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问得简单,辛姒手中却起了一层细汗。

    此时他该在林州才对,是根本没去,还是连夜便赶了回来?不过是去华清寺看了一眼,何以这样大的反应?

    “殿下可是在华清寺拾得的?我昨日去探望母妃,许是走的时候落下了,找了许久呢。”与其等他问,不如先解释了。说罢,辛姒轻轻拿起被他掷到桌子上的玉佩,其实她也不过刚刚才发现玉佩已经丢了。

    梁极面上仍是淡淡,细看下也温和如风。

    她如今却也拿不准这神色的意味了,只依稀判断和从前一样,大概没有生气。又指着那两个被押上来的小厮道:“他们是我从前府上的人,想是今日特地来回禀父亲的身体状况,殿下可是抓错了人?”

    她虽如此说,那两个人仍旧被押得紧,没有丝毫要被放开的意思。

    梁极未答,片刻后挥袖,那两个人便被押出去,连带着一应丫头们都屏退出去,室中只剩他二人。

    “他们是徽王押了来,交给孤处置的。”梁极走近两步,“太子妃同孤说说,孤的岳丈大人,为何把人派到徽王身边去了?”

    他轻柔地抬起辛姒的脸,微笑着,“孤说过,孤离府这些日子,无要紧事,你不要出府。”

    结果那日他前脚刚走,后脚辛姒便逆着他的意思去探望梅妃,又托了辛老将军暗中打探消息。

    “为何非要惹孤生气?”将她的脸又托起几分。

    被迫仰头,入眼处梁极长眉轻蹙,似悲,似不解。

    “是孤待你不好吗?”他问辛姒,又像自问。

    “殿下待我很好。”辛姒道,话中没多余的情意,眼眸转开不去看梁极,转头的瞬间眼底飞快闪过一丝烦意。

    她不习惯这样的太子,隐约叫人想起深夜里那个没有理智的怪人。

    辛姒下颌处疼了一瞬,被带着又向他靠近几分,仅余的一点空间全是他的气息。

    不知何时开始,他身上没了那层哀苦的药意,只余清浅陌生的男子气息。

    梁极看了她一会,松了手。

    辛姒松一口气。还好,虚惊一场。

    其实,她早不必这么担心的,毕竟白日里头脑清醒的太子殿下,不会做出格反常之事,更何况,他再怎么生气,她终究是这府上的太子妃,温和知礼的太子殿下,不会同她闹得太难看,不是吗?

    辛姒盘桓着如何解释这一切,忽听梁极声如金石,自她身后传来。

    “传孤的令,”梁极坐下,自添了一盏茶,道,“从今日起,太子妃不许踏出府门一步,违令者杖杀。”

    门上映着屋外众人的身影,一干人纷纷垂首,皆沉默应下。

    他耐心地等茶面上的热气散开,方送到唇边,还没饮下便被辛姒一掌拂开,茶水尽泼他的腰身,即便不抬头看,也能想象到她那张气急了的活色生香的脸。

    梁极笑了笑,俯身,脾气很好地去拾那只茶碗。

    如今白日里,她也胆敢同他这个太子发脾气了。

    “不情愿?那你告诉孤,去华清寺做什么,派人去徽王身边,又在怀疑什么?”

    茶碗重新回到他手上,指骨收得紧,碗沿欲裂。

    “殿下何故问起我来了?妾身倒想问殿下,母妃离宫,是不是你刻意安排?当日废太子谋逆,是不是你早就知道,且有意设计?”

    梁极道:“是又如何。这深宫之中,谁不是为自己谋划,有何不妥?”

    辛姒冷笑一声,眉梢的冷俏,艳色逼人,“自然没有什么不妥。殿下连日来,在朝堂之上颇受重用,陈太医又悠闲许多,恐怕你身体里的旧疾,早就痊愈。一边同我道夫妻同心,一边隐瞒至深,阴狠故作良善,欺瞒故作坦诚,没得叫人恶心。”

    没得叫人恶心。

    梁极手中茶碗尽碎,扎了满手的血,起身朝她。

    辛姒忍不住退了半步。

    “你知道你在说什么?”梁极眼底阴沉,周身散出冰冷的威压,叫人不敢接近分毫。

    辛姒眼睛凝在他身上,眼下,他几乎同夜里一样。

    “这话人人都能说,你不能。”

    那个易喜易嗔的疯子,要出来了。辛姒往后退,眼底有几分恐惧,几分诡异的兴奋。

    梁极走了两步,忽的停下来,眼睛如淬雪的刀沿,看了辛姒一眼,明白了。

    她本是稳得住性子的人,今日说这些逾矩的话,不过是激他。

    “孤自幼时起,谋划许多,从没错过,今日却错了一件事。”

