温璨回家的时候,客厅的灯还明亮着,是郁池给她留的。

    她有点垂头丧气,收拾了一下,先去客房瞄了一眼床上已经熟睡的女孩,才安心回到自己房间。

    后背深陷到柔软的被褥中,紧绷的神经受到释放,丝丝缕缕的回忆才复而浮上大脑,纠葛不断。

    在对上宋清阑那个眼神的瞬间,温璨是茫然的。

    原本组织好的所有语言像是机器运行故障般,突然卡住了,一团一团地挤在喉咙,让她说不出话来。

    温璨根本不理解为何能从眼前这个人身上捕捉到自卑的痕迹。

    所以那一下,面对这样的宋清阑,她真的忘了讲话。

    摩天轮恰好走完一圈,在下面等候的工作人员走上前来拉开了门,请他们下去。

    温璨这才反应过来,想找个合适的姿势把眠眠抱起来,双手就僵在半空。

    “我来。”那道声音忽响,落下的刹那,宋清阑已经走过来,长臂勾起小姑娘的膝窝,小臂支撑着她背,把这么小小一只公主抱起来。

    一前一后地下了摩天轮。

    温璨低头跟在宋清阑身后,谁也没再提方才发生的事。宋清阑好像不再期待她说点什么了,泄漏的一点点情绪也被收归妥当,看不出丝毫。

    可温璨总觉得,如果她不继续说点什么,宋清阑也许又会不理她了。

    “温璨。”她正烦恼,却听见他喊自己的名字。

    “嗯?”

    眠眠在他怀里睡得香甜,所以宋清阑的声音也放得很轻:“我送你回家。”

    时间不早了,游乐场里人群也是稀稀拉拉的,不少还在向大门方向移动。

    温璨诧异,还以为他们今晚的对话就要彻底了结在摩天轮上,轻眨了下眼:“好。”

    反正他们也住对门,一起回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。

    眠眠在后座躺着,温璨坐上了副驾驶。宋清阑先开车把小朋友送回家,示意温璨独自在车里等一会儿。

    车门一关,重响传进耳中,拉回了一点走神的思绪。

    温璨还沉浸在他们这一路一句话都没说的恍惚中,此刻车厢里忽然只剩她一人,才得以重新将事情盘条理顺。

    她干什么了来着?

    哦,她只不过是逃避了一下宋清阑的问题,还假装没听见他说的话。

    那又怎么了?

    温璨找回了点底气,忍不住清清嗓子,决定等他回来,在他们开回家的这段路上再好好跟宋清阑讲讲道理。

    他太闷了,也根本不善表达,温璨直到今天才完完全全认知到这一点。

    和小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。

    宋清阑没让她等太久,很快就从小区门口走出来,绕到驾驶座,动作行云流水地拉开车门,再关上,系上安全带。

    温璨故意不看他,平视着面前的玻璃,听见发动机启动的声音时,才喊他:“宋清阑。”

    她今晚已经很多次喊完后又没后话了。

    宋清阑有点无奈,但还是应:“什么事?”

    “我要好好跟你捋捋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到底想说什么?”他霎时间打断,冷淡的眉眼低垂着,驾着车往前开。

    温璨被他这冷冰冰的语气冻住,忽然感到莫名的委屈,但面上却不显,奈何气势已经弱了好几截,吸了下鼻子闷闷说:“……我就是想说,我不是故意不理你的。”

    宋清阑没反应。

    “我不回你的话,那是我觉得有点尴尬,而且我一下没想好要说什么,你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生气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从哪儿看出来我生气了?”

    他突然开口,温璨猝不及防。

    “那你为什么那样看我……”她说着,仿佛受到什么天大的不公,“刚才还那样跟我讲话。”

    宋清阑是真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。

    他似叹非叹:“我哪样了?”

    “温璨,我没有生气,更不会不理你。”他顿了顿,补充说。

    温璨噤声不语,两片唇瓣抿得紧紧的。

    ……明明爬山那会儿还突然走了不理人来着。

    好似能知晓她心里在想什么,宋清阑在间隙里侧头瞧她一眼,不由轻笑:“上次是我不对。”

    “你不开心,所以我不会了。”

    闻言,温璨有一瞬的失神。

    心也随着他的话细微轻颤,而后,又像是被一只大手温柔地抚过,抹去所有猜忌的不安。

    “我是特地去找你的。”温璨的嗓音缓慢地响在空寂的车厢中。

    宋清阑握着方向盘的手指都缩紧一下。

    他们都知道,她在说的是什么。

    “……很久没见了,我们都很忙。好不容易在游乐场遇到,不想就这么错过了。”温璨从来没如此坦诚过,即便说的时候还是脸隐隐发烫,但还是坚持说完,“所以,知道你在摩天轮那边,我就来找你了。”

