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母关心自己孩子很正常,但他周浔衍都三十八岁了,夏雯这一出嘘寒问暖,好像自己连八岁小孩都不如。周浔衍心情瞬间不好了,介于今天一直融洽的氛围没有发作。

    周浔衍沉下脸,拿起腿上的盲杖,起身,打开盲杖点地。

    在坐的无一人敢吭声。

    周浔衍拉开椅子,避开夏雯走另一侧,挥着盲杖往外走,杖尖碰到一个坚硬撞不开的硬物,他手往前探,摸到了,是餐厅的移门。他推开移门,走出餐厅,仍不忘转身替他们把门捎上。

    餐厅内,除了陈乐央,每个人都是一言难尽的表情,夏雯滞留原地,更是后悔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。

    陈乐央之所以没立即去阻止周浔衍,是因为她知道现在的周浔衍是炸毛的猫,谁去惹他都会被他的不自主地应激症状“咬”一口,需等脱离这个环境,差不多……就是现在。

    “爸爸,妈妈,我去看看阿衍。”

    空气凝结半晌,陈乐央率先打破局面。说罢,陈乐央拉开椅子,推开移门,去追周浔衍。

    客厅里小孩子们你追我赶,嘻嘻哈哈,照常欢腾。

    快到卧室门口,周浔衍听见了专属于陈乐央的脚步声,他微愣,陈乐央已经上来挽住他拿盲杖的手。

    “阿衍,回房间。”

    陈乐央开门,两人进门,再关起房门。陈乐央这次没让周浔衍自己走,而是直接送他到沙发前,他坐下后她坐他旁边。她必须用最短的时间说服他,毕竟楼下这么多人等着。

    “妈妈,太关心你让你觉得不舒服是吗?”她低低问。

    周浔衍双手握住已经收成短短一截的盲杖,墨镜后他双眼低垂,承认道:“确实,我宁愿他们和阿慎他们一样对待我。”

    陈乐央当即否决他的说法, “那不可能,那是你爸爸和妈妈,你是他们的孩子。没有父母不关心自己孩子。”

    “我都三十八了。”周浔衍抬头。

    陈乐央细声细气地说给他听, “阿衍哪怕你五十八,六十八在他们眼里,你也是他们的孩子,不要抗拒他们对你的爱。”

    他转脸“看”她, 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阿衍我们自己也是做父母的人,你想想,念念那次摔跤摔破头,我在外地,小赵回老家探亲,没人送你,是不是你自己背着念念走了很远的路,拦出租车到医院的。”

    周浔衍经她一点,点醒了,“你说的对,我太敏感了。”

    陈乐央为他想通而高兴, “所以,阿衍下楼去,这是你出院后爸爸妈妈第一次来家里,不是说他们不关心你,而是他们正是担心发生刚刚的事情。”她给了他一个拥抱,分开后再道,“阿衍我们得学会接受家人的爱。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

    楼下几人已从餐厅转场到了客厅。周锦庭和夏雯已经在沟通是不是先回去,他们在这儿,阿衍反而不舒服、不自在。这时候,楼上传来两人的脚步声,客厅所有人抬头往上看。

    陈乐央走在前面,周浔衍扶着楼梯扶手往下走,一边走一边说,“爸妈,阿叙,月儿,晚上在这里吃吧。”

    楼下四人欣喜,齐声道,“好啊。”

    孩子们更是举手欢呼。

    *

    下午四个孩子在院子里追逐。三男人在门外的露天花园的遮阳伞下坐着闲聊。屋外是阴天,偶尔还有裹挟湿气的风拂过人的脸颊。

    “潮气这么重,明天要下暴雨。”周锦庭说。他拿起圆桌上的烟盒,取出一根烟,叼在嘴上。

    烟瘾又上来了。

    周锦庭手摸进内置口袋,没找到打火机,又掏了裤子两边的口袋还是没有。周叙之烟酒不沾,看到也无能为力。

    “哥,有打火机吗?”周叙之问对面的周浔衍。

    “客厅茶几上有。” 周浔衍说。

    周叙之起身拔腿进客厅,拿了打火机,回来递给周锦庭。

    周叙之劝道, “爸,少抽点。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周锦庭欣然应道。

    周锦庭是老烟民,烟瘾重,最多一天能抽一包半的烟。儿子的话他是听得,但做不做得到就另说。

    客厅内。

    庄心月拿湿纸巾擦干净剥坚果的双手,说是去看孩子,便出去了。庄心月离开后偌大的客厅陈乐央和夏雯。两人怎么会不知,庄心月是刻意留空间给她们。

    陈乐央说起周浔衍, “妈,刚才阿衍心里不舒服,是因为你们太关心他。”

    “我也知道,就是有时控制不住。”夏雯提起这事变得有些无措。

    “明白,这是父母对子女本能的爱,阿衍也明白。”

