知了窸窸窣窣的叫了一夏。挨过了酷热,走向了深秋。

    不知从什么时候起,槐安很少焦虑她的未来,城在树在风在,春天永远在时光日程。

    她自幼波折太多,先下她只想平静地度过人生的每一个节点,和傅之毓一起。

    她会在雨后的公园里写诗,多年以后她回看这些诗稿,发现她的文风在这段时间最为明快,那是她这辈子鲜少有的色彩。而就在创作的时候,之毓会在旁边写生。

    “傅之毓,你是不是又在偷画我。”槐安顿笔,转头看他的画纸。

    他的确在画她,天色晴好,少女恬静美丽。

    “给我画的肖像就一直没画完,倒给我画了许多新的。”槐安是真心想完成那副画,倒是之毓总是推脱。

    “说实话,我有些不想完成了。”之毓回答着,观察着少女的表情,“那是我第一次给你画的画,我不太想破坏这个回忆,再说了,我日后可以给你画无数幅画像。”

    槐安默默地翻了个白眼,心里暗骂他歪理一堆。

    “沈槐安,我猜你现在心里在反驳我。”之毓笑着看着槐安恼怒的脸。

    “何出此言?胡说八道!”

    “你写在脸上啦。”之毓开玩笑道,槐安当下发着呆,竟不自觉的摸了摸脸。

    “去画你的画吧!”随后她低着头,用钢笔在稿纸上写着。

    日晷渐移,槐安准备收拾东西打道回府。

    “你们倒是岁月静好,我一个人在家里被爹娘骂。”良辰突然打破这份祥和,深处手指指责二人,“回去吧哥,别天天不务正业只知道谈情说爱。”

    傅之毓觉得好笑,他反驳道:“画画怎么就不务正业了,生意上的事不是有爹他老人家吗?”说完,抬头一看。更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:“傅良辰,你去剪了这个丑发型爹娘不骂你骂谁?”随后坐起身来,摸了摸良辰的发,那头发并不能比之毓长多少。

    “美是多样的,爹娘不理解我你也打击我。”良辰撅了撅嘴,“快回去吧,沈槐安你也是。”

    槐安扬了扬嘴唇:“我这就回去——我也觉得发型甚美,不过傅大小姐准备明日如何去学堂不被别人嘲笑呢?”槐安一言切中肯綮,道出了良辰最关心的问题——面子。之毓与槐安对视一言,随后二人发出尖锐的爆笑。继而带走了满口谩骂的良辰。

    槐安收拾了膝上的纸,亦抬脚离开。

    “郑小姐,又见面了,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。”季程挡在了将离去的槐安面前,朝她礼貌一笑。

    “季少。”槐安回应着,“您是否又忘了,我姓沈。”

    季程没有回应这个问题,槐安是真的不相信一个人会连续两次记错别人的姓氏。季程接过了槐安的诗稿,喃喃地念了起来:“花辞树,树迎春,春有花柳,代代无穷……”

    槐安静静地等着他念完,今天季程穿了一件朱砂色的长衫,腕间随意地配了一条银链子,长发随意地抓到脑后,虽说搭配古怪,但在季程身上并不觉得古怪。那是自然,没有什么东西比季程本身这个人更古怪了。槐安心里默默吐槽。

    “槐安小姐最近的诗,和往日的风格大不相同啊。”季程摇头道,“军阀混战,民生凋敝,谁会去欣赏这些风花雪月呢?”

    “你的意思是?”

    “回归你本身的文风,直抒胸臆,直指当下时弊!”季程变得严肃,声音慷慨激昂。

    “你说得有理,但是我也并不打算发表这些诗。”槐安笑了笑,“满足一下我突如其来的诗兴罢了。”诗人作诗,又是无关其他,只论风月。

    季程点了点头:“是了,人逢喜事,自然心情舒畅。我也理解你的有感而发。”

    槐安有些错愕:“你知道了?”

    “刚看到姓傅的和他妹妹离开,再有我也经常看到你们茶楼戏楼相见,猜到了。”

    槐安只觉得不可思议,这么多次她居然一次也没发现季程。

    “哎,我也劝你啊,姓傅的不是什么好东西,他的花边新闻简直可以在我家报社报道一个月……还有,你是不知道啊,他家也是破事多,整天阻拦我的生意。”季程只是滔滔不绝,槐安早便知道季家和傅家在商界水火不容,听到季程对傅之毓如此深恶痛绝,槐安只觉得有些好笑。

    至于感情之事,她一向论心,讲求心灵上的情投意合,至于所谓花边新闻,她亦不甚在意。

    “你跟他在一起,还不如跟我呢!”季程开玩笑道,“傅家产业就是一个空架子,我家呢,有个很关键的东西——珠宝行,这是底气。哪怕他日经济出现了上的危机,我的珠宝都还保值……”

    槐安有些失语,从他的手中抽回那些诗稿:“这些玩笑以后别开了。我当你是朋友才不计较你的胡言乱语。”

    “好好好,抱歉,不开这种玩笑了。”季程笑道。

    两炷香时间后,李府门口。

    “你应当是沈槐安吧!”一道温柔端庄的女声传到槐安耳畔,槐安扭过身来,那是一个丰腴的富太太,身着苏州造的绸缎,约摸不惑之年但面颊白皙如少女,眼睛与傅良辰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,“比报纸上还要漂亮。”

    槐安稍稍欠身:“傅太太。”

    妇女有些惊异:“你竟认得出我。”

    槐安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傅太太昂起头道:“那我有话直说了。”未等槐安反应,傅太太接着道:“你是个很棒的女孩,但是我并不希望你和之毓有所发展,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懂得为什么。”

    “那我还倒要问问为什么。”槐安直视傅太太的眼睛没有一丝躲避和怯弱,“论美貌才华,我自认是优秀的。”

    傅太太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但亦保持着自己的体面,她理了理思绪缓缓道:“之毓是家里的独子,我希望他能够娶一个可以在家世上辅佐他的女子,且不论家中是从商还是从政。”

    不知道为什么槐安心里出现了一张脸,那是姜桁,或许这便是傅太太理想中儿媳妇的模样。

    “而你是个孤儿,你姨夫有自己的亲儿女,且李氏本就不是什么望族。希望你理解一个为人母的心情,或为了他好,离开他吧。”

    此时的槐安只觉得傅太太思想腐朽落后,她只是一个旧时代的女子她困守于所谓门当户对纲常伦理。槐安不知此时应当是担心她和傅之毓的未来,还是悲哀于无数想傅太太这样的女子,永远困守于旧时代记忆他们打造的牢笼。

    她不愿争辩,也不愿附和。

    “傅太太,你找我前,之毓知道吗?”

    傅太太哑口无言。

    “我累了,傅太太我不送你了。”槐安说着,走进了府门。

    “那如果我愿意给你钱,我愿意资助你留学,或者我愿意承担你所有出版费用呢。”傅太太几乎是喊着说到。

    槐安足下顿了顿,没有回应,径直离开。

    她有着无数先进的思想,但依旧活在万般俗世桎梏中。在这个世界里,谁是幸运,谁又是不幸的呢?像她和傅之毓这样的人,就在一个巨大的井底,仰望着天际。和以往不同的是,傅之毓在这个漆黑的井底,主动地抓住了她的手。

    她觉得如此就够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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