须臾,一人最先回过神来,越过众人上前。

    “我就是,阁下所来为何?”

    这人身形清瘦,衣着朴素,若非眉目间与温时玉有几分相似,便是让人将他们如何也联想不到父女身上去的。

    但步钦此刻无意追究这对父女身上的巨大反差,只淡声道:“岭北都指挥使步钦,特来邕城巡察。”

    “令爱与我同行,随后便到。”

    这话一出如惊雷落地,温邈原本愁云惨淡的脸色顿时亮了起来,又惊又喜,当即对着步钦连连道谢。

    他抬头向门口张望,恰好和这时走进来的温时玉撞了个对眼,一时竟老泪纵横。

    “玉儿!你上哪里去了,叫爹爹好找!”

    那马太高,温时玉好不容易才爬下来,因此慢了步钦一步。

    她听到这话,对眼前这个老头的身份心领神会,当即配合地叫了一声“爹”,快步上前,和温邈抱头痛哭。

    被晾在一旁的步钦目睹了温时玉的“健步如飞”,从鼻腔里发出“嗤”的一声。

    什么崴脚,果然是装的。

    “慈父败儿,还望温知县多加管束令爱,莫要等哪日闯下弥天大祸再醒悟才好。”

    一道冷硬的声音突兀地插入进来,打破了父慈女孝的温馨氛围。

    莫名其妙被预言闯下弥天大祸的温时玉:?

    温邈自知娇宠女儿,低头诺诺道:“大人教训的是,下官日后定会好好约束……”

    “客套话就不必说了。”步钦打断他,“温小姐若是无事,便将遭劫的经过讲明,本将军也好捉拿贼人。”

    温时玉刚还在腹诽这人果真如书中那般不通人情,这下冷不丁被点到,当即怔了一瞬。

    她撇嘴道:“步大人,容我提醒一下,你现在已经不是将军了。”

    “玉儿!”

    温邈后背直冒冷汗,挡在温时玉身前拱手告罪:“玉儿她不懂事,步大人恕罪……”

    不怪他如此惶然,这位姓步的岭北都指挥使实在是大有来头。

    五年前,十八岁的步钦横空出世,北逐鞑靼,逼得各部不得不与大梁立下十年之约,护得今上安稳登基,得封国公,朝野上下无不侧目。

    只是几月前却不知怎么得罪了圣上,被贬至岭北来。

    此时步钦脸比锅底还黑,冷哼一声:“废话少说。”

    几句话的空当,温时玉已稳住心绪,她借口头疼记忆不全,刻意隐去了穿来之前的事,只讲了和绑匪周旋以及逃跑的经过。

    期间步钦的目光一直牢牢钉在她身上,刺得温时玉如芒在背。

    好不容易讲完,她故意晃了下身子,装作累得站不住的样子。

    温邈果然心疼地迎上来,吩咐侍女送她回房处理伤口,好好休息。

    温时玉顺从地应了,俯身行礼后便随着侍女离去。

    行至游廊,一阵冷风拂过,温时玉不自觉打了个寒颤,鼻腔却忽得被一抹馥郁充盈。

    她抬头循着香气望去,才发现是廊旁的迎春花开了。

    春寒料峭,这迎春花却开得动人,金英翠萼,朵朵嫩黄如莺羽。

    她看着花,一时没注意脚下,路过一间院子便要进去。

    身旁的婢女见状连忙拉住她:“小姐,那是老爷的院子!这边这个才是您的。”

    “嗯?”温时玉回过神来,赶忙收回脚。

    她不经意地透过窗子瞥了一眼,随即却微微一怔。

    这屋中陈设十分清苦,还有几分简陋的意味,着实让人看不出是一县之长的住所。

    而转过长廊,侍女停在一扇门前请她进去。

    鼻尖隐隐嗅得一股暖香的味道,温时玉遣退侍女,独自迈了进去。

    只见这个房间极尽奢华,堆满了女儿家喜爱的玩意儿,与方才的院子相比,简直是云泥之别。

    大夫很快来帮她处理好伤口,温时玉躺在床上,被那股暖意席卷,还未来得及感叹,便不自觉地打了个哈欠。

    刚穿来就经历绑架、追杀,还遇上阴晴不定的步钦,她这一路上神经都像根绷紧的弦。

    陡然放松下来,累得连抬起小拇指的力气都没了。

    但她不敢睡,强撑着眼皮思忖第二个任务。

    虽然任务只有短短一句话,但要把化肥做出来却绝非易事,没办法像第一个任务那样糊弄过去。

    得尽早开始准备了……

    心绪逐渐虚浮,眼皮却愈发沉了,温时玉不知何时昏睡过去。

    一夜无梦。

    第二天用完早膳,温时玉满血复活,她向温邈打听:“爹,咱们家的田地在何处?女儿想去看看。”

    温邈呛了口粥,一双老眼瞪大到极致:“玉儿,你去那里做什么?”