    “何事?”辛姒戒备起来。

    “一开始,便不该同你慢慢周旋。”梁极长眉皱起,思索时很是不悦。

    慢慢周旋,那是何意?一开始,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。不该慢慢周旋,又该如何?辛姒正想着,双腕被他握住,并不蛮横,但她用劲挣脱时,梁极便加大力道,她放弃了松下来时,梁极又好性的轻捏她手腕。

    末了,将人带到美人榻上,取出一只金色暗纹的锁扣,递给她瞧。

    她从没见过这样的物件,精致小巧,中间绕成一个圆,外围连接一条同色锁链。

    并没看得太仔细,锁扣发出沉闷的金属开合之声,眨眼间圈住她脚腕,另一端扣在美人榻底部。

    锁扣的圈口大小正好。这样精密之物,一两日功夫是做不出来的。

    梁极何时开始准备的。

    辛姒背后升起一股冷汗,被她强压下来,“你疯了。”

    梁极垂眼在她唇边轻啄两下,辛姒没躲,他意外几分,又愉悦起来。流连片刻,起身温声道:“半个时辰后,有人送茶水糕点,是你喜欢的。”

    “乖。孤去处理你府上那两个人。”理了理她的鬓发,“若有下次,可要罚了。”

    梁极走后,屋内剩她一人。辛姒起身试着走动,冰冷的链条划过地面,发出的竟是颇为悦耳的金石之声,随她走过大半个屋子。

    她从前没细看过这处内室,如今细看,才发觉许多地方变了模样,窗门依旧,只是推不动,从外侧上了锁。

    取下一根发簪试着拨动脚腕上那只锁扣,果然没拨动。发簪上的蝴蝶灵动活泼,仿若真物,还是那日在罗珍坊梁极送给她的。

    看着来气,辛姒掷了出去,发簪滚到门前时,门开了,一个丫头带着食盒进来。

    “奴婢云岩,见过太子妃。殿下嘱咐,往后由云岩伺候娘娘。”云岩将食盒中的精致小碟一一摆放到桌上,垂手侍立在一旁。

    “禾酥呢。”辛姒问。

    “奴婢不知。”

    “你来时可见到辛府来回话的那两个人?他们如何了。”

    “奴婢不知。”

    辛姒勉强牵了牵嘴角,话到此处,已经知道从她身上问不出什么了,只随口故意又问,“你们殿下,准备何时放我出去?”

    云岩恭敬答:“奴婢不明白娘娘的意思。”

    辛姒走到桌旁,看着一桌的点心,馨香满屋,拿起一块递给云岩。

    云岩跪下,“奴婢不敢。”

    辛姒收回手,带着倦意,“下去吧。”

    云岩压低上身,垂头退出去了,走路的声音都放得格外谨慎。

    天色晚时,有婢子进来一一把屋子里的烛台点上,暖融融的照在辛姒脸上,婢子无意瞧见的一眼,便很难移开。

    她生得昳丽,乌睫,红唇,本来柔媚的一张脸被点点疲惫染上,倦堕安静,不可方物。

    这便是太子爷让他们好好伺候的人。

    太子妃从美人榻上支起身,问了句:“太子在哪?”

    把人困在这,不就是为了等他,只等他。

    如今他也该来了,不是吗。

    那婢子答:“奴婢不知。”

    “你过来。”辛姒轻唤她。

    婢子走近,有些畏惧,辛姒道:“见了太子,你告诉他,我要见他,有话要说与他听。”

    婢子应下。等屋内的烛台都点亮后,伺候的人又一一退下,屋内又只余辛姒一人。

    起初,辛姒思索着如何出去,如何向辛府传递信息?梁极锁着她,只是锁着她么?

    慢慢的辛姒便连思索的力气也无,她从前并不知道,把人困在一个屋子里,竟是如此难受。所有的情绪,心思,无处安放一样,难以聚焦。

    三日过去,梁极没来找她。他就算是死了,也能听见一点府中的哀鸣,但却是一点消息都打听不到。

    这日晚间,婢子们又进来点烛台,一个个面容俊秀,赏心悦目,却都如同木偶一般。

    辛姒挥袖,叫她们不必燃灯,都退下。房门阖上,脚步声散去。不知过了多久,门又开了,一点月色泄进来,并着一个夭矫修长的身影。

    梁极缓步走到她跟前,垂眼看她。

    辛姒这几天睡眠很浅,门开时她便知道有人进来,她不想睁眼,只道,“你来了。”

    三日近乎幽闭的日子,让她的锐气和戾气磨平许多,眼下见面,竟是平静至极。

    梁极手指微动,忍住轻抚她的冲动。“你说的,要见孤。”

    辛姒睁开眼,这才慢慢想起三日前,她是对一个婢女说过要见梁极,有话要同他说。

    人就在她面前站着了,美服华冠,面如朗月,带了意味不明,似有若无的笑意仔细审视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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