    “央央多亏你,是你一次次开导阿衍。”

    “阿衍自己也很坚强。”陈乐央默了默说,“妈妈你们不要因为怕阿衍不舒服、不高兴而躲开他,其实他很需要你们。”

    阿衍就是个口是心非的人。

    夏雯泪目,点点头,“好,我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*

    一周过去,周浔衍准备今天去园区办公楼和几个高层开个小会。看不见后他的衣服都由陈乐央给他搭配,陈乐央告诉他说今天衬衫是黑色的,西服是米白色的,裤子同色系。他扣好扣子,陈乐央上来给他系领带。

    自卫生间出来,周浔衍右眼已经戴上义眼片,住院到今天快一个半月了,他都没戴过它。一直以来他的心态都是瞎都瞎了,戴不戴有什么区别,他又看不到。对在外形象多少有点自暴自弃的意思。

    但今天要出门了,不管怎么说,他的形象也算是代表集团的形象,瞎可以,但不能丑,更不能吓到人。

    拿起床头柜上的墨镜,周浔衍戴上脸,说一点不紧张是不可能的,而今出门在外他离不开人,这样的他又怎么服众。

    一紧张连自己把盲杖放在哪里都忘了,陈乐央去楼下陪孩子吃早饭了,这会儿房间里只有他一人。

    两只床头柜、斗柜、梳妆台、再到外面的茶几,他到处摸了一遍都没找到。周浔衍不得不打开房间门,走到过道上,他在护栏前向外探出头,冲楼下喊了声,“央央。”

    “爸爸!”客厅的周弋高声回应他。。

    周弋小跑上来,周浔衍总算喊道一个帮手,“小弋,帮我找找盲杖。”

    周弋哦了声蹿进屋,周浔衍跟进去,从门口径直走进卧室。这段路不用七拐八拐他走的很顺当。

    周弋在卫生间台面内侧找到了盲杖,他拿着盲杖跑到周浔衍跟前,递出盲杖, “爸爸,给你。”

    八岁的周弋一米五高,到周浔衍的大腿位置,在班里是个子最高的孩子。

    周浔衍自是看不见周弋手中的盲杖,他手往前向下虚探几下拿到了它,“谢谢,小弋。”

    周弋和周念都知道爸爸眼睛看不见了,是爸爸医院回到家第一天,他们放学的傍晚,在小客厅里爸爸亲口告诉他们的。

    看不见是不是说爸爸变成了盲人,他对盲人得了解是学课文时学到这个词语,老师讲解的时候说,盲人是失去光明的人,他们什么都看不见。

    爸爸医院回来后成天戴着墨镜,吃饭都在楼上,周弋怀揣对盲人的好奇,有时候去楼上找他,就会偷偷观察爸爸的一举一动。

    有一次茶几上爸爸的手机响了,他手在茶几上摸找好久才在边角上找到他的手机;有一次爸爸去卫生间,他看到爸爸一只手拄着盲杖,一只手在空气里挥动,手指打到墙壁他才调转方向。还有一次爸爸下楼来,他挥着盲杖先是往前走,另只手依然是举着,他手指碰触到了墙体,右转往斜前方走,他以为爸爸是要去餐厅,没想到他触到餐厅门又转身往回走,这次他步伐快了许多,却导致“砰”的一声,小腿撞到了茶几,爸爸面露痛色,弯下腰先摸小腿然后摸到茶几面,猫腰绕过茶几,往前挪几步,摸到沙发,慢慢坐下来。

    原来爸爸下楼来是要去客厅的沙发,可他因看不见,一开始判断错了方向,走错了地方。当时他就在玄关站着,爸爸从始至终没有发现他。

    原来看不见是这样的,近在眼前的东西看不到;走路靠摸,还会发生意外;连吃饭都要旁人伺候。

    原来这就是盲人。

    然而,他的爸爸成了盲人。

    小虎在朋友面前说他的爸爸每天傍晚都陪他去骑山地车;珍珍说她的爸爸每年暑假都会带她去世界各地旅游;小蒋说他的爸爸是高中老师,是超级大学霸,他有什么不懂的,爸爸都会教他。

    而他的爸爸…

    是不是永远都会这样,他不要,他不要爸爸变成这样。

    “小弋?”周浔衍没听见周弋离开的脚步声,可他一点动静都没有。。

    空着的手往下探,周浔衍摸到了周弋毛茸茸的头顶。

    “爸爸。”周弋抬头,周浔衍手指碰到他额头收回。

    怎么听着还有鼻音像是哭了,周浔衍讶异,难道是央央又训斥孩子了?

    “小弋楼下生了什么事?”

    “爸爸。”周弋重复叫了声。

    “嗯?妈妈凶你了?”

    “爸爸,你什么时候能好?”

    什么时候能好?

    眼睛?

    周浔衍愣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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