸都做不到。

    “哪怕是死……我也要把魔火带走!”

    魔将面容狰狞,指尖暗光一闪,传送符便将她送离原地。

    “想要毁掉魔族,下辈子吧!”

    “不……”

    宋云知先前确实故作从容却逐渐脱力,此时眼睁睁看着魔将消失在原地,心痛转至痹意,顷刻间卷遍全身,他不得不抛剑跪地。

    就像十五年前他在宋家废址哭号至晕厥那一跪。

    可是今日不一样。

    他在落雷下强战十日,本就损耗不少心力元气,再多的护心丹,怕也是护不住心脉了。

    吾命亦休矣……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“你的意思是,”谢冬晓拨着琴弦,边侧耳细听琴音,边分心与魔尊闲聊:“我前身是魔将,破境时被你缠着无心渡雷劫,就被劫雷劈死了?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“然后你要讨要魔火不成,将死时顺势想借魔将的尸还魂,结果我妨碍到你了,所以现在你想我把身体让出来?”

    “对。”

    谢冬晓压着弦线另一处又是拨出一道音,默然片刻后,才用手摸上丹田处,冷静道:“天命如此,你安息吧。”

    魔尊处于谢冬晓识海中,与她共享五感,自能感受到她的手按在了丹田处,也察出了其异样。

    原本属于魔将的火属灵根不见,只剩下新生的木属灵根,灵气浅浅,在经脉中几乎滞住不流,与魔将死前在经脉中乱撞的强势魔气截然不同。

    对了。

    魔将历劫失败,灵根碎裂,魂灵自受抹杀,是故其身才能完整保留,作为借尸的容器。

    而如今谢冬晓接管了这具身体,按天道法则,这具身体从此便属于她,甚至为她新生灵根,而魔气无存。

    所以,她的意思是——

    这具身体,如今是她的,由不得他来横加干涉?

    想通后,宋云知接下来的话便多了妥协的意味:“不交出身体也可,本尊只要魔火。本尊可以教你离魂术,你习成后,便可自主把本尊赶出身体。”

    谢冬晓听罢,干脆把手移开,继续拨琴,不理宋云知。

    “你有灵根,必然也会修道,成一方大能罢。”见谢冬晓不为所动,宋云知再次选择了让步,沉声带着天然的稳重:“本尊亦可授你剑术,这具身体留有执剑本能,在本尊的指点下,你可以比问天山的亲传更强。”

    他没有告知谢冬晓宋家与魔族的恩怨情仇,任由她把他与魔将的争端定义为魔族内乱。

    但即使他是魔族,又有谁能拒绝能让自己变强的机缘呢?

    宋云知很自信。

    直到谢冬晓说出这句话:

    “魔尊,你是真没发现,我被人下了软筋散吗?”

    软筋散。

    药性发作则筋骨酸软,灵力不发,哪怕是修士亦只能行如普通人。

    原来不是灵力太少,滞在经脉中流不动,而是经脉受药物所阻,发不出半许灵力。

    谢冬晓似在嘲笑他身为魔尊,居然连软筋散的药性都没察出。

    她下一句话的嘲意更是浓烈明显:“一族之尊,迟顿至此,难怪‘魔火’会流落到将士手上,讨不回来。”

    按宋云知所说,魔火是魔族本源,她便自然把他口中的“魔火”当成了魔族的镇族之宝。

    魔尊似乎被她讽得有些挂不住脸,生硬地转移话题:“那你为何……会中软筋散?”

    语气真诚得谢冬晓分不出他是不是在反讽。

    念及魔尊现随她共享五感,谢冬晓仰头抬眸,扫视她所处之地。

    一帐金珠帘垂在两扇牡丹绘大红屏风侧,隔开内外两间,外间桌椅铺着桃色软绸,熏香淡淡却隐暧昧温情。而至内间,更是用上了大红的轻纱与被褥。

    恍如喜房。

    宋云知一时哑然。

    他并非真的迟钝,只是比谢冬晓晚了半个月醒,刚醒就发现原属于魔将的残躯另外有了主,才骇然至忘了去注意周围。

    而如今一眼望去,谢冬晓所处之境并不难猜出。

    今是三族混战后一月有余,往好听些说修真界是百废待兴,直白些说,便是遍地狼藉、万事不盛。

    人心动荡不安难伏,各处敛财求讨生活,在这种情况下,一个灵根初生、不得反抗之力的女子,会被人送至何处?

    烟花之地。

    谢冬晓听见了识海处传来吸气声,便知道魔尊肯定猜出了答案。

    谢冬晓又嗤笑一声,伸手指向外间燃着香的熏炉:“看见那个炉了吗?”

    浅白香雾缭绕,柔柔飘曳盈满了整间厢房,也沾熏了谢冬晓满身。

    房中只有一扇小窗透气,谢冬晓却是不可避免地吸入了不少烟香。

    她认真说道:“里面的香料有软筋散,香火有灵力隔护,我灭不掉。”

    “在软筋散药力过去前,说修道都是白话。”她抱着琴下榻,单手掀开珠帘步至外间,转而在桌前坐下:“你说的魔火在哪里?我看看有没有什么用。”

    作为镇族之宝,魔火怎么也该有它点用吧?

