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久之后,空气中再次响起了柳如烟的声音。

    “我已经涂好了药膏,你呢?你的伤势也不轻。”

    林席云依旧闭着眼睛,语气中带着几分轻松与不在意:“无妨,我皮糙肉厚,这点小伤不足挂齿。”

    四周再次陷入短暂的寂静之中,只余下两人浅浅的呼吸声。

    “那...你睡着了吗?”柳如烟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。

    “刚闭上眼就被你的声音唤醒了。”林席云闭着眼睛,“怎么了?”

    “你...能过来陪我吗?”柳如烟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恳求的意味。

    陪?林席云心中暗自思量,这京城的监牢,五面是墙,一面是上锁的铁门,监牢外面还是狱卒在守夜,安全肯定是安全。但林席云转念一想,柳如烟好不容易止住了泪水,若是在这深夜中因恐惧而再度哭泣,最终受苦的还是她自己。

    这些天为了赶路回京,即便是自幼在马背上长大的林席云,也感到身心俱疲。臀部因长时间的骑马而隐隐作痛,腰部更是因持续的颠簸而酸痛不已,腰也不太舒服,只是强撑,今日又经历了激烈的打斗,筋骨虽得以舒展,却也消耗了大量体力。

    此刻的她只想随便找个地方休息。

    盘算了一下,这个要求并不过分,只不过挪个位置罢了。于是林席云摸黑来到柳如烟身边,昏睡过去。

    当林席云再次醒来,已经是第二日。

    一阵突兀而清脆的碗碟破碎声骤然刺入林席云的耳畔,打破了牢房的寂静。

    她的心猛地一紧,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直,几乎是在瞬间完成了防御姿态——一手自然而然地按在腰间,尽管那里并无武器。另一手则迅速向前张开。她警惕地扫视着四周。

    然而,当她的目光与柳如烟那双充满惊恐与呆滞的眼睛相遇时,瞬间松懈下来。

    不对,漠北的威胁已经除掉了,努斯勒多的头颅被爹爹运回打算敬献给皇帝,一切都结束了。

    “这饭...有毒。”柳如烟的声音细若游丝,脸色苍白如纸,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。她紧握着手中那根银钗,只见钗头已然被一层暗沉的黑色所覆盖。

    地面上碗碟破碎,饭粒散落一地。

    哪里来的饭?她怎么没有醒?

    漠北骑兵随时都有可能南下,林席云需要随时准备应对突袭或疏散百姓。因此,她的睡眠总是很浅,稍微一有惊动就会醒来。往日里,狱卒送饭时发出的声响应当足以将她惊醒,为什么她没有反应?

    腰部那里传来的阵阵酸痛,林席云换了个姿势。或许,真的是因为太过劳累,她心中暗想。

    “狱卒刚刚送来了食屉,我...我已经饿了一整天,想着先垫垫肚子,等你醒来再与你分享。”不管如何,对方好歹救过自己,却自己先吃,这种做法实在不妥,可是.....柳如烟的肚子的咕咕叫声却不合时宜地响起。

    她真的很饿。

    “但当我揭开食屉盖子时,里面食物异常丰盛。我记得妈妈曾提起过,只有快死的人才会有好饭,于是我就用银钗试探,结果...”说到这里,柳如烟的声音再次颤抖起来,她刚刚差点死了。

    林席云闻言,眉头深深蹙起,眼神中满是不解地盯着地上的饭菜——不过是粗糙的米饭与野菜胡乱拌在一起,连一丝荤腥都未见其踪。这样的食物,在边关之地,即便是寻常百姓也鲜少问津,并非因其价值高昂,实则是因其口感粗劣,难以下咽,往往只被用作家中牲口的饲料。

    京城之中怎么会有人食用这等简陋之物?

    林席云凝视着柳如烟片刻,见她眼神中并无丝毫虚假之意,心中虽有疑虑,但回想起昨日柳如烟坚称是她将她牵连入狱的言辞,多留了个心眼:“我还能如何?要么拒绝狱卒的食物,七日后饥饿而亡;要么吞下这些饭菜,直接一死,至少能减少些折磨,毕竟饿死的滋味可不好受。”

    说罢,林席云缓缓坐下,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身上的系带,听着柳如烟的动静。

    “你这是说的什么话!”柳如烟焦急万分,她怎么只有死路一条,“你不是应该有什么办法能逃出去吗?”

    “我怎么可能有那样的本事。”林席云轻轻摇头。

    “那你为何自入狱以来一直如此冷静?”柳如烟情绪激动。

    世人皆视牢狱为畏途,男子入狱往往饱受折磨,而女子一旦身陷囹圄,即便是清白之身,其婚姻亦将蒙上阴影,更遑论是她这等身份,只怕日后的生计都要大打折扣,酬劳锐减至往昔三分之一。

    反观林席云,虽看似良家女子的,却对未来毫无忧虑之色,林席云定有脱身之计。

    柳如烟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不由自主地跪倒在林席云面前,“我知道我错了,这还不够吗?”

