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被生父拳打脚踢一顿后,娘总是抱着他的头,边痛哭边呢喃着,“梵梵,我们不会一直这样,相信娘,等娘攒够了钱就带着梵梵离开!”

    他也只是麻木地点点头,不是信了,只是认命了,就像粒尘,待大风吹来消失在暗地,这一辈子也就解脱了。

    小男孩低垂着脑袋,慢慢往家的方向挪,幻想着他人的幸福,奔向自己的绝望。

    当天夜里,男孩做了个梦,梦中,自己与那个如瓷人般精致的小丫头,手拉着手在花园中转圈,旁边的男人小心护着,不时呼着二人乳名,让他们慢些跑,不要摔着。

    他直到今天仍能清晰忆起,梦中小女孩笑得那么自在快乐,是他此生深藏心底的稀世珍宝。

    一天,他四下茫然游荡着,生父不知因为什么事又生了气,娘在他举拳时慌忙将小男孩推出了屋,让他出去买个饼子充充饥,晚些再回来。

    他想帮娘抵住一次次的重拳,可是有他在,娘反而会更加被动,连躲避都不及,他也只能无知无觉地晃着,像只孤魂野鬼。

    抬头一看,已不知怎么又走到了那栋洋宅前,院内不见男人与女孩,只有刚洒过水的草坪。

    小男孩不愿再往前走了,索性躲到一处不起眼的角落,自欺欺人地汲取一丝他人的温暖。

    “小哥哥,你怎么在这里呀?”

    随着软糯声音响起的,是出现在视线中一双漆黑发亮的小皮鞋。

    小男孩无措地仰起头,看到了那奶娃娃。

    “小哥哥,你好瘦呀,给你这个!”

    小丫头在口袋里摸索好久,总算将袋中东西取出,是一块裹着金色纸的巧克力。

    小禾霁见他没反应,上前拉出小男孩紧缩在袖中脏兮兮的手,将巧克力放在他掌心。

    “小哥哥,我得回去了,不然一会儿陈妈该着急了,把巧克力吃掉哦!”小丫头朝他乐呵呵一笑,急忙转了个角跑回院中。

    男孩小心翼翼展开金色纸,珍惜着舔了舔,他不由惊诧,世上竟有这样好吃的食物,是那么甜软浓郁,裹着小丫头的笑颜一下子滑进心底。

    “世上原来是有神的,他渡给了我一线光明……”

    再后来,生父不知得罪了什么人,被关进了监狱,没过多久传来消息,说他死了。

    母子二人身无分文,娘为了生计,不得以凭着姿色,进了舞厅作了舞女。

    几天后,一位军官突然来到家中,将母子二人恭敬地迎上了车,带到男人面前。

    怎会是他!那天在院中说要帮着小丫头摘星星的那个儒雅男人!

    娘告诉他,她与那男人是青梅竹马,半途家道中落,被家人抵给了债主,后被随意指给那债主手下的一个小喽啰。

    男人在舞厅应酬时看到了她,旧情燃起,将她从那泥潭中带出。自此,一跃枝头享尽荣华。

    林禾霁和一个女学生伴着从女校中走出,两人先后坐上黄包车,车子载着她们在街上走了一段,拐入条商业街后将二人放下。

    待两人用过餐后,林禾霁便搀着那女孩出门朝左去,不远处便是城中最大的书馆——方平书局。

    “亦蒽,你去看画册吧,不用陪着我的,每次看到那些大部头你就打瞌睡,一会儿到时间了我过来找你。”

    孙亦蒽哈哈一笑,朝林禾霁飘了个飞吻,便向着载有画册的书架方去了。

    林禾霁顺着楼梯上到二楼,脑海中回想着梦中楼阁建筑及人们衣食住行的特色,顺着书架层层看着,不多时,从其中抽出了本记述着人文的史料导引书。

    书中相关对应时代不仅绘有小图,图下还有详细的解释。林禾霁寻着图快速翻阅,却一直没看到与梦中人或梦中景相似的地方。

    一本书从前翻到尾,又从尾翻回前,毫无所获。

    “姑娘,你的心不静啊。”

    一位戴着金边眼镜的老者缓缓走了过来,微微笑着,那笑无故让人觉得只是一副面具,掩着无尽沧桑。

    “老先生,我……我无意间做了个梦,想看看在书中能否找着相关的资料。”林禾霁看了看老者,面上不觉有些发烫,“您一定以为我是疯了吧,因着一个梦便较上了真。”

    老者一怔,郑重道:“不会,世间本就存着千万种可能,人说没有神,那每逢节庆敬的是什么?人说没有鬼,那夜深人静怕的又是什么?姑娘,前生后世本就相连,未了的心愿变成执念,带到这一世来也是常有的。”

    “执念?”她感到些茫然。

    “姑娘,不必忧心,姑且随缘去罢,一切因由自有定数。”

    “老先生,那为什么我找不到梦中境的资料呢?”

