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衣男子顿了顿,只觉嗓中干涩难耐,话到嘴边却不知该不该说。

    她眉眼漠然,有时候,麻木何尝不是一种自我保护。

    “白师叔,您说,皎儿都能受住。”

    男子呷下一口茶,沉声道:“与你长姐情况贴合的,是由一种蛊虫引控的毒术。施蛊者早早将这蛊虫下入受蛊者体中,蛊虫蛰伏在人体内,受蛊者并不会觉出什么异样,直到施蛊者‘唤起’蛊虫,那虫子在短时间内通过吸食受体精血,同时释放毒素,直到毒素遍体,受蛊者……”

    沐皎儿紧咬住牙关颤声道:“如……如何唤醒?”

    “施这种蛊术需选已结对的蛊虫,一只下入受蛊者体中,另一只需施蛊者用自己的血精心饲养,待要唤醒那只蛊虫,便将精心饲养的这只晒干后研磨捣碎制成粉剂,受蛊者食了这粉剂,那便是唤醒了。”

    沐皎儿紧闭了眼,泪珠成串自眼角垂落,紧握住的双拳隐隐有些发颤。

    “小姐!”

    白衣男子眸中有些痛苦,却仍道:“皎儿,现在不确定你体中……是否有这蛊虫,这些年来让你一直食微毒,触毒雾毒剂,也是为着以防万一。若是……真有那么只虫子,他人对你下了毒手,以你体内的毒还能相制一时半刻,我会尽力找寻方法,皎儿……再坚强些!”

    沐皎儿缓缓睁开双眼,泪止不住落着,但眸中已现出滔天恨意,“白师叔,不必为我忧心,就算是为了长姐我也必与那暗中奸人斗到底!亲手摧刃了她,以报长姐之仇!”

    旁边的丫头已哭到犯了痉挛,沐皎儿叹了声气,轻轻抚上抚枫头发。

    “傻丫头,我不会有事,再说白师叔都说了,会尽力找寻办法。你不信我可以,但是白师叔那么神通广大的人你不能不信呐。快别哭了,起来尝尝这糕点,刚我尝了一块,快抵上你的手艺了。”

    抚枫抽噎着抬起脸,望着沐皎儿一字一句正色道:“小姐,枫儿与您说过,您在哪儿,枫儿便在哪儿,若您出了事,枫儿绝不独活!”

    抚枫鲜少有这样严肃的神情,一时倒使沐皎儿愣住了。

    一股心酸自心底泛起,迅速蔓延至全身,“傻……傻丫头,我们……都不会有事。”

    白衣男子沉默地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,握着玉盏的手渐渐现出青筋。

    沐皎儿掩在袖中的手紧攥成拳,指尖狠狠嵌入掌心,终是强忍着将泪意抵在眼眶,“咳,白……白师叔,这小丫头我可安慰不得了,还得您出马,假的美男计丫头不吃,得让她体会体会真美男计的威效。”

    他看出沐皎儿异样,强笑着接声道:“哈哈!那皎儿与我让个座,我便试上一试。”

    “好!”

    沐皎儿将抚枫紧揽着她的手一指指掰开,待得挣脱立时站了起来,头也不回朝楼梯疾行。

    “我……我出去透口气,你们先聊着。”声中已有些哽咽。

    “小姐!”

    抚枫正要跟上去,白衣男子忙起身止住她,低声道:“让她一个人待会儿,无妨。”

    沐皎儿出了小楼,魂不守舍地在街上走,一腔悲愤全化作泪意自眼眶喷薄而出。

    人呐,总是那么矛盾,幼时一点儿小事就能引得嚎啕大哭,恨不得搅翻天地。长大后反成了个淡漠性子,天大的事不过喉头哽咽,寻个僻静处无声痛哭一场,末了把鼻涕眼泪一擦,明日照旧披着人皮四方笑。

    沈丞徽从长街那头走来,遥遥瞧见个身影,与那日偷随着他的分明是同一人。

    走近些时,沈丞徽不由有些诧异,往日那般灵透娇俏的人,竟是在哭?!

    公子模样的人,颓唐地靠在一颗垂柳树上,呆愣愣面着条河,喉头隐隐约约有些呜咽。

    沈丞徽本能地想走,回转过身愣了片刻,叹了声气却是向着右胡同里去了。

    少顷,少年郎拿着一只糖人回来,默默走到沐皎儿身后。

    “喂!”

    沐皎儿一惊,忙向后看去,认出沈丞徽后,脑海中莫名响起一道声音,“嫂嫂?”

    沈丞徽瞧清了她的脸,全然不似往日那般明媚,一双眼哭得红肿,鼻涕和着眼泪在面上糊着,极狼狈的样子。

    “你……怎么了?”

    “没事!风大眯眼了,别多嘴告诉二哥。”

    “给。”

    看着递到面前的糖人,她有些转不过筋儿。

    “什么意思?”

    “吃点甜的心情会好。”沈丞徽颇郑重地道。

    一时之间,沐皎儿竟不知到底是该哭好还是该笑好,这未来嫂嫂……在安慰她?

    只不过,方式也太……

    沐皎儿为着二哥的面子,不好拂他的意,面色古怪地接过来,“谢了啊嫂嫂。”

    都是嘴快惹的祸!心里想着就想着,说出来干什么?!!