    该说的话一下子全都说完了,温璨觉得自己也只能讲到这儿了,再多下去,她真怕宋清阑突然表白。

    因为对于现在的她来说,答案一定是拒绝。

    ……不想让自己显得太过渣女,所以还是就维持着表象就好,谁也不要再进一步了。

    好在,宋清阑如她所愿,一直到他们并肩走到楼层的廊道中,即将分开时,他都没有再多说一句。

    只是低头和她告别时,眼底晦暗不明,细碎的光亮全数掩埋在了黑暗里。

    回忆便到此结束,温璨在床上翻了个身,眼睛闭了又睁,睁了又闭。

    另一头,宋清阑回到家后,才发现原来身体一直是绷着的,无比僵硬。

    活动着腕关节,他站在餐桌前倒了杯水,仰着头灌进喉中,湿润了干涩的嗓子。

    今晚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,都是那么微妙和不真实。

    温璨的话暧昧不清,是个傻子都能听出来,她究竟是什么意思。

    但他依然觉得是悬浮在空中的,很难触碰到踏实的地面。

    宋清阑走向卫生间,冷水扑在脸上,昏沉的意识才变得清明,他得以开始进行思考。

    抬起头,对上了镜中的自己,琥珀色的眼瞳。

    薄凉,冷静,理智,本该是这双眼中仅有的色彩。

    现在又多了几分空白和茫然。

    在温璨面前,好像他如何极力伪装,都无法掩盖骨子里的低微。他习惯仰望着这个人,看她在她缤纷绚烂的世界里活得骄傲灿烂,周边总是围绕着许多人,而他只是其中一个,并不会被她过多留意。

    他本来就是人群中孤僻的那个,很难被人注意到,更何况是她。

    宋清阑双手撑着洗漱台,忽地轻蔑一笑,不是在笑别人,是在笑他自己。

    久违的KTV的躁动歌声又从记忆深处传来,将他整个人包裹。迷乱的灯光,和几个同学蹦跳的欢快身影,一齐出现在他眼前。

    而他与这热闹格格不入,独自倚靠在大包厢的墙角座位,腿边安安静静地置着个礼物袋。

    宋清阑长睫轻抬,视线没有任何偏移,直直望向点歌台那边笑得幸福的女孩。

    她手里还拿着瓶酒,旁边的朋友将麦克风递到她嘴边,她便推搡着在节拍间轻声唱两句。

    不过是高考后一个简单的初中同学聚会。

    他应当对这种事不感兴趣的,可组织的人是温璨。

    时隔三年,再次看见她在初中班群里发着消息,年少的宋清阑指尖触着屏幕,一瞬不瞬地盯着。

    生怕错过了什么。

    于是,他答应了来参加这次同学聚会,甚至在此之前,费心费力了很多天,准备了一份微不足道的礼物。

    他想跟温璨说点什么。

    不知道能不能说出口,宋清阑希望可以。

    而他又大概能猜到,温璨收到他的礼物,和一份仓促的表白时,表情会多么诧异和震惊。

    毕竟他们只是当过一个半月的同桌罢了。

    随便,被拒绝了也无所谓。宋清阑当时想。

    可当真正隔了这么多岁月再次见到她时,他又觉得自己胆小得可怕。今天的他哪儿哪儿都不够好,穿的衣服不够好,可能不能让她喜欢;送的礼物也不够好,她一定已经见过很多大差不差的了。

    最重要的是他本人,也一点都不好。嘴巴总是很笨,说不出什么讨女孩欢心的话,也许到了真的要表白的时候,他都不敢去看她的眼睛。

    宋清阑耳边的歌声像变得很远很远,他什么也感知不到,只能听见自己胸腔里一下一下重重鼓动的心跳声,放在腿侧的手指无力地蜷着,掌心冒了点汗,是紧张所致。

    温璨大概从进包厢后就没有注意到他,所有人都很喜欢她,将她簇拥着,畅聊天地未来,和一些过去零散的回忆。

    来参加聚会前认认真真准备礼物、绞尽脑汁思考表白台词的宋清阑,觉得被拒绝了应该也没什么大不了。

    反正他从小到大都在被拒绝,被否定,被时不时地贬低。

    他早就形成习惯了,听到这些也不会有太大的波澜,他可以掩饰得很好。

    可当宋清阑终于鼓起勇气,在聚会快要结束时,把喝得有些烂醉的温璨叫出包厢,站在她面前时。

    他发现,他好像还是会害怕被她拒绝的。

    但她有什么理由不拒绝他呢?

    他们从来没有很深的羁绊。即便短短牵扯过一段时间,温璨大概也早就忘记了。

    只有他一个人固执地记着。

    而他亲眼见着身前的女孩被突然出现的男朋友搂着,半靠在那人怀里,还没醒神就迷糊不清地睡过去时。

    那一刻,宋清阑才明白,他连被她亲口拒绝的资格都没有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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