    “魔火可以化灵力为魔力。”

    对此,宋云知毫不隐瞒:“你若燃起魔火,兴许能毁掉香炉里留下的灵力罩。”只是他过分坦白,话锋随之一转:“只是本尊也不知道魔将把魔火藏于何处,你用了这具身子好些时日,难道就没有些头绪吗?”

    魔火的作用是转灵为魔,如果魔火在谢冬晓身上,就算她是正道修士,周身应当也会时常现出魔气。

    懂了。

    这个魔尊已经不是迟钝了,是无能。

    谢冬晓扯了扯嘴角,为自己斟了一杯茶:“没有。”

    而后把杯中茶水一饮而尽。

    赔上一条性命也还是寻不着镇族之宝。

    有这样的君主,这魔族干脆还是毁灭了吧。

    “算了。”谢冬晓究竟没有把难听的话说出口,放下茶杯又拿起了琴:“我还是准备卖艺吧。”

    春语楼主事的宝珠嬢嬢,据说是一个很有道义的人。

    手下的姑娘有不愿卖身的,只要她们卖艺能讨得客人欢心,愿意当众为她打赏,她便不用卖身。

    而每一个不愿卖身的姑娘,都有一次当众卖艺,证明自己的机会。

    魔尊听罢,才终于彻底了解谢冬晓如今面临的处境。

    “卖艺?”宋云知带着疑问念出二字,“你的意思是,你要用一把破二胡来博得满堂彩?”

    不错,谢冬晓试音的琴并非姑娘家偏喜的琵琶古筝,而是宝珠嬢嬢给的一把胡琴。

    琴身制艺粗糙简陋,音色不清,连琴弓上的毛都有些脱开,被谢冬晓一一拔断理齐,整把琴连弓只能说是勉强能用。

    单凭软筋散和这把胡琴,魔尊看不出半分宝珠嬢嬢的“道义”落在了何处。

    “宝珠嬢嬢也是修士,总不能光明正大逼良为娼。”谢冬晓终于不弹弦听音了,扶起二胡,以琴弓搭在弦上拉开,压弦揉弦还真有几分胡琴乐师的架势。

    节节音升,谢冬晓找准了音调,闭眼回忆起了前世记下的琴谱,随意拉响了一曲哀愁。

    她被软禁在春语楼的厢房中,约定是十日前定下的,但琴是昨日才送到她手上的,还是这般制式,背后用心自明。

    宝珠嬢嬢口中的道义说给明处,逼良为娼的心思落在暗处,魔尊善心未泯,也不由得担心谢冬晓的处境:

    “那你……”

    话音才响,宋云知又安静了下来。

    虽然那个宝珠嬢嬢应该是特意送胡琴想为难她,但是……

    她分明就擅用胡琴。

    乐音戚戚,听得宋云知这个无实体的魂体都酸胀了心尖。

    他是只顾复仇而不曾享乐,亦无半分乐艺造诣之人,但却隐隐能听出,她似乎并没有表面上显得洒脱。

    意识随着曲中哀伤被拽入深渊,浮浮沉沉间不知过了多久才被惊醒。

    “晓晓姑娘,嬢嬢唤你呢!”

    宋云知回过神来时,时辰已到了傍晚时分,他只觉自己大梦一场,醒来眼前只余下房门外透入的些许微光。

    “晓晓姑娘,你怎么把烛火熄掉了?”前来传话的姑娘好奇问道,随后宋云知听见谢冬晓笑笑,回道:“我太紧张了,就歇了一会。”

    原来是烛火灭掉了,魔尊若有所思地想。

    但,他怎么会突然失去意识呢?而且谢冬晓先前分明在奏曲,趁他失去意识的时候,她是不是也动了其他手脚?

    宋云知不作声,谢冬晓也未觉他醒来,她把胡琴抱在怀里,从容步入高阁廊道的暖光中,站在门口迎她的玉香见过太多夜里卖艺的姑娘,听谢冬晓说紧张,恍惚了一瞬。

    曾经她也觉得宝珠嬢嬢是大善人,给了她们每一个人一份机会。

    但是宝珠嬢嬢是只披着羊皮的狼,看似与她们共群作伴,实则只会引诱她们,一步一步,走入她的陷阱。

    不会有客人为卖艺的姑娘喝彩的。

    只因为,春语楼从来都没有只卖艺的姑娘,也没有独独来看戏的客人。

    看着谢冬晓含着笑意的眼,玉香面露无措,不知怎么同她说,宝珠嬢嬢给的希望不是希望。

    而是假象。

    “没事的,玉香姑娘。”

    谢冬晓从来都没有像春语楼的其他姑娘一样,叫她“姐姐”或是妹妹。

    玉香长着一张粉嫩嫩的包子脸,眉眼间却总是描着历尽沧桑的成熟。

    谢冬晓望着本不该写在这张脸上的担忧,眼中笑意微沉,语气中的自信却扬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我休息好了,待会登台,不会有问题的。”

    说着,她状似感慨,撇过头又看了那陷入黑暗的厢房一眼。

    就是那一眼,让宋云知魂灵一荡。

    他看出谢冬晓在房中动过什么手脚了。

    那点着软筋散的香炉,和那些照明烛一样。

    灭掉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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