    “你,说,什,么?!”沈丞徽瞪着她,唇已绷得直平。

    沐皎儿不敢回头去看他的表情,也不敢傻愣愣蹲在这儿,她怕被身后那人踹下河,右臂悄摸环住了身侧的树干。

    “没……没啥,你听错了!”

    少年郎凑近沐皎儿耳朵,缓缓道:“你叫我嫂嫂,几个意思?”

    呼出的风轻抚耳后碎发,让沐皎儿心生出异样。

    “没……没意思,我没意思。”

    沈丞徽一把夺回沐皎儿手中糖人,一声脆响,糖人的头已经入了少年郎的口。

    “不给你吃!”说着,便疾步走了。

    沐皎儿傻楞在原地,一时感到有些迷惑,“这嫂嫂怎么这么幼稚?!”

    沈丞徽往回走着,面色极是阴沉,将那只糖人咬得嘎嘣脆,分明是将它作了沐皎儿来泄愤。

    少年郎脑中有些乱,他向来不在意旁人怎样看他,甚至巴不得那些人认定他就是个断袖,也好断了一些痴人的念想。

    沐皎儿一句“嫂嫂”分明已合了他的意,他却又为何这么生气?是为着那不合时宜的称呼,还是为着这话……是由她说出?

    “烦!胡思乱想些什么,快回去练剑,早日击败那妖邪男人让他哭着喊爹才是正道!”

    三两下将那糖人解决了,支着糖人的细木棍却没扔,莫名其妙攥在手中走了一路,最后将它放进窗前那只竹筒中……

    天色渐沉,沐皎儿与抚枫辞了白师叔朝着国公府赶。

    府中还是一样的寂静,待得久了只觉压抑窒息。

    抚枫燃起一室火烛,侍候着沐皎儿梳洗更衣后,立在桌前巴巴地望着她。

    “丫头,我没事儿,不必陪我,快回去歇息吧,养足精神才能更好地筹谋。我知道,枫儿会一直陪着我的,对吧?”

    “嗯!”烛光下小丫头的眼已肿成了鱼肚儿。

    “那就回去好好睡一觉,明日精精神神地来找我,嗯?”

    “好!枫儿告退。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抚枫走后,沐皎儿又呆坐了片刻,赤足缓行屋中将灯烛都吹灭了,方回了榻上。

    梦中映着沐皎儿幼时的无助,映着母亲备受冷落被三夫人欺凌,映着长姐故去父亲那不理不睬的脸,映着许多许多……

    夜半,一声凄厉悲恸的喊叫从吟月阁传出,“父亲,求您救救阿姐!!”

    之后便是死一般的静寂,一如她那面善心寒,所谓的……父亲。

    曦光拂落,舒散面容倦怠,林禾霁缓睁开眼,长睫遮不住眼底一片寒凉。

    上一世的她,周遭险境迭生,固有亲人在旁也未必能卫守周全。这一世……亲人离间,恶人在即,不出几年督军之位便会交由那人承袭,纵然她在外人眼中是个养尊处优的三小姐,到那时也不过落得个寄人篱下,仰人……鼻息。

    犹若笼中困兽,挣扎或是不挣扎都免不了被猎人射杀,还不如抵死相抗,挣出一条血路便生,挣不出,也算死得壮烈。

    陈妈早早备下了车,在门外站着特意向左右张望一番。当真是稀奇,那游家二少爷今日竟没了影儿。

    在陈妈记忆中,自打三小姐十二岁那年去了游家参加过一个宴会后,从第二日起,那游二少便天天来家中缠扰着小姐了。

    后来被他家老爷子警告一通,这才收敛了些,每日只在门外侯着。

    早些时候是缠着他家司机载他过来,后来不知怎的,每日开了车自己就过来了,一日一日也算执着。

    陈妈曾问过林禾霁,那游家二少爷为何天天这样痴缠着,林禾霁却只是淡淡笑着,说了句“都是可怜人罢了。”便回了房。

    她记得很清楚,那晚宴会,三小姐分明是干干净净一身去的,回来时却极是狼狈,一身衣裙全都湿透了,头发乱成一团堆累在颈后,全然不现往日精致妥帖模样。

    脚步声由远及近,陈妈回头望去见是林禾霁,当即便笑问道:“小姐,桌上的餐点都吃过了吗?”

    “嗯,都吃净了。”林禾霁微微笑着看过来。

    “那便好,小姐,车都备好了。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

    陈妈目送着林禾霁上了车,车门一闭,老周便载着林禾霁驶向了女校。

    “人都走了,还看呐!”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尖刻的声音。

    陈妈眉眼间登时现出不耐,转过身便走,只当身后那人不存在。

    李妈靠在门柱上,左手抓着一把瓜子,右手拿起一颗嗑了,不多时又拿起一颗,瓜子壳就随意呸到地上,只一会儿功夫,门廊处便积了一地。

    陈妈听着一道道细碎的声音,面上神色变了又变,终是忍耐不住,疾走几步回屋取回清扫工具,到了门口将拿着的家什通通摔入李妈怀中。

    “成什么样子!把你造得这些都收拾干净!”

    李妈也不气,照旧磕着瓜子,“呦~脾气那么大呢?你家主子都走了还在这儿演忠义,假不假?”

    陈妈彻底失了镇静,唇角携一抹冷笑,直走到李妈正前方站定,“你算什么狗东西,当真以为旁人不知晓你家那口子当年做的龌龊事?搁这儿摆什么威风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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