皑皑白雪掩盖下的宣京一片萧瑟。

    才忙了一夜的陆让,听闻四殿下在昭明殿为先皇后求情的消息就赶了过来,默默看着不远处那道熟悉的身影。

    她倔强地跪在那里,那颗骄傲的头颅,一丝一毫也不肯低下。

    他就这么静静陪她站在雪中。

    直到看见祈安帝出了殿,走远,他才敢挪步上前。

    等他走近了,元介终于看清他的脸,浓墨重彩的眉目下,还是那双锐利如鹰的丹凤眼,眼下有些淡淡发青,像是已经多日未曾好好休息。

    “陆让?”元介在冻僵的脸上扯出一抹笑,望着他打趣道:“你怎么变白了?”

    她记忆中的陆让比如今要更英气些,他自小在云州军营长大,刚来宣京时肤色是好看的古铜色,五年前同他爹陆大将军进京给元启贺寿,就一直留在宣京没回去。

    陆让不回答她,却在她面前屈膝蹲下,压低的声音,刚好只能飘到她耳中。

    “装晕,殿下可会?”

    “装晕?”她的脑袋似乎也被冻得有些发僵,没有理解他的意思。

    笑叹一声,陆让无奈说道:“今日这天这么冷,殿下还想接着跪吗?”

    对上她眼底的微微诧异,又说道:“陛下并未真想罚您,殿下近日赶路回京,都未曾好生休息,如今跪了大半日,晕过去,合情合理。待会儿我走开,殿下便晕过去吧。”

    说罢,他起身往阶下走去。

    侧头怔怔望着眼前人离去的背影,她苦笑出声,身形有些摇晃起来,自言自语道:“不是装晕,我是真的要晕了……”

    雪中跪了几个时辰的人儿,终于坠入了积雪的地面,眼前彻底被拉上黑幕前,她看见殿前候着的几位宫人唤着“殿下”向她跑来。

    她似乎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……

    唔,头好晕……

    三年后。

    宣京春日,东南角平昌坊的茶摊上。

    一位长相清俊的青衣男子,正悠闲地品着手中的一盏竹叶青。

    他伸出修长的手指端起起那颗泥釉色的茶碗,来回用带着薄茧的指腹揉搓着碗面,似在细细观察品味着这盏茶的成色。

    茶摊老板已经偷瞄这位奇怪的客人好一会,心里甚是不解,一碗破竹叶青,至于这般细品吗?

    不过,这男客长相俊美,眼角的那一颗泪痣更是动人心魄,坐在他这简陋的茶摊上也美的好似一幅画,自打他坐下,茶摊上又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,即使觉得他有些奇怪,老板也只希望他能多坐会,再给自己招揽些生意来。

    秦鹤引和苏御一同在替元介查宣京拐卖幼童一案。今日夜里有行动,苏御去了西市布控,他来了曾出现过线索的平昌坊,这会儿派了手下人去联系平昌坊的线人,自己在这茶摊上等着,听来来去去的茶客谈论着今日城中大小事。

    戒骄,戒躁。

    查案的事,急不得,急不得。

    坐处这会儿撒了些暖阳进来,他手上还端着那微凉的茶碗,闭上了眼帘,朝着那阳光的方向望去。

    他沐浴在阳光下,一脸的平静祥和。

    只听“啪”地一声,茶碗中的茶汤左摇右晃,溅起到他那席青衣上,吓得他差点没将碗给摔了。

    “呀!谁呀!”秦鹤引生气道。

    一抬眼,见一身男子打扮的元介,方才正是她将佩剑扔到了桌上,这会儿顺势坐下,抱起双臂看着他,后边还跟着那位冰块似的扶砚。

    “秦大公子,查案查这来了?”元介戏谑地问道,接过他还单手托在半空中的茶碗,凑到鼻尖下头闻了闻:“这茶好喝吗?”

    她嘴边的那句“我看也一般吧”刚要脱口而出,却瞥见远处正看向她们的茶摊老板,虽离得不算近,她还是生生将话咽了回去。

    “苏御那边有线索了,你这呢?对了,怎么就你一个人,其他人呢?都伪装起来了?”元介作势四处张望了一番。

    被搅了清净,秦鹤引白她一眼,伸手将茶杯从她手中夺了回来,把剩余的茶汤一饮而尽。

    “啧啧啧,真小气,这碗你都喝过了,又没人跟你抢。”元介摇头说道。

    “老板,这茶钱找她付!”秦鹤引起身对着还在看好戏的茶摊老板高声说道,疾步走到了茶摊对面的街上,又对着元介二人喊道:“还不快付了茶钱跟我走,带你找人去!”

    “这小子……”元介被他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定在原地,还是忿忿掏出钱袋替他付了钱。

    她快走到他跟前,一脚他向小腿肚子踢过去,却被他轻松闪开。

    “你到底是有多穷啊,每月给你发那么些俸禄,几个茶钱都要逃。”

    见元介已经给了钱,他这下换了副表情,一脸讨好道:“殿下您说笑了,哪还有人嫌钱多的?何况我刚才被您给吓着了,您不准备补偿补偿我?哎呀,我这头,像是也被您吓得有些发晕,这下月的俸禄再翻个倍,如何?”