    林席云目睹柳如烟如此动作,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涟漪,下意识地想要将其搀扶起来,微微动了一下又很快停下来,继续无所谓道:“越狱的罪名可不小。那可是要流放的,我犯不着这样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流放的结果不也是死吗?”柳如烟即刻反驳,随即意识到对方想要她拿自己的东西去交换。

    可是她不过贱命一条,也就皮肉有点卖相,现在还被毁了,着实想不明白。

    林席云见状,适时引导道:“王斯文不像是第一次去怡红院,你知道他哪些事情?我都想知道。”

    “你在说什么?我不清楚。”柳如烟几乎是脱口而出。

    林席云的目光转向牢房中那扇狭小的窗户,窗外阳光已略显柔和,“巳时将尽。”

    “这话何意?”柳如烟不解地追问。

    “你应当知晓,今日是护国将军回京述职的日子,满朝官员皆会前往迎接,城中守卫因此有所松懈。”林席云停顿了一会,观察柳如烟的神情,一脸茫然的看着她,补充道:“这也意味着如果在这段时间内没有逃出去,之后再想出去的难度是要翻倍的。”

    这句话在柳如烟的脑海中自动转化为:“此刻若是行动,所需要付出的代价是最轻的。”

    “我说。”柳如烟不敢再有丝毫隐瞒,“我伺候王公子的时候,无意中偷听到他与妈妈的对话。相国公似乎有意促成他与护国将军千金林小姐的婚事,但又恐难以如愿,毕竟只要有心人稍微打听一下,就知道王公子的风评,完全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。于是……他……”

    护国将军千金。

    这说的不是我吗?

    听到这里林席云提起了精神,坐直了身子,一脸好奇地问:“他如何打算?”

    “他计划让妈妈暗中安排,将人骗至怡红院。”柳如烟说到这里,颇有咬牙切齿之感。

    林席云轻轻挑起一侧眉梢,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:“哦?这是打算上演一出‘英雄救美’的戏码。”

    “不是,是霸王硬上弓。”柳如烟说道。

    林席云有一刹那的错愕,但是脑海又想起王斯文的样子,只得摇摇头。

    这些东西完全不够。

    这只是王斯文打算要做,但是还没有做的事情,官差们不会轻易采信这种说辞。不知道柳如烟是否还知道些什么。

    “那你干什么那么义愤填膺,现在王公子和咱们一样,都在监牢里,护国将军千金不会受到伤害,你应该开心才是。”

    单纯的生意交易,讲究你情我愿,林席云总觉得柳如烟还有什么东西没有说出来。

    “我如何能笑得出来,”柳如烟的语气中满是苦涩,仿佛被往事的重负压得喘不过气来,她的神情如同被遗弃的怨妇般哀怨,“他上个月还信誓旦旦地说要赎我出去,让我做妾,可时至今日,他天天来怡红院,但是根本没有赎我的打算。我听闻那林千金性情彪悍,若她真的嫁入王府,我岂不是要日日屈居人下,还得天天担惊受怕?”

    “哦?”林席云的嘴角勾起一抹略显尴尬的微笑。

    会不会想得太远了?

    婚配都讲究门当户对,就连边塞之地都不例外,更别说权倾朝野的相国公。

    娶青楼女子做妾?只要相国公在一天,柳如烟根本就不能进王府的门。

    林席云站起身,拍了拍身上的尘土:“把你身上的所有头饰,都给我。”

    柳如烟一脸疑惑,双手抓住头上仅剩的几只发簪,迟疑道:“你要干什么?这些头饰都是我攒了很久的。”

    林席云没有多作解释,静静地等待。柳如烟半信半疑地将头饰一一拆下,递给林席云。

    林席云轻轻一瞥,从五只发钗中挑选出了一支铜丝发钗,并将其巧妙地拗成了直线状。

    “你——”柳如烟目睹此景,心疼得几乎要滴出血来,这支发钗可是王公子赠予她的。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,试图夺回那已变形的发钗。

    “你到底想不想出去了?”林席云侧身,避开了柳如烟那急切的一扑,让她扑了个空。

    柳如烟目不转睛地注视着,只见林席云手持铁丝,将铜丝对准锁孔,轻轻一捅,不过片刻的功夫,伴随着一连串清脆的声响之后,所有的锁具逐一应声而开。

    “你...”柳如烟诧异地看着林席云。

    林席云没有废话,迅速抓住柳如烟的胳臂,果断地拽着她往监牢门口走去。就在即将到达大门前的一刹那,林席云隐约听到了狱卒说话声。

    “哼,她终于还是死了,无趣至极。倒是那个与她同牢的丫头,长得倒是挺标致,可惜了。”言语间皆是惋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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