    温时玉就等着他这句话呢:“不瞒您说,女儿这回劫后余生,大彻大悟了许多。”

    “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,那绑匪也是为求粮才铤而走险。女儿想到自己从前所作所为,心中有愧,所以……”话到此处,语气已然哽咽。

    见温邈动容,她趁热打铁:“所以女儿想戴罪立功!”

    “女儿曾偶然间读过一本古书,记得里面记载着可助粮食增产的方子,所以想试试。”

    “若是成功了,百姓们都有粮吃,定然不会再记恨我了。”

    “啪嗒”一声,温邈手里的筷子掉了下来。

    “玉儿,你当真这么想?”

    见温时玉点头,温邈面上还端得住,心中却是欣喜异常。

    他虽不觉得自家女儿真的有本事“戴罪立功”,但她愿意替百姓着想,已是意外之喜。

    只是玉儿素来娇弱,田地那种地方如何去得?

    温邈思索片刻,当即招来小厮,交代他去办点事。

    温时玉原以为下午温邈就会派人去送她,没想竟拖延到翌日早上,温邈才姗姗来迟,还带她径直去了后院。

    “这土同咱家田地是一样的。城外太远了,乖女儿听话,等过阵子身子好些,爹再带你去。”一派循循善诱的语气。

    温时玉顺着他眼神看过去,先是一怔,随即哭笑不得。

    只见水井旁挖了一块四四方方的小田畦,旁边农具一应俱全,连种子都准备了三四袋,实在是周全至极。

    她心下一软,明白温邈并未把自己昨天的豪言壮语当真,只作小孩子玩闹罢了。

    即便如此,还是尽力满足了她的要求。

    温时玉抬头乖顺地笑笑:“好,我听爹的!”

    见温时玉少有的听话模样,温邈心里十分熨帖:“那爹就先去忙了。”

    “玉儿放心,爹爹定早日将案子查得水落石出,把那绑匪抓捕归案,替你报仇。”话到最后,已有几分切齿意味。

    温时玉劝慰了几句莫要太操劳,目送他离开后俯身抓起一捧土。

    “嘀,恭喜宿主收集到黄土!任务一进度20%。”

    她没理会系统的播报,继续仔细观察着掌中的土壤。

    这里气候与她穿来前的大西北相仿,土壤也是疏松厚积的黄土。

    黄土易流失,锁不住养分,农户只能种点小麦、高粱之类的,一年的收成仅仅够糊口。

    怪不得原著闹饥荒,最先遭殃的是边城。

    可小麦高粱都是一年一熟,温时玉自己也就两个月的寿命,哪有机会验证化肥的效果?

    余光瞄到一旁的种子袋,她眼睛一亮,上手将其扒开,看清是什么之后,惊喜地攥了一把在手里。

    ——萝卜种!

    沙土虽然疏松,但却透气透水,只要水分充足,反而有利于萝卜生长。

    再加上萝卜只要一到两个月就能收获,是眼下最适合的实验对象。

    温时玉心中一喜,挽起裙边袖口,拿过锄头轻车熟路地开始翻耕。

    以前大学下田实践,她可是全组耕田最深最快的!

    温时玉手脚轻快,动作也麻利熟练,看上去哪里像个深闺小姐,反倒更像农家的年轻姑娘。

    县衙的下人路过看到这一幕,惊得险些摔了手中的东西,揉揉眼又看了半晌,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。

    没一会儿,下人之间都在传小姐疯了,纷纷找由头路过后院去看温时玉。

    温时玉一心扑在耙地上,无暇也不知如何同他们解释,索性自顾自干活。

    太阳从东边走到了头顶,温时玉在衣袖上蹭去脸侧的汗珠,看着被耙平的田地成就感油然而生。

    她扔下锄头,脚步轻快地向前厅走去,跟温邈打声招呼便出门了。

    现在土地已经犁完了,得去外面采买些制化肥的原材料。

    温时玉边走边和系统商议,一时不察,迎面撞上一堵墙,当即“哎哟”一声。

    她揉着被撞疼的额头,抬头看去,忍不住翻了个白眼。

    好嘛,原来不是墙,是臭脸将军。

    被撞的步钦脸色同样不好看。

    他后退一步与温时玉拉开距离,见她把袖子和裙子都挽得老高,满头满脸是汗,发丝凌乱地黏在脸侧,模样有些狼狈。

    “冒冒失失地去做什么?”

    温时玉慢吞吞地整理衣服,随口敷衍道:“不做什么,上街逛逛。”

    步钦眉梢挑起:才被救回来没两天,就又敢上街了?