    两年的相处,她已经习惯了这家伙的脾性,直接无视他的话,道:“跟我说没用,涨俸禄这块可不归我管。行了,你的人呢?快些找回来问问可有线索,今日我得提早回宫一趟,今晚的事,扶砚来协助你们。”

    提早回宫?秦鹤引有些诧异,这四殿下平时查起案来像是不要命,难得见她提前下值,这个案子她又极为重视,他想起近日宣京的传言。

    他左右看看,神神秘秘道:“可是因为议亲的事?”

    被他猜中心事,元介脸上有些挂不住,只说:“这个你别管,这案子放了这么久的线了,要是再没头绪,我便罚你三个月的俸禄。”

    “哎哟,这有什么好害羞的,您都快十七了,这整个宣京,有几个姑娘十七了还未成亲的?”他以为她是羞于谈及婚事,调侃她道。

    “是是是,那你呢?整个宣京也没见有几个公子都快二十三了还打光棍的吧?先操心操心自己吧。”元介原本准备来找他问了情况便赶回去的,照这情况,他这边还得耽搁上一会,她等不了了。

    转头对一旁的扶砚说道:“扶砚,你留下,今晚就同他们一同行动吧,记住,若是没什么大的收获,宁愿继续放线也莫要打草惊蛇。”

    扶砚应下,元介又交代了秦鹤引几句,翻身上了系在一旁的马,匆匆往宫内赶去。

    元介回了立阳宫,才换好常服,听闻她回来赶过来的李傅母便急忙让膳房去给她煎药。

    “殿下,一奎今日回来说您昨日又没喝药,这不好生调养,寒疾如何好的了?”李傅母忧心忡忡地说道。

    听闻她这话,她这才想起来忘记了喝药这一茬,昨日夜里实在太忙,她直接歇在了黑甲营,处理事情到半夜,饭都没顾得上吃,更别说喝药了。

    她走上前去挽住李傅母的手道:“好傅母,昨日是太忙才回忘记的,今日补回来不就行了,您别担心。”

    三年前她在昭明殿雪地里足足跪了几个时辰,被陆让抱回寝殿时已完全晕了过去。醒来后一直发着低烧,又坚持要去送皇后一程,不料加重了体内的寒疾。

    这寒疾说来也奇怪,对她平日里的生活全无影响,但就是在受风时会咳嗽不止,治来治去的也未见好转。因这事,黑甲骑的不少行动她都未敢直接参与。

    膳房的小宫女将药碗端了进来,李傅母接过,替她用勺子搅着散热,又问道:“殿下今日为何就回来了,往日像是不见这么早下值的?”

    元介装作随意地说道:“哦,昨日李升派人来,说是前些日子皇祖母提了一嘴我还未议亲一事,父皇让我今日早些回来,许是有事要说吧。”

    李傅母早就知道太后一直为元介婚事日日忧虑,哪里只是提了一嘴。

    从前所有人都以为元介定是要许给陆家那位小将军,嫁到云州去的。可自三年前先皇后去了,陛下却接了元介到身边亲自教养,还力排众议让她进了大理寺,派了姬闵姬大人手把手教她处理事务,后来更是直接将黑甲骑交给了她代管。

    至于这婚事,却是再也闭口不提。

    寻常世家大族的小姐们,谁家不是十四岁便定了亲,十五及笈就嫁人了,就是那位议亲算晚的二公主元仪,十六岁时也已经嫁给了陛下一手提拔起来的新科状元虞子安,而元介这边,眼看着都十七了,亲事还一点着落也没有,莫说太后着急,她也是着急的不得了。

    李傅母听闻这话,立刻眉开眼笑,将手中温度适宜的药递给她,见她接过碗去爽快喝了个干净,又开口问道:“陛下可有提要同谁家议亲?”

    三年前陆让抱着元介回的立阳宫,他看着她那眼神被李傅母瞧的真切。

    陆让刚来宣京那会他们二人就走得近,李傅母对这陆让可是满意得很,私下又找了宫中的婆子打听这陆小将军在宣京的事,不打听还好,听得这陆让的消息越多,她便对他越是满意,恨不得公主明日就嫁给他。

    元介当然知道李傅母话里有话,冲着她往日有事没事就在她面前提起陆让,心里知道她是希望自己同陆让议亲的。说句心里话,她私心是想嫁给陆让的,可她的婚事,哪是自己能决定的。

    当年要让她同陆让联姻,没有人问过她愿不愿意,后来却又似是要将这事作罢,也没有人问她同不同意。

    她和陆让之间,是互相有了些好感,可如今这情况,不知父皇心里到底是何打算,谁也不敢明说,她一直未嫁,他也一直未娶,就这么耗着。

    虽是她的婚事,但她的确是一概不知,只得冲着李傅母摇摇头。

    “殿下可回来了?”流筝引着太后身边的季玉姑姑自门外走了进来。

    “回来了,已经回来了!”李傅母见到来人赶忙迎上去道。

    季玉对着元介道:“见过殿下,殿下可是休整好了?太后差奴婢来请您过太后殿中去,陛下一盏茶前已经到了,正一起等着您过去呢。”

    “好了,好了,休整好了!方才连药也都喝过了。”李傅母脸上笑得灿烂,赶紧将元介朝门外推去。

    她看着掩饰不住高兴的李傅母和季玉姑姑,一脸无奈的被她们簇拥着去了太后殿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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