    老者轻叹了一口气,幽幽道:“有些历史,或因人事,或因天灾,未能及时记录传载下来,这种事,也是常有的。”

    “多谢老先生解惑。”

    “无妨。”

    老者笑意深了些,经过林禾霁身旁缓缓朝前走去,林禾霁目送着老者转进书架间,彻底消失在视野中。

    “亦蒽。”

    “小禾禾,你好了呀,稍等等哈,我马上就选好了。”

    女子笑得眉眼弯弯,在书架间左挑一本右拣一本,不一会儿,怀中已积了一摞画册。

    “好啦,走吧。”

    孙亦蒽将书交给前台伙计,交代了直接送往孙公馆,便挽过林禾霁的手,二人出门后乘上黄包车朝女校去。

    “禾霁,你二哥喜欢我送的那只钢笔吗?”女子面上泛着红晕,一双圆圆眼睛瞅着林禾霁道。

    林禾霁神色有些不自然,“喜……喜欢,我将那只钢笔放在他桌上,回来时看着他那屋的灯亮了好久,应该是开心的吧……”

    孙亦蒽登时兴奋了许多,“那只钢笔是爸爸特地从法国带回来的呢,我求了他好久,拿到笔的第一时间我就去请匠人刻了字。不过……我没敢刻上自己的名字,下次咱们几家聚会时,我用法语跟他打个招呼,他大概就能猜到是我了!”

    林禾霁听着她喋喋不休地说着,面上浅浅带了笑,脑海中却不住回想方才那位老先生说过的话。

    执念……

    因由自有定数……

    未载入史料的时空……

    “算了,随他去吧!”

    孙亦蒽怔了怔,“小禾禾,随……随什么去?”

    林禾霁这才反应过来,忙道:“呃……随他去,他一定会发现你的心意,对,就这样。”

    “好!小禾禾,我争取努努力,做你未来的嫂子!”

    “亦蒽,你……了解他吗?”

    孙亦蒽眸子亮了起来,掰着手指头道:“怎么会不了解,你看啊,他长得高,长得帅,不沾花惹草,年纪轻轻靠着一杆枪作了少帅,爸爸说军营中人人都叹服他呢!最最最关键的,还是他长得帅。嘿嘿!”

    林禾霁有些头痛,“你……你……你这个花痴!”

    “也不是对谁都花痴呀,人家专情得很,只对他花痴。”

    “行行行,真是拿你没办法,你高兴就好啦。”

    两人拌着嘴的功夫,女校已经到了,二人听着铃声忙跑了进去。

    “二少,中午小姐和孙家小姐一齐吃了饭,饭后去了方平书局,之后便回了女校。”

    着身便衣的男子恭敬立于桌前,一字一句汇报着。

    “嗯,下去吧。”

    “是!”

    他在椅上端坐着,对着案间满铺的文件,却是怎么也看不进去。

    拉开右侧那层抽屉,取出锦盒中钢笔呆呆看着,“禾霁,你,应该是在乎我的吧……”

    “小禾禾,明天见啦!”

    “好,快上车吧,刘叔都等半天了。”

    “知道啦。”

    亦蒽正待坐进车中,余光突然扫到一个颇显眼的人影,“呦~这不游少嘛!您今儿……挺别致啊。”

    游子从穿着身笔挺的白色西装,手捧一束花朝林禾霁这边走来,半道上斜斜瞥了眼孙亦蒽,“小妮子,不懂了吧,爷这叫浪漫!”

    “呕!该干啥干啥去,本小姐懒得理你。”说罢,一溜身坐进车中,临走前还不忘对林禾霁吼了声,“小禾禾,捂眼快跑!”

    她现在是满心满脑的无奈,瞧着游子从向这边来时便加急了步子,可还是被他抢先一步按住将将打开的车门。

    “禾禾,躲我干嘛呢~人家会伤心的……”

    林禾霁冷冷看过去,“能不能爷们点。”

    游子从立时直起了身,粗声道:“好!”

    林禾霁右移一步,正要打开副驾车门时,又被游子从止住,面上登时现了寒意。

    “有完没完!”

    “禾禾,今天坐我的车回家呗,爷给你稳稳当当送到地儿!”

    “不必。”

    林禾霁瞧准游子从分神的空档,向一侧跑去,待游子从反应过来追时,她一错身跑向反方向,从汽车另一边开门上了车。

    “周叔,快开车!”

    游子从正愣着神,汽车已从他面前开过,转了个弯驶出视线。

    “哎呦我去!”

    周围响起一阵哄笑声,臊得游子从一张脸通红。

    “笑啥笑!你们有我这种精神毅力一半就不错了,凑着这么个宝贵机会,还不好好跟我学着!”

    “游公子,我们又不追人家,学了有啥用?”

    “当城墙呗!”

    周围又响起一阵哄笑声,游子从懒得再理会,顶着一张大红脸上了车,朝相反方向开走了。

    “陈妈。”

    “小姐回来了。”陈妈上前接过林禾霁抱着的东西,“饿了吧,想吃些什么?”

    林禾霁揉了揉眉心,面上倦色消减了些,“随便来些粥吧,陈妈,我先上去休息会儿。”

    “哎,小姐去歇着,一会儿好了我给您送上去。”说着,将手中书卷放置妥了,朝伙房走去。

    林禾霁拖着步子缓缓挪移,上到二楼时猝不及防看到林立梵,他正静静隐于暗中立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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