    见温时玉跺了跺脚,步钦才发现她没穿绣鞋,而是踩了一双小靴子,靴子前端还沾着泥。

    他这两天已经从百姓口中了解了温时玉的为人,赴任前听到的传闻虽不十分确切,却也八九不离十。

    这位温小姐尤爱侍弄花草,之前更是要把家中半数田亩改成花圃,有温邈拦着没能得逞,现下难不成又开始折腾了?

    思及此,步钦心中不喜更甚,冷嗤一声绕过她走进县衙。

    温时玉在原地嘴角抽搐:这位大哥又怎么了?

    *

    步钦径直去寻温邈,抬手止住对方的寒暄,开门见山:“温知县,凶手有线索了吗?”

    步钦说的是温时玉回来那晚,小厮通传的城东死人一案。

    那晚步钦先一步赶到,他查看完尸体温邈才姗姗来迟。

    尸体面皮肿胀发绀,颈间有一道明显的深紫勒痕。

    步钦翻开眼皮检查,发现他瞳孔散大,口中还有白沫,初步判定是被人勒死的。

    尸体是在通往城外的巷子里,被采药归来的王宝发现的,他的遗孀带着年幼的女儿伏在尸体旁嚎啕大哭。

    经温邈所述,死者叫刘二,家里养了十几只羊,平常靠卖羊奶为生。

    温邈看她们母女可怜,吩咐管家送来一笔安葬费,步钦也给那对母女留了些银两。

    提起案子,温邈面色凝重地摇头:“街坊都说陈二柱一早就出门了,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,又是什么时候被扔在巷子里的。”

    他口中说着,心下却狐疑:死了个平头百姓的案子不算大,步钦堂堂都指挥使,为何会如此上心亲自过问?

    步钦这边不知温邈所思所想,正敛眉出神。

    半晌,步钦才开口问: “温知县,邕城附近有几处草场?”

    “城北靠近鞑靼,草场虽多,不过一般没人敢去那边放牧,百姓多去城南,虽只有两三处草场,但胜在安全。”

    步钦闻言垂眸,拇指交叠,不自觉地摩挲起虎口,又问了几个问题后起身告辞。

    温邈对着步钦的背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。

    往常指挥使来巡查,都是例行公事,不过两三日便走了。

    但据下人说,步钦一连付了客栈半月的银钱,似乎要多留些时日。

    也不知邕城有什么,吸引着他迟迟不肯离去。

    翌日清晨,步钦再一次叩响了县衙的大门。

    这次却是来找温时玉的。

    “出门了?”步钦蹙眉,一撩袍角坐在了前厅的椅子上,“无妨,我等她便是。”

    然而这一等,便是一天。

    日落西山,温邈外出处理事务,温时玉才抱着个沉甸甸的包袱回来,急匆匆地往屋里去,却被步钦抬手拦住。

    “温小姐,我有话要问你。”

    温时玉累得两臂酸痛,加之记着那天他朝自己摆脸色的仇,直接视若无睹、置若罔闻,弯腰准备从步钦臂下钻过去。

    步钦却抢先一步将她拦住:“公务紧急,我现在就要问。”

    “没空。”

    她买齐了化肥原料,今晚准备研究配制比例,明日一早还得去找适合制化肥的器具,比写毕业论文还忙,腾不出一点时间和步钦纠缠。

    步钦也对她的话置若罔闻,自顾自地问:“你可记得那些绑匪的样子?”

    听到的确是正事,温时玉没再为难他,将那些绑匪的外貌描述了一遍。

    步钦眸色黑沉,得了答案后转身疾步离开。

    温时玉说得口干舌燥,对方却句谢也没有,不禁心头火起,朝着他的背影呵笑一声,阴阳怪气道:

    “哟,步大人这几日忙前忙后如此辛苦,还没破案啊?”

    步钦脚步一顿。

    “你行不行啊?不行的话这岭北都指挥使也别做了,浪费国库银饷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行?”步钦怒极反笑,回身上下打量温时玉一番,“难道你一个玩物丧志的大小姐行?”

    连日来的辛苦被冠上“玩物丧志”污名,温时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:“我玩物丧志?难道只有你步大人所行才是正事吗?”

    “温小姐如此说,我也好奇你究竟在做什么‘正事’,不如说来听听?”

    温时玉想起屋里和后院的一片狼藉,顿时熄偃了气焰,但还是梗着脖子道:“现在还不能说,到时候你就知道了!”

    步钦轻蔑一笑:“那我就拭目以待。”

    两人又一次不欢而散。

    温时玉憋着一口气要让步钦惊掉下巴,干活时又多了几分干劲。

    只是,她总感觉背后多了一道窥探的目光。

    又想绑架她?

    那她这次倒要让他们看看,谁才是真正